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01 夜。秋夜。 殘秋。 黑暗的長巷里靜寂無人,只有一盞燈。 殘舊的白色燈籠幾乎已變成死灰色,斜掛在長巷盡頭的窄門上,燈籠下卻掛著個發亮的銀鉤,就像是漁翁用的鉤一樣。 銀鉤不停地在秋風中搖晃,秋風仿佛在嘆息,嘆息著這世上為何會有那么多人愿意被釣上這個銀鉤? 方玉飛從陰暗潮濕的冷霧中,走進了燈火輝煌的銀鉤賭坊,脫下了深色的斗篷,露出了他那件剪裁極合身,手工極精致的銀緞子衣裳。 每天這時候,都是他心情最愉快的時候,尤其是今天。 因為陸小鳳就站在他身旁,陸小鳳一向是他最喜歡、最尊敬的朋友。 陸小鳳心情也很愉快,因為他自己就是陸小鳳。 布置豪華的大廳里,充滿了溫暖和歡樂,酒香中混合著上等脂粉的香氣,銀錢敲擊,發出一陣陣清脆悅耳的聲音。世間幾乎沒有任何一種音樂能比得上。 他喜歡聽這種聲音,就像世上大多數別的人一樣,他也喜歡奢侈和享受。 銀鉤賭坊實在是個很奢侈的地方,隨時都在為各式各樣奢侈的人,準備著各式各樣奢侈的享受。 其中最奢侈的一樣,當然還是賭。 每個人都在賭,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在他們的賭注上,可是陸小鳳和方玉飛走進來的時候,大家還是不由自主要抬起頭。 有些人在人叢中就好像磁鐵在鐵釘里,陸小鳳和方玉飛無疑都是這種人。 “這兩個自命不凡的年輕人是誰?” “穿銀緞子衣裳的一個,就是這賭坊大老板的大舅子。”說話的人又干又瘦,已賭成了精。 “你說他就是藍胡子那新夫人的哥哥?” “嫡親的哥哥!” “他是不是叫作‘銀鷂子’方玉飛?” “就是他。” “聽說他本來就是個很有名的花花公子,吃喝嫖賭,樣樣精通,輕功也很不錯。” “所以還有很多人說他是個采花盜!”賭精微笑道,“其實他想要女人,用手指勾一勾就來了,根本用不著半夜去采花。” “聽說他妹妹方玉香也是個很有名的美人!” “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一個人瞇著眼睛嘆了口氣,“那女人又豈是‘美人’兩個字所能形容的,簡直是個傾國傾城的尤物!” “方玉飛旁邊那小子又是誰?怎么長著兩撇和眉毛一模一樣的胡子?” “假如我沒有猜錯,他一定就是那個長著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陸小鳳!” 有些人在活著時就已成為傳奇人物,陸小鳳無疑也是這種人。 提起了他的名字,每個人的眼睛立刻都盯在他身上,只有一個人例外。 這個人居然是個女人! 她穿著件輕飄飄的,蘋果綠色的,柔軟的絲袍,柔軟得就像皮膚一般貼在她又苗條、又成熟的胴體上。 她的皮膚細致光滑如白玉,有時看來甚至像是冰一樣,幾乎是透明的。 她美麗的臉上完全沒有一點脂粉,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已是任何一個女人夢想中最好的裝飾。 她連眼角都沒有去看陸小鳳,陸小鳳卻在全心全意地盯著她。 方玉飛笑了,搖著頭笑道:“這屋子里好看的女人至少總有七八個,你為什么偏偏盯上了她?” 陸小鳳道:“因為她不睬我。” 方玉飛笑道:“你難道想所有的女人一看見你,就跪下來吻你的腳?”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她至少應該看我一眼的,我至少不是個很難看的男人。” 方玉飛道:“你就算要看她,最好也離她遠一點!” 陸小鳳道:“為什么?” 方玉飛壓低了聲音,道:“這女人是個冰山,你若想去動她,小心手上生凍瘡!” 陸小鳳也笑了。 