19-《隱秘而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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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一學語塞。
“證明不了?那你就得賠我折舊費,維修費。”楊一學被拍著臉步步后退,經理依然不依不饒,“什么背景都沒有就敢來南星車行要錢?你在我眼里就是只臭蟲,今天把你踩死在這里也不會有人替你吭一聲。哦,除了你那個還穿著破鞋子的女兒。”
楊一學忍無可忍,用手擋了一下。經理一把將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要是不滿意,你可以去報警,找警察替你申冤啊!到時候肯定能把我嚇得屁滾尿流!”
徐會計將一百萬朝楊一學臉上一扔,一行人揚長而去,黃包車也被拉走了。楊一學屈辱地在地上坐了片刻,最終還是將散落一地的鈔票一張一張撿了起來。
深夜的福安弄空無一人。楊一學輕輕推開家門,福朵已經自己縮在床上睡著了。桌上還有她留給爸爸的兩個薺菜餅。
楊一學給女兒蓋上被子,默默撿起地上的鞋子看了看。兩只鞋子都已經張了口,破舊不堪。
第二天,楊一學去了一家叫田記的皮鞋店。這家店里有一雙帶蝴蝶結的白色小皮鞋,他已經來看了很多次,也想過很多次,如果福朵穿上這雙皮鞋去上中學會有多好看。可是一個月過去了,他沒攢夠錢,又一個星期過去了,他還是沒有攢夠錢。
老板:“這雙鞋我已經給你留了一個禮拜,到底還買不買啦?”
楊一學賠著笑:“真的不能再便宜一點嗎?”
“現在上街理個發都要三萬塊,這是小牛皮的鞋子,二百七十萬,已經是整條街最便宜的啦!”看楊一學一臉為難,老板又問道,“上回不是聽你說,把黃包車退了,押金要回來就夠嗎?他們賴著不給?”
楊一學苦笑著搖了搖頭。
“哎,那沒辦法了。今天再不買,明天可就要漲到三百萬了。現在什么東西都是一天一漲,就跟變魔術一樣,我也要吃飯啊。你呀,去找找朋友,托托關系!只要有穿官服的人肯幫你去車行說句話,錢還是有可能要回來的。”
一番話倒是提醒了楊一學。上次送顧耀東去金門飯店時,他就想過咨詢關于押金的法律問題,可后來想著自己有合同,白紙黑字,車行肯定不會抵賴,所以就沒再去麻煩顧耀東。他向來是不愿意給別人添麻煩的。即便是到了現在這地步,他也不想報警,萬一車行經理被抓了進去,多少于心不忍。他想拜托顧耀東幫自己去車行說說理,勸一勸,警察去說理,車行總是要講理的吧?
這么想著,楊一學便去了顧家。今天是休假日,可不巧警局臨時有任務,顧耀東被叫去警局了。于是楊一學又匆匆趕去警局。
顧耀東一早就跟著警局去了街上執勤。最近全城清理小商小販,總局和分局動用了大批警力城東城西地突擊,連兩個刑警處也加入了。
刑一處的劉警官已經晉升為劉隊長,新官上任自然要燒起三把火,他帶著刑一處警員又打又砸,一地蔬菜踩得稀巴爛。
李隊長這邊的刑二處也在掀攤子,可大家似乎都有所顧忌。肖大頭朝一名小販舉起警棍,最終還是沒打下去,一腳把他踹在地上:“許可執照都沒有就敢出來擺攤!活得不耐煩啦!”
顧耀東跑過來拎起小販就往旁邊小路里推,一邊大聲嚷嚷:“大熱天的,你這不是存心給我們找麻煩嗎!”小販驚恐地看著他,顧耀東小聲說:“走啊!”對方這才反應過來,拔腿就跑。
另一名小販被劉隊長追著,朝顧耀東的方向跑來。
劉隊長在后面掏出手槍大喊:“站住!再跑就開槍了!”
顧耀東一把抓住小販,反押雙手按在地上,大聲喊道:“劉隊長,交給我吧!”
劉隊長見狀,收了槍:“別便宜了這幫刁民!”
小販還在心痛地大喊:“我的菜!”
顧耀東小聲說道:“命比菜要緊,趕緊走!”
王科達和鐘百鳴就坐在樹蔭下的警車上。王科達閉目養神,鐘百鳴冷冷地看著顧耀東將第二名小販也放走了。
這時,李隊長喘著氣回了警車上:“處長,我身體吃不消了,申請回來喘口氣。”
鐘百鳴趕緊換了副熱心腸面孔:“快快,上來坐!”
鐘百鳴笑盈盈地問道:“李隊長呀,那個顧警官,他一直都是這樣嗎?”
“他怎么了?”
