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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 章|立朝堂屈平孤獨 斗敵陣陳軫反殺-《戰國縱橫:鬼谷子的局(1-1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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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王改制,以雷霆萬鈞之勢頒出首道憲令,欲從屈景昭三氏頭上動刀,卻遭三氏冷遇。由于負責行令的令尹昭陽稱病告老,憲令在頒行五日之后,郢都依舊是波瀾不驚。

    懷王震怒了,于第六日大朝之時授命左徒屈平代行令尹府事,旨曰:“蓋因令尹昭陽罹患疾疫,旨令左徒屈平暫領令尹府一應事宜,節制百官屬僚、郡縣尹守,造憲定制,督察王命普施!大楚之內,無論何人,上至太子,下至隸農,但凡違抗王命者,左徒府有先斬后奏之權!”

    這個權力是巨大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覷。

    宣旨完畢,內尹步下王座,將旨令遞給跪在王座前面接旨的屈平。

    屈平接過旨令,謝過恩,懷王就退朝了。

    若在往日,懷王前腳退朝,眾臣后腳也就散了。這日不同,懷王走有兩息辰光,朝堂上卻無任何動靜,只有無數道目光從不同的角度射向跪在王座前面、手捧王旨的左徒。

    這辰光,屈平不再只是一般的左徒,而是代行令尹府事、有先斬后奏之權的代令尹左徒。

    屈平感受到了這些如劍的目光。

    屈平緩緩起身,轉過身,立于殿中,兩道目光掃出去,由左及右。

    昭陽告病,不在其位。文臣打頭的是太子羋橫,其次是他屈平,再后是子啟、彭君、上官靳尚。武將之中,排在首位的是兩位上柱國,大楚左右司馬,屈丐與景翠。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屈平身上,包括太子羋橫。按照王旨,即使太子的生死,這辰光也操在屈平手中。

    所有的目光都與往日異常,齊刷刷地盯住屈平,好像他是一個怪物。

    第一個走出去的是太子羋橫,經過屈平時,沒有向他祝賀。

    再后是景翠與屈丐,腳步沉重。

    射皋君起頭,從席位上站起,過分夸張地拂動袖子拍打根本不需要拍打的灰土。眾臣不約而同地站起來,殿堂里響起紛紛拂袖的啪啪聲。

    朝堂之上,沒有一人向屈平賀喜。

    朝臣們接踵而去,殿堂里空蕩蕩的,只剩下屈遙、景鯉與昭睢了。

    景鯉、昭睢相視一眼,走過來,沒有賀喜,只是目光復雜地盯住屈平,良久,輕嘆一聲,并肩走去。

    空蕩蕩的朝堂里只有屈平與屈遙兩個人了。

    “阿哥,”屈遙朝屈平笑笑,拱手,“遙弟道賀了!”