他微笑著走過去,筆直地向這座冰山走過去,無論多高的山嶺他都攀登過,現在他只想登上這座冰山。 冰山很香。 那當然不是脂粉的香氣,更不是酒香。 有種女人就像是鮮花一樣,不但美麗,而且本身就可以發出香氣。 她無疑就是這種女人。 陸小鳳現在又變得像是只蜜蜂,嗅見花香就想飛到花蕊上去。 幸好他還沒有醉,總算在她身后停了下來。 冰山沒有回頭,纖柔而美麗的手上,拿著一疊籌碼,正在考慮著,不知道是該押大的?還是該押小的? 莊家已開始在搖骰子,然后“砰”的一聲,將寶匣擺下,大喝道:“有注的快押!” 冰山還在考慮,陸小鳳眨了眨眼,湊過頭去,在她耳畔輕輕道:“這一注應該押小!” 纖手里的籌碼立刻押了下去,卻押在“大”上。 “開!” 掀開寶匣,三粒骰子加起來也只不過七點。 “七點小,吃大賠小!” 冰山的臉色更蒼白,回過頭狠狠瞪了陸小鳳一眼,扭頭就走。 陸小鳳只有苦笑。 有些女人的血液里,天生就有種反叛性,尤其是反叛男人。 陸小鳳本該早就想到,她一定就是這種女人。 冰山已穿過人叢往外走,她走路的時候,也有種特別的風姿。 “像這種氣質的女人,十萬個人里面也沒有一個,錯過了實在可惜得很,你若不追上去,一定會后悔的!”陸小鳳在心里勸告自己。 他一向是個很聽從自己勸告的人,所以他立刻就追了上去。 方玉飛卻迎了上去,慢慢道:“你真的要去爬冰山?” 陸小鳳道:“我不怕得凍瘡!” 方玉飛拍了拍他的肩,道:“可是你總得小心,冰山上很滑,你小心摔下來!” 陸小鳳道:“你摔過幾次?” 方玉飛笑了,當然是苦笑,直到陸小鳳走出了門,他才嘆息著喃喃道:“從這座冰山上摔下來,最多只能摔一次,因為一次已經可以把人摔死。” 02 黑暗的長巷里還是同樣黑暗。 夜已很深了。 車馬都停在巷外,無論什么樣的人,要到銀鉤賭坊去,都得自己走過這段黑巷。 這使得銀鉤賭坊又增加了幾分神秘和刺激——神秘和刺激豈非永遠都是最能吸引人的? 銀鉤猶在風中搖晃,被這只銀鉤釣上的人,也許遠比漁翁釣上的魚更多千百倍。 夜色凄切,燈光朦朧。 冰山在前面走,身上已多了件淡綠的披風。 陸小鳳在后面跟著,淡綠的披風在燈光下輕輕波動,他就像是個愛做夢的孩子,在追逐著一朵飄飄的流云。 黑巷里沒有別的人,巷子很長。 冰山忽然回過身,盯著陸小鳳,一雙眸子看來比秋星還冷。 陸小鳳也只好停下腳步,看著她笑。 冰山忽然道:“你跟著我干什么?” 陸小鳳笑道:“我害你輸了錢,心里也很難受,所以……” 冰山道:“所以你想賠償我?” 陸小鳳立刻點頭。 冰山道:“你想怎么樣賠償?” 陸小鳳道:“我知道城里有個吃宵夜的地方,是通宵開著的,酒菜都很不錯,現在夜已很深,你一定也有點餓了!” 冰山眼珠子轉了轉,道:“這么樣不好,我有更好的法子。” 陸小鳳道:“什么法子?” 冰山居然笑了笑,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陸小鳳當然過去了。 他想不到這座冰山也有解凍的時候,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他剛走過去,一個耳刮子已摑在他左臉上,接著右臉也挨了一下。 這冰山的出手還真快,不但快,而且重。 陸小鳳也許并不是避不開,也許只因為他沒想到她的出手會這么重。 不管怎么樣,他的確是挨了兩巴掌,幾乎被打得怔住。 冰山還在笑,卻已是冷笑,比冰還冷:“像你這種男人我見得多了,就像是蒼蠅臭蟲,我一看見就想吐!” 這次她扭頭走的時候,陸小鳳臉皮再厚,也沒法子跟上去了,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這朵美麗的流云從他面前飛走。 巷子很長,她走得并不很快,忽然間,黑暗中沖出了四條大漢,兩個人扭住她的手,兩個人抓住她的腳。 