“我看他在偷偷幫小販脫身。”
鐘百鳴說得輕描淡寫,李隊長看他一臉笑意,反倒有些不安:“那小子心軟,又是個大學生,沒受過警察學校訓練,真要跟小販動起手來他也打不過。您別跟他計較。”
一直在旁邊養神的王科達睜開了眼睛:“他就是我們警局里的老鼠屎,以后有你頭痛的時候。”
鐘百鳴只是呵呵笑著,什么也沒說。
街上小販傷的傷,跑的跑,被抓的被抓,只剩下一片狼藉。王科達帶刑一處的人撤了以后,鐘百鳴看了一眼手表,時間是上午十點。
跟人約好的時間,差不多了。
高恩路15弄20號是一棟花園洋房,院內草地環繞,大門是氣派的黑色雕花鐵門。這也是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上海分會會長尚榮生的住處。這會兒,尚家門房正被一名記者糾纏著,對方正是兩年前騷擾丁放被顧耀東抓回警局的那名小報記者。他想要采訪尚家千金小姐,一番死纏爛打,最后還是被擋在了鐵門外。
記者不甘心,采訪不成,偷拍幾張照片也可以賺錢。于是去了附近一棟五層的公寓樓,從樓頂平臺望出去,正好可以俯瞰尚家。相機架好了,等待尚小姐現身之際,他無聊地舉著鏡頭朝周圍晃去。
鏡頭里出現了一輛停在小路的無牌吉普車。車上下來五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一邊伸展筋骨一邊張望著。記者想著正好可以試試新買的相機,于是用鏡頭對準五人,一通調整焦距,按下了快門。
這時,尚家小姐尚君怡從洋房里出來了,看這身打扮是要出去逛街。記者趕緊一通猛拍。很快,尚君怡就上了轎車,駛離了尚家。當記者也準備離開時,遠遠望見尚榮生的轎車從遠處駛來。
每個星期天上午,尚榮生都會去游一個小時泳,上午十點準時回家,處理公務。
小路里的五個男人迅速上了吉普車。就在尚榮生的車已經離尚家的黑色雕花鐵門不遠時,吉普車從小路橫沖出來攔在前面,五個蒙面男人持槍沖下去包圍了轎車。幾乎就在三四分鐘之內,尚榮生就被蒙上黑頭罩綁走了。
趴在樓頂上的記者目瞪口呆。而這一切,都被他的相機拍了下來。
很快,刑二處警車里的通訊設備就傳出了呼叫聲:“緊急情況!高恩路15弄20號發生綁架案!請刑警二處全體警員立刻前往!”
李隊長:“處長!好像有大案子了!”
高恩路就在這附近不遠,開車十分鐘的距離。
鐘百鳴看起來不緊張也不意外:“叫他們上車吧。”
刑二處一行人很快到了尚家。用人領著警員進了客廳,兩名女傭陪著尚君怡從樓上下來。
鐘處長:“尚小姐,我們接到報警馬上趕過來了。我是刑警二處處長鐘百鳴,這件案子由我來負責。”
鐘百鳴和尚君怡說著話,顧耀東聽見有高跟鞋下樓的聲音。很快,另一個女人從樓上走了下來,當他看清那個人是沈青禾時,大吃一驚。
沈青禾拿了一件披肩給尚君怡披上,她和顧耀東對視了一眼,倒是很平靜。
沈青禾:“鐘處長。”
鐘百鳴瞇縫著眼睛,顯然也很意外:“沈小姐也在啊。”
沈青禾:“君怡是我朋友,出這么大的事,我來陪陪她。”
尚君怡很依賴地靠在沈青禾身邊,小聲問道:“你跟他們認識?”
“我跟那位顧警官認識。”她看了眼顧耀東,其實不用看也知道,顧耀東一直盯著自己,并且眼神里充滿疑問。
鐘百鳴:“尚會長被綁架的時候,還有誰在現場?”
尚君怡:“是我們家的司機和保鏢。”
“好。那就麻煩當事人詳細講一講事情經過。”鐘百鳴轉頭問李隊長:“你們一般誰負責做筆錄?”
李隊長:“顧耀東來吧,他是大學生,筆快。”
顧耀東依然盯著沈青禾,全然沒有反應。
趙志勇暗中拉了他一把:“讓你做筆錄!”
顧耀東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去翻挎包,找到了筆,筆又掉在了地上,他慌忙撿起來,但是翻來翻去始終找不到本子。
趙志勇干脆把自己的筆記本塞給他,小聲說:“你今天怎么了,慌慌張張的。用我的吧。”
“謝謝。”挎包里都是常用的東西,顧耀東很少會這樣手忙腳亂的。早上出門去警局時,沈青禾還在門口水池洗衣服,現在她卻突然出現在一樁綁架案受害者的家里,他實在無法相信,她只是單純來照顧朋友的。
尚家的保鏢和司機都來了,大致講了一遍事情經過。
鐘百鳴朝前坐了坐,問話時,他在很專注地打量司機和保鏢:“二位仔細回憶回憶,關于綁匪,除了帶了面罩,是男性,拿著漢奸逮捕證之外還有什么線索可以提供嗎?或者,有任何細節,可以幫助我們推測他們的身份。”
保鏢和司機面面相覷,沮喪地搖頭。
“哦……那確實有些遺憾了。情況我們都了解了。警局會全力調查此案。如果綁匪有消息,也請尚小姐第一時間聯絡我。”起身時,鐘百鳴看了沈青禾一眼,裝作隨意地說道,“以前只知道沈小姐做生意,沒想到做得這么大,跟尚家都有往來。”
沈青禾:“那倒不是。我和君怡是中學同學,在圣瑪利亞女中還同桌過一年。”
“哦……那還真是交情很深了。”他又安慰了尚君怡幾句,便帶著警員朝門口走去。
顧耀東跟在隊伍最后面,他似乎對自己寫在筆記本上的某個細節很有疑問,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問那名保鏢:“您剛才說,他們拿著漢奸逮捕證?”