    “謝遙弟!”屈平回他個笑,揚一下王旨,納入袖中,大步走出。

    夜幕降臨。

    靜謐的草廬里,屈平無心入睡,也不能入睡。他的幾案兩側各堆一摞竹簡,左側是楚國的成文憲制,右側是他需要參閱的列國律法。這些律法他已熟悉,擺在這兒不過是為不時之需。

    屈平的面前,擺著一卷竹簡,是他正待完成的系列憲令。

    然而,此時此刻,屈平的心思根本不在憲令上。

    屈平后晌就回來了,一直這樣坐著。他的心顯然很亂,晚飯也沒吃,一直擰著眉頭。

    一陣腳步聲打外面進來,是囡囡,吃力地搬著一盆盛開的蘭花,擺放在幾案前面。一股幽香彌漫開來,沁人肺腑。

    跟在后面的是白云,端著一只托盤,盤上是一碗米飯,一碗羹湯,兩盞咸菜。白云將托盤放在案上,瞄他一眼,撥亮燈芯,又燃起兩根油松枝,插在特制的燈架上。

    房間里亮堂起來。

    白云指下飯菜,努嘴。屈平朝她們笑笑,擰著的眉頭舒展開來,拿箸子就著咸菜吃飯。

    看到一邊擺著一架老琴,白云走過去,在琴邊坐下,輕輕擬動琴弦。

    琴聲響起,初時悠然蕩然,如風過空谷,云掠山巔;繼而促然囂然,如烏云籠罩,疾風掃林;再后錚然砰然,如電閃雷鳴,暴雨傾盆;最后是舒然泰然,如雨后彩虹,高空雁過。

    屈平驚呆了。

    屈平停住箸子,閉起眼睛,淚水出來。

    自相識以來,屈平只曉得她能行巫,能診病,能司祭,能養花,能燒飯,能做衣,真還不知道她能彈琴,且彈得這么好。

    白云一曲彈完,看向屈平:“怎么不吃了?”

    “聽飽了。”屈平放下箸子,凝視她,“你彈出了我的心。”

    “你的心聽到什么了?”

    “聽到了巫山風暴。”

    “巫山風暴怎么了?”

    “驟雨不終日,過后就是晴天,是不?”

    “是的。”白云淡淡一笑。

    “云神,”屈平握拳,“屈平曉得怎么做了。”

    話音落處,院門外面有車馬駛近,不一會兒,兩個人走進。

    這辰光來車馬,定是急事。

    屈平迎出。

    進來二人,打著燈籠。

    是屈遙與父親屈丐。

    “阿叔,遙弟?”屈平深深一揖。

    屈丐擺手,算作回禮。屈平禮讓二人進舍,拿過席位坐下。

    屈丐的目光落在依然坐在琴旁邊的白云身上。

    “阿叔,她是白云,巫咸廟祭司!”屈平指白云介紹過,又轉對白云,“阿妹,這是我阿叔,楚國左司馬!”

    白云拱手:“白云見過司馬大人!”

    屈丐朝她笑笑,拱手回禮:“早聽屈遙講起你,說你是個奇女子,今日一見,果是不同凡俗!”轉對屈平,“阿叔賀喜你!”

    屈平、白云顯然聽出屈丐之意,相視一眼,各自紅臉。

    “賢侄,”屈丐斂起笑,“阿叔此來,是有事情問你。”

    “阿叔請講!”

    “聽屈遙說,你仍在奉旨起草新憲,是嗎?”

    “正是。”屈平應道,指向案頭,“剛剛開始呢。”

    “賢侄,”屈丐直視屈平,“阿叔想對你說,點到為止,見好就收吧。”

    “阿叔?”屈平怔了。

    “賢侄,你曉得自己在做什么嗎?”

    “阿叔,你講!”

    “你在與一個群體對抗。幾十年來,不,幾百年來,他們已經結成脈絡,織作巨網,密密麻麻,層層疊疊,滲透在楚國的每一個毛孔里,賢侄呀,你還稚嫩,你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

    “阿叔,”屈平接道,“小侄明白在做什么!小侄曾對巫咸大神起過誓,即使用盡最后一滴血,也要撕破這張網,使楚國真正強盛起來!”

    “唉,”屈丐長嘆一聲,“賢侄呀,今天,在朝堂上,你應該看明白了,你只是一個人哪,你只是一支鐵釘,而他們結成的是一塊又大又厚的砧板,你是釘不進去的!”

    “阿叔,”屈平握拳,“小侄不是一個人!小侄有阿叔,有遙弟,有景翠,有景鯉,有昭睢,有昭陽,有靳尚,有南后,有大王,更重要的,小侄有千千萬萬個志在改變這一切不平的底層民眾,他們全都支持小侄!”

    “唉,”屈丐連連搖頭,“賢侄呀,你是真的稚嫩呀!你是真的沒看明白呀!你是真的不曉得眼前的郢都正在發生什么呀!”

    “發生什么了,阿叔?”

    “一如今日朝堂之上,除大王之外,沒有一個人支持你!”屈丐指向屈遙,“包括你的遙弟!”

