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就在四國伐楚、趙謀北胡的當兒,中山國也未消停。 當中山軍占領居庸塞的捷報傳到靈壽,中山王姬厝喜極而泣。 推算起來,中山王室并不姓姬。作為戎狄的支系,中山人原本只有名字,沒有姓氏,之所以姓姬,不過是為攀親周室,拉近與中原諸侯國的距離。 中山王姬厝是有資格喜極的。王厝于少年當國,于冠年稱王,與中原萬乘大國并肩雄立了。這已是光宗耀祖的盛業偉舉,但他仍覺不夠,于立國之后就水淹高邑,將趙人趕回槐水之南,之后又從魏伐趙,威迫趙國北疆,這又從齊伐燕,攻占燕國下都不說,更得燕地數百里,奪占兩大要塞,紫荊關與居庸關。這些榮光,無不是其列祖列宗所能及的。 王厝明白,所有這些豐功偉績,全在于一人之力,老臣司馬赒。 司馬赒雖然年邁,但身體依然硬朗,在廣袤的燕地里往來驅馳,似乎從未倦怠。為司馬赒增力的是司徒司馬熹,在三軍伐燕期間負責輜重保障,為前線輸送徒工、糧草等,基本上籠斷了中山國的財政大權。 在收到前線捷報的當夜,凌晨時分,王厝做下一夢,夢中三軍伐燕凱旋。三軍步伐整齊,行伍有序。雄糾糾地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司馬赒父子。父子二人立于同一輛戰車上,靈壽百姓無不夾道跪迎,滿朝文臣武將也都跪叩,沒有一人睬他王厝。 當司馬赒的戰車馳到跟前時,王厝仍舊站著。 “快跪呀,王上凱旋,找死呀你!”內臣扯一下他。 王厝沒有跪。 走到跟前時,司馬赒父子跳下戰車,但沒有理睬他,徑直從他及眾臣的前面大踏步走過,走向朝堂,走向遠處的王臺。 王臺很高,很大,正中是個王座。 王座是金子做的,閃閃發亮。 所有朝臣,所有百姓,都朝這個王座跪拜。 只有王厝不拜。 “此是何人?為何不拜?”司馬赒沖他朗聲叫道。 “我才是中山之王,姬厝!”王厝大叫。 “哈哈哈哈,”司馬赒長笑幾聲,“是何人喧嘩,拉出去,斬!” 兩個武士飛跑過來,將王厝拿住,綁到行刑臺上。劊子手過來,朝手心啐一口,兩手搓搓,拿起斧子,高高揚起。 就在斧子落下的剎那,王厝嚇醒了。 王厝忽地坐起,大汗淋漓。 王厝由平旦一直坐到日出,方才起榻,詔令司馬赒速回靈壽。 司馬赒不知發生何事,星夜兼程,于第三日人定時分趕至靈壽,未及回府即入宮覲見。 王厝聞報,踢掉靴子,光腳丫子迎出宮外。 司馬赒叩拜,被王厝扶起,攜手至殿中。 “王上,發生何事了?”司馬赒聲音急切。 “沒什么大事!”中山王厝拱手,“是寡人思念相國了。聞相國再傳捷報,寡人喜不自禁,特請相國回來,寡人予以彰揚!”轉對御史,“取金牌并詔書!” 御史拿出金工緊急制作出來的金牌并一道詔書,呈給王厝。 “老相國,”王厝接過,看向司馬赒,“您為中山屢建奇功,可追日月,寡人無以為報,特賜此牌并此詔書,以彰老卿大功,敬請老卿受之!” 司馬赒離席,叩道:“臣謝我王恩賜!”雙手接過金牌并詔命。 是夜,司馬赒回府,一宵未眠。 次日晨起,正在外邑征調糧草的司馬熹聽聞父親回來,急趕回府,見司馬赒坐在那兒憂心忡忡,驚道:“相父,出何事了?” 司馬赒苦笑一下,遞給他王賜金牌。 “免死金牌!”司馬熹揉揉眼睛,又看一遍,喜道,“相父,是大王賜給咱家的免死金牌!” “你再看看這個!”司馬赒遞給他詔書。 司馬熹接過,匆匆瀏覽一遍,愈加興奮:“相父,大王是在彰揚咱的功績呢!”情不自禁地吟詠出聲,“嗚呼,語不廢哉。寡人聞之,與其溺于人也,寧溺于淵。昔者,燕君子噲睿智在吾之上,長為人宗,干于天下,猶迷惑于子之,而亡其邦,為天下戮,而皇在于少君乎?昔者,吾先考成王早棄群臣,寡人幼童未通智,唯傅是從,天降休命于朕邦,有厥忠臣……親帥三軍之眾以征不義之邦,奮桴振鐸,辟啟封疆方數百里,列城數十,克敵大邦,寡人庸其德,嘉其力,是以賜傅金牌,免傅死罪及三世……鄰邦難信,仇人在旁,嗚呼,念之哉,子子孫孫,永定保之,毋替厥邦!”看向司馬赒,“相父,有此金牌并詔書在此,我可三世無虞矣!” “唉,”司馬赒長嘆一聲,“你是只看到一個表呀!” “怎么了,相父?”