她驚呼一聲,也想給這些人幾個耳光,只可惜這些人絕不像陸小鳳那么憐香惜玉,七手八腳,已將她硬生生抬了起來。 陸小鳳的臉還在疼,本不想管閑事,只可惜他天生就是個喜歡管閑事的人,若要他看著四條大漢在他面前欺負一個女人,那簡直比要他的命還難受。 四條大漢剛得手,就發現一個胡子長得像眉毛的人忽然到了他們面前,冷冷道:“先放下她,再爬出去,誰敢不聽話,我就打歪他的鼻子!” 這些大漢當然都不是聽話的角色,可是等到有兩個人的鼻子真的被打歪之后,不聽話的也只好聽話了。 于是四個人都乖乖地爬在地上,爬出了巷子,兩個人的鼻子一路都在滴血! 后來有人問他們:“你的鼻子怎么被打歪的?” 他們的回答是:“不知道!” 他們真的不知道,因為他們根本沒有看清楚陸小鳳是怎么出手的。 這時候冰山仿佛已剛剛開始融化,因為她整個人都已被嚇軟了,居然在求陸小鳳:“我就住在附近,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她住得并不近,陸小鳳卻一點也沒有埋怨,事實上,他只希望她住得愈遠愈好。 因為她一直都倒在陸小鳳懷里,好像已連坐都坐不直,幸好車廂里窗門都是關著的,窗簾也拉得很密。車馬已走了將近半個時辰,他們也說了不少話——斷斷續續地在說! “我不是蒼蠅,也不叫臭蟲,我姓陸,叫陸小鳳。”先開口的當然是他。 冰山笑了,這次是真的笑:“我姓冷,冷若霜。” 陸小鳳也笑了,他覺得這名字倒真的是名如其人。 “剛才那四個人你認得?” 冷若霜搖搖頭。 “他們為什么要欺負你?”陸小鳳又問。 冷若霜想開口,卻又紅著臉垂下頭。 陸小鳳沒有再問,男人欺負女人,有時候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何況,一個像她這么樣動人的少女,本身就已經是種很好的理由,足夠讓很多男人想要來“欺負”她。 車馬走得并不快,車廂里很舒服,坐在上面就好像坐在搖籃里一樣。 冷若霜身上的香氣,仿佛桂花,清雅而迷人。 這段路就算真要走三天三夜,陸小鳳也絕不會嫌太長。 冷若霜忽然道:“我的家就住在永樂巷,靠左邊第一棟屋子!” 陸小鳳道:“永樂巷在哪里?” 冷若霜道:“剛才我們已經走過了!” 陸小鳳道:“可是你……” 冷若霜道:“我沒有叫車子停下來,因為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家去!” 陸小鳳忽然發覺自己的心在跳,跳得比平常快了兩三倍。 若有個像她這么樣的女孩子,依偎在你身旁,告訴你今夜她不想回家去,我可以保證你的心一定跳得比陸小鳳更厲害。 冷若霜道:“今天晚上我一直都在輸,我想換個地方,換換手氣!” 陸小鳳的心又冷了,很久以前他就警告自己,千萬莫要自我陶醉,可是這毛病老是改不過來。 男人們又有幾個能改掉這自我陶醉的毛病? 冷若霜道:“你知不知道這里還有個金鉤賭坊?” 陸小鳳不知道,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冷若霜道:“你是從外地來的,當然不會知道!” 陸小鳳道:“那地方很秘密?” 冷若霜眼波流動,瞟了他一眼,忽又問道:“今天晚上你有沒有別的事?” 回答果然是:“沒有!” 冷若霜道:“你想不想我帶你到那里去看看?” 陸小鳳道:“想!” 冷若霜道:“可是我答應過那里的主人,絕不帶陌生人進去的,你若真的想去,那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陸小鳳道:“你說。” 冷若霜道:“讓我把你的眼睛蒙起來,而且答應我絕不偷看!”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