    屈平眼睛睜大,看向屈遙。

    屈遙輕嘆一聲,轉過頭。

    “你方才講的那一堆人,先說靳尚,早與秦使張儀、王叔、鄂君他們結在一起了,你能指望他嗎?靳尚于鄭娘娘有救命大恩,靳尚移志,鄭娘娘還能向著你嗎?景、昭二氏的大門,這幾日來被沾親帶故的擠破門頭,景翠頭大,昭陽干脆請辭令尹,不理這事情了。至于你講的昭睢,就這當兒,正被昭鼠扯入鄂君府,在與靳尚、張儀諸人飲宴取樂呢!”

    聽到昭睢在陪張儀、靳尚飲宴,屈平似吃一驚,看向屈遙。

    屈遙點頭。

    “賢侄呀,”屈丐一發而不可收,“你切切不可忘記,屈、景、昭三氏永遠都是公族,這個族里的每一個人,都在享受這個國家的福祉,包括賢侄你。沒有公族這個招牌,賢侄縱使再有能耐,能進入楚王的宮城嗎?能憑幾首詩賦就當上大楚的左徒嗎?賢侄得了如此之大的好處,可你所擬的憲令卻是與整個公族作對,與整個王族作對,裁冗改制,累世不襲,鋒芒所向,是剝奪他們已經得到的一切,這合適嗎?是的,你的憲令有利于大王,有利于千千萬萬個大楚底層百姓,可大王之所以成為大王,是生出來的,是累世襲來的,沒有公族與王族,何來的大王?至于底層百姓,他們能懂你嗎?即使他們懂你,支持你,可朝堂之上,有他們立腳的地方嗎?”

    面對阿叔的一連串雷霆之問,屈平驚呆了。

    “賢侄呀,”屈丐語重心長,“聽阿叔的,適可而止吧。”

    “阿叔,”不知過有多久,屈平緩過神來,一臉真誠地望著屈丐,“小侄曉得您講的是實情,小侄曉得您是一個明白、通透的人。可阿叔呀,正因為您明白,您通透,您更清楚大楚的眼前處境。站在我大楚對面的是秦人。秦人乘著商鞅之法所帶來的威,拿著我大楚烏金所造的槍,占商於,奪巴蜀,控漢中,望黔東,扇形圍獵我大楚。阿叔呀,依眼前之楚,秦人若來時,我何以拒之?王族、公族永遠騎在民眾身上,不給他們任何機會,秦人打來時,卻又讓民眾以命相搏,這可能嗎?阿叔呀,俟秦人打來,他們最想干的是什么呢?他們最想得到的是土地,是百姓,而最想毀滅的是王族,是公族,那時節,阿叔啊……”頓住話頭。

    “唉,”屈丐長嘆一聲,搖頭苦笑,“賢侄呀,阿叔曉得你看得遠,走得正,可眼前一步,你走得太快了,無益于國不說,也將毀掉屈氏一門哪!不瞞你說,前番憲令剛一頒布,阿叔門前就已停滿車乘,哭泣的,求情的,送禮的,尋死的,啥樣的人都有,哪一個都是屈門親朋,哪一個都在數落你的不是,詛咒你是屈門的逆子!”

    屈平伏地,叩首:“小侄對不起阿叔,對不起屈門的親朋好友了!小侄也請阿叔轉告那些親朋好友,舉頭三尺有神明,他們憑借祖蔭,不學無術,空職套餉,尸位素餐,漁肉鄉里,不納賦稅,難道就一直心安理得嗎?”

    屈丐沒有收他的頭,而是長嘆一聲,緩緩站起,轉過身,走向舍外。

    屈丐的步子極是沉重,歷經沙場的壯碩身子在夜暮里微微晃動。

    屈遙看屈平一眼,亦嘆一聲,跟在老父身后,挽住他的胳膊。

    屈平、白云跟出草廬,目送阿叔二人登上輜車,在燈籠的亮光下轔轔遠去。

    白云伸出一只手,握住屈平,她的身體,松軟地倚在他的身上。

    在這寂寥的夜里,一股暖流從她的手心涌出,從她的身軀散射,緩緩地流進屈平的身與心。

    翌日晨起,屈平早早來到左徒府,正式行施王命,傳令部屬在鬧市區張榜公示除三氏之外的各府尹、各公族裁撤名冊。其實,整個裁撤過程極其簡單,先由各家自查自報,最后由相關司尹府,具體來說就是左徒府,張榜公示。盡管限定日期內沒有一家自查自報,但屈平早有準備,數日之前就使府中各尹司的吏員對照王室冊籍做好榜文,于這日午時,在持槍甲士的護送下,敲鑼打鼓,張布于鬧市。