保鏢:“是啊。”
已經走到門口的鐘百鳴皺著眉頭停了下來。
顧耀東:“什么顏色?”
保鏢想了想:“紅色吧。”
“仔細看過嗎?上面有蓋章嗎?”
“當時太亂了,沒顧得上看。”
鐘百鳴:“這種東西政府早就回收了。幾個混混為了綁架仿造證件,膽子倒是不小。”
顧耀東沒再說話,最后看了一眼沈青禾,跟著鐘百鳴離開了。
一行人朝警車走去時,顧耀東小聲問李隊長:“隊長,您知道漢奸逮捕證回收到什么地方了嗎?”
“當時是湯總司令簽發的,肅奸行動以后,應該收回警備司令部了吧。”
趙志勇:“東西反正都是偽造的,你打聽這個干什么?”
顧耀東:“有沒有可能不是偽造的?”
小喇叭:“不可能吧,誰敢從司令部偷東西出來?”
顧耀東:“如果真是偽造,那至少是見過的人才能模仿出來。這種東西不是一般人能接觸到的,這么推斷的話綁匪應該……”
“要想偽造,渠道太多了。”鐘百鳴笑盈盈地打斷了他的分析,“顧警官可能不了解外面的情況,只要花錢,黑市上你能想到的所有東西都能買到。”
顧耀東想了想:“那倒也是。可能是我想多了。”
“不不不,你喜歡觀察,喜歡分析,說明你辦案認真,這是好事呀!只不過有時候理論要結合實際。”
“不過逮捕證確實是個線索……”顧耀東還想接著再說什么,被李隊長推上了警車。
李隊長:“今天話怎么這么多?別疑神疑鬼。”
“確實很有東大高才生的風范。”鐘百鳴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夸贊兩句,便上了警車。
一路上,鐘百鳴都在和顧耀東閑聊東吳大學,趙志勇在一旁看著很是羨慕。警察局從高等學府出來的人不多,顧耀東這樣的更是鳳毛麟角。以前覺得他是書呆子,現在看來他才是天之驕子。趙志勇埋頭翻著顧耀東寫在自己本子上的筆記,字跡工整漂亮,好些個字都不認識。他嘆口氣,合上了筆記本。自己不過是小學畢業的半文盲,在警局也只是個底層角色,就算和鐘處長是半個老鄉,人家也不會在意這層關系。
警察離開后,沈青禾去了鴻豐米店。她當然不只是來安慰老同學的。一周前,老董交給她一項新任務,利用跟尚君怡的同學關系接近尚家,以便警委對尚榮生提供保護。但是尚榮生被人盯上,她卻沒有察覺到,這是重大失誤。
沈青禾很自責。然而老董的話讓她在自責的同時陷入了更大的震驚中。南京那邊傳來消息,蔣經國即將來上海治理經濟。貪腐成風,上行下效,國民政府已經爛到根里了,誰來也沒用。但是這嚇到了上海一幫高官。他們蛀空了國庫,聽說蔣經國要來,開始千方百計彌補虧空。最近打著“征用”的旗子敲詐了不少企業家和工廠主。尚榮生是資委會上海分會會長,管轄上海大小重工企業,可謂一塊大蛋糕,偏偏他一直拒絕合作。
沈青禾聽得有些錯愕:“你們懷疑是政府所為?”
“時機,對象,這不得不令人懷疑另有隱情。資委會現有的工礦企業,是中國僅有的一點工業基礎,我們有責任把它們保存下來。”
老董看起來心情有些沉重,如果案件背后真如他們所料,那將會是一個黑洞,深不見底。他讓沈青禾繼續留在尚家,一旦綁匪有消息立刻匯報。臨走前,他特地叮囑沈青禾這件事暫時對顧耀東保密,如果真有隱情,他一旦卷進來是沒有能力抽身的。
但是沈青禾知道,這不是件容易事。因為她剛走到福安弄口,就看見顧耀東已經坐在路邊等她了。看見沈青禾回來,他趕緊起身。
沈青禾:“你在等我?”
顧耀東有些忐忑地問道:“我能打聽一下……你今天為什么在尚會長家里嗎?”他又很小聲地補充了一句:“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今天當著他們的面,我說的是實話。我和尚小姐是中學同學,以前關系不錯。”
“你在圣瑪利亞女中讀的中學?”
“對。”
“那好像是一所貴族學校。”顧耀東盯著沈青禾,顯然,他以為自己抓住了對方謊言的漏洞。
沈青禾很坦然:“不是好像。那兒一年的學費差不多是普通工人十個月的薪水。我知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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