司馬熹驚問。 “你細讀前面幾句!” 司馬熹再吟:“寡人聞之,與其溺于人也,寧溺于淵。昔者,燕君子噲睿智在吾之上,長為人宗,干于天下,猶迷惑于子之,而亡其邦,為天下戮,而皇在于少君乎……”自語,“咦,這沒什么呀!”目光從詔書上移開,轉向司馬赒,“相父?” “與其溺于人也,寧溺于淵……猶迷惑于子之,而亡其邦,為天下戮,而皇在于少君乎……寡人幼童未通智,唯傅是從……”司馬赒喃出上面幾句,閉目。 司馬熹再看一會兒詔書,眉頭略擰:“相父是說,大王他……”目光征詢。 “他這是睡不安穩了!”司馬赒緩緩接道。 “有相父這般為他拼命,他怎么會睡不安穩呢?” “司馬熹,”司馬赒睜開眼睛,二目如炬,盯住他,一字一頓地點出他的全名,“你就這般思慮事情嗎?” “怎么了呀,相父?”司馬熹呆了,驚問。 “聽話要聽音,觀人要觀心。”司馬赒看向兒子,語重心長,“‘與其溺于人也,寧溺于淵……猶迷惑于子之,而亡其邦,為天下戮,而皇在于少君乎……寡人幼童未通智,唯傅是從……’,你好好吧咂吧咂這些話的味道!‘寧溺于淵’,而不‘溺于人’,這是他的決心,表達他寧可亡于外,而不想亡于內!‘迷惑于子之,而亡其邦,為天下戮,而皇在于少君乎’,是拿姬噲自比,拿子之喻為父!‘寡人幼童未通智,唯傅是從’,誰是他的傅?為父!他的實意所指是,身為君王,他并沒有自主權,處處聽命于為父,受制于為父,他在為曾經的過去擦汗!他明在彰揚為父之功,實則表達恐懼之情。他怕為父效法子之,鳩占鵲巢!” “天哪!”司馬熹這才咂出味兒來,拿袖子擦汗,“我……我真還沒朝這兒想呢!”略頓,一臉惶恐,“相父,哪能辦呢?”眼珠子連轉幾轉,“要不,相父擬個奏章,向大王表白一下,就說我們沒有此心,我們……我們是忠臣哪,是義仆啊!” “你呀,唉!”司馬赒重重地嘆出一聲,搖頭,“這能是表白的事情嗎?若是表白了,豈不是不打自招了嗎?” “可這……哪能辦呢?”司馬熹急了。 司馬赒忖思一陣,看向司馬熹:“大王近日寵幸何妃?” “江妃。” “陰妃呢?” “去年是陰妃,三個月前改作江妃了。” “為何?” “我沒細問,這就弄明白去。” “嗯。”司馬赒點頭,“必須搞明白。大王眼下離不開我們,應該不會過分。關鍵是以后。大王共有五子,有望成為未來王子的,只有江妃、陰妃之子。” “是哩,”司馬熹接道,“大王雖寵江妃,卻也不敢得罪陰妃。比起江氏來,陰氏之族更大一些,陰公也比江公強悍。” “哪個公子是陰妃所出?” “訾??。” “此子年齡?” “十三。” “脾性如何?” “暴戾。江妃所出稍稍柔和些。” “兩個公子都要親近,弄清楚他們的喜好。” “明白。” 在得到中山王姬厝的“褒揚”之后,司馬赒病了,莫名頭暈,有時暈得嘔吐。司馬府遍請名醫,王厝也派來御醫,均未查出病因。 他的暈病是被燕人襲占居庸關的急報治好的。 由于趙人已經征服林胡與樓煩,而居庸關直接關聯趙地,于中山來說,居庸關的失守就是個天大的事。司馬赒連夜入宮,向王厝奏明利害,翌日凌晨就不顧老邁病體,披掛出征。 王厝感動,躬身送至東門,與老相國泣別。 司馬赒一到下都,就令步卒兩萬、戰車三百乘攻打居庸關,但已遲了。在中山軍趕到關東時,來自趙地的胡服騎卒也抵達關西。雙方激戰,胡服騎士越戰越多,漫山遍野,幾乎形成掩殺,加之燕人神出鬼沒,日夜襲擾,中山軍開始潰退。 然而,無論是步卒還是戰車,潰得再快也快不過由草原奔襲而來的胡服騎士。中山人沒逃多遠,就被遠遠地迂回到后方的騎士截斷歸路。 這些騎卒既不攻擊,也不防守,只如一群群的草原之狼,往來奔馳于中山人的退路上,一有機會就放出利矢。中山人防不勝防,行動不得,只好扎下營寨,接受趙人、燕人的圍困。 司馬赒急了,親率一萬銳卒、五百乘戰車由下都接應。 趙人騎卒聞風撤走,待司馬赒部與被困兵卒合于一處時,騎卒再度出現,在更廣闊的區域里完成圍困。雙方糾纏約有半月,中山人的糧草供應完全被胡服騎卒截斷,四面受敵,頂不住了。 司馬赒向齊人求救。齊人滿口答應,但援兵遲遲不至。司馬赒曉得齊人因何不救,長嘆一聲,