    若照懷王所想,照搬秦法,各家公族此番集體抗命,不知將有多少顆人頭落地。

    就實際而言,屈平的這次改制既有人性,也具備可執行性。先由各家自報自查,繼而由官府張榜公示,交給社會監督,以舉報錯漏。俟公示成立,代表王室的相關府尹就會直接取締被裁撤人員的職銜、薪俸、封號與封地的相關治權。按照屈平所擬的新頒王命,被裁撤冗員的此前所得,依舊歸他們所有,但他們所世襲的三世以上職爵,從裁撤之日起就不再擁有。王室在收回他們的封地與治權后,交由相關尹府評估作價,被裁撤者可以優先回購。凡未被回購的物業,則被視作原業主自行放棄,由相應尹府統一向社會公開發售。

    然而,對于如此人性化設計的憲令,養尊處優慣了的王公貴胄們并不領情。榜文剛一張示,鬧市區的街道就雜亂起來。有人趁亂起哄,辱罵,甚至公然朝榜文吐口水。他們人多勢眾,守榜的兵士根本彈壓不住。

    頒布王榜的次晨,天色麻麻亮,為造新憲又是一宵未睡的屈平洗梳完畢,正在草舍后面舞劍醒神,門外飛車趕至,屈遙匆匆進來,說是左徒府出事了。

    屈平上車,馳至左徒府,見門前已圍起一大堆人,地上并列擺著兩具尸體,聽守護府尹的軍尉介紹,他們也不知這兩個人是何時因何事吊死在門樓上的。

    屈平撥開人堆,上前驗看,見是兩個穿戴齊整的老人,身上各系一塊木牌,牌上寫著他們的訴求,即求請左徒奏報大王,他們情愿以一死換取先祖的榮譽。

    屈平正在尋思如何安置,數以百計的人從四面八方趕過來。屈平明白,他們是兩個老人的家人及親屬,也不乏有相似遭遇的族人或看熱鬧者。一時間,左徒府前人聲鼎沸,紛紛朝屈平沖擊。軍尉急了,指揮兵士挺槍張弓,排成陣勢,掩護屈平、屈遙退入府門,從里面閂上,在門后還頂起兩根木柱。

    族人們頓時瘋了,轉瞬間變作暴徒,或撞門,或哀號,或謾罵,或扔磚石砸門,場面混亂不堪。

    “大人,這是蓄意暴動!”軍尉急稟,“我們的兵員不夠,如何是好?”

    “大楚重衙,王宮就在眼前,豈容暴徒撒野!”屈遙震怒,拔出寶劍,吩咐軍尉,“傳令,所有衛士聽我號令,全身披掛,張弓以待,凡敢沖門者,格殺勿論!”

    屈平這也從驚亂中回過神來,略一思索,看向府中負責冊籍的咸尹:“拿冊籍,核驗兩位死者的世系!”轉對軍尉,“開門!”

    “阿哥?”屈遙震驚。

    屈平看向軍尉,指向房門。

    軍尉吸口長氣,撤掉頂柱,拔掉門閂,打開府門。

    看到府門突然間大開,眾人不約而同地后退十幾步,場面一下子安靜下來,無數道目光射向府門。

    旭日東升,霞光將深紅色的院門映得殷紅。

    屈平將佩劍遞給屈遙,挺胸昂首,緩步走出。

    “諸位父老,諸位大人,”屈平朝眾人深鞠一躬,“在下屈平,大楚左徒,這兒是左徒府。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諸位父老于凌晨聚于本府門外,有何訴求,這請講來!”

    “左徒,”一個為首壯士跨出幾步,指著依然躺在地上的兩具尸體,聲色俱厲,“你的眼睛沒有看到嗎?兩位老人是我族人,你且回答,他們為什么好端端的跑到你的門口,吊死在你的門上?”

    “這位壯士,”屈平二目如電,直射過去,手卻指向府門,“請你看清楚,這兒不是在下的舍門,是大楚的左徒府,此匾由大楚之王題寫!作為主持此府的王命左徒,在下正要問你,你的族人,也就是這兩位老人,為何于夜半時分來到此處,吊死在此府的大門上呢?”

    “你……”那人幾乎是吼,“你不要知作不知!”

    “這位壯士,請靜下來,講出道理,”屈平指天,“公理在天,蒼天在上,聲音高是沒有用的!”

    眾人面面相覷。顯然,這樣一個左徒是他們未曾料到的。

    “好,我這就與你講道理!”那人看一下蒼天,指向二尸,朗聲,“兩位族人被你左徒府張貼的王命逼得走投無路,這才吊死在你的府門之上!”

    “你且講講,他們怎么就走投無路了?”

    “你……”那人嘴巴連幾張。

    “咸尹,”屈平朝門內叫道,“你可查出二位死者的身份了?”

    “下官已經查出。”咸尹拿著冊籍走出,站在屈平身邊,朗聲應道,“兩位死者,一位是汨水沙氏,名柳江,其祖為汨國公孫,得封汨水江尹,其后人襲祖業一十二世,自第七世起搬離汨水,幾經輾轉,入郢都謀業,開肆售賣獵漁網具,至于沙氏柳江,仍舊承繼汨地祖業,有良田三十五井,食江尹薪俸。另一位是鄧州李氏,其祖為鄧國公孫,得封湍水江尹,其后人襲祖業一十五世,自第九世搬離鄧地,移居郢都,開店肆售賣履屐、麻衣,依舊承繼祖業,食江尹薪俸。”

    “你們可都聽見了?”屈平看向眾人。

    “怎么了?”那人大叫,“祖業為王命所封,我們為何不能承繼?”

    “諸位父老鄉親,”屈平朗聲,“你們既認王命,我們就說說這個王命。別的不說,在下只問你們一個問題,身為方今楚王的子民,你們為何不聽方今楚王的王命,卻牢牢抱住幾百年前的先王王命不放?汨國也好,鄧國也好,早已絕祠不知多久,而后世之人卻仍然不忘汨公、鄧公所封,這是公理嗎?先悼王時,曾頒發過王命,僅限三世之襲,先悼王的王命就不是王命了嗎?今朝大王再頒王命,重申先悼王的王命,方今大王的王命就不是王命了嗎?兩位老人承繼祖業一生,臨老卻被取締,一時想不開,情有可原,可諸位父老,難道你們真的也都不明事理,違抗王命,到朝廷命府來尋釁滋事嗎?作為大楚子民,放著雙手不用,一心貪吃十八輩祖宗的剩飯,這有出息嗎?”

    眾人一是被屈平的言辭與氣場震住,二是細想下來,確實不在理,一個個耷拉下腦袋。

    “今日之事,本府就不予追究了。”屈平拱手,“父老鄉親們,尤其是兩位老人的家人與族人,屈平在此奉勸諸位,將兩位老人的尸首好生帶回,以禮安葬,謹守王命,勤勞致富。如果諸位真的歡喜你們的祖業,真的懷念你們祖上的榮譽,就用手中的真金白銀將祖業回購,以勤勞與才華報效大王,在大王麾下建功立業,再受王封!”

    為首那人氣勢不再,指使族人將兩個尸體抬走了。

    一場行將發生的暴亂被屈平的犀利言辭輕松化解,屈遙大是嘆服,走過來,緊緊握住屈平的手:“阿哥,昨晚上的事情,不是我的心,是父公——”頓住了。

    “阿哥曉得。”屈平緊緊握住屈遙,“阿叔講出那些,也不是他的心。遙弟,我們已經沒有退路,大楚國也已沒有退路了。要么死,要么生!”

    路途坎坷。五十輛鹽車依舊未到,只有陳軫回來了。

    陳軫是在昭陽的催促下星夜兼程趕回來的,是以未進家門,先入昭府。

    昭陽正在午休,聽聞聲響,光著腳丫子就迎出來了。

    “老弟呀,”昭陽握住陳軫的手,老淚流出,“老哥總算是把你盼回來了!”

    “老哥,出啥大事了?”陳軫顧不上寒喧,直入主題。

    昭陽帶他入內,關門閉戶,將郢都近日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講述一遍,末了說道:“不瞞老弟,你再不回來,天就真的塌下來了!”

    昭陽講述時,陳軫一直閉著眼聽。

    聽他講完,陳軫睜開眼,長長嘆出一聲:“唉。”

    “老弟不要‘唉’呀!”昭陽急了,“如何應對,老哥這在候你主意呢。”

    “你怎么能辭掉令尹呢?”

    “這不是……”昭陽兩手一攤,“沒辦法了呀!這邊是屈平,那邊是昭氏一族,鉚足勁兒擠對我,我……”

    “唉,”陳軫又嘆一聲,“老哥的對手既不是屈平,也不是昭門族人,而是張儀。當年你能戰敗他,因為你是上柱國,你手上有兵權,而他張儀在楚兩手空空。今天不同,張儀不僅是秦使,且還是秦相,左攜秦人之勢,翻手成云,覆手為雨,右與王叔、靳尚一撥子王親結營,外加一個南宮娘娘,你的死敵,早晚侍枕大王,幾句軟話就可奪人性命。反觀老哥,唯一可恃的是令尹這個實職,老哥卻——”搖頭。

    “哎喲嘿,”昭陽連拍幾下壯碩的腦瓜子,追悔不迭,“我這——該死,該死!”略頓,嘆氣,“唉,老弟呀,事已至此,你快出個主意,老哥這該哪能辦呢?”

    “動用你的殺子!”陳軫盯住他。

    “殺子?”昭陽眼睛睜大。

    “就是昭鼠!”陳軫說道,“你不是講他奉王叔之命劫走齊鹽了嗎?把這個大案坐實,讓他咬死子啟與王叔。前是烏金,后是巴鹽,搞亂大楚的正是這些王親,而蠱惑眾王親的則是張儀。大王初頒王命即遭抗拒,正憋著一股火氣,此案坐實,王親受到連帶,不入死牢也得被囚。沒有王叔他們,張儀在郢就是無本之木,單憑車衛秦及眠香樓的那幾個女人,鬧不成光景。”

    “成,”昭陽握拳,“我這就安排起貨去!”

    “為什么不將此功讓給左徒呢?”陳軫笑道。

    “哎喲!”昭陽一拍大腿,朝陳軫豎起拇指。

    是夜,昭陽使昭睢召來昭鼠,講出陳軫之謀,嘆道:“賢侄,動用你,當是我們昭家的最后一著棋了,阿叔得委屈你幾日。”

    昭鼠緩緩出淚,良久,拭去淚,緩緩跪下,叩首:“小侄曉得大義,小侄別無牽掛,只膝下幾個孺子,拜托阿叔了!”

    “賢侄進去之后,”昭陽拉起他,“即使受點兒皮肉之苦,也不要急于供出王叔。王叔見你不招,一定設法救你。有王叔講情,阿叔使勁,司敗項雷又是你的表叔,當可保你不受特別大的苦,至少說無性命之憂!”

    “阿叔,您不是要小侄把他們——”昭鼠怔了。

    “王叔若是出面救你,大王必起疑心,使屈平審理。俟左徒審理時,你就講出實情。以左徒品性,當不會置你于死地,更不會拿王叔、子啟祭刀。反之,他會在大王跟前為你說情。大王心慈,是斷不可能處理王叔與子啟的,只會大事化小,不了了之。王叔不了了之,你也就沒事了。王叔感念你,一定會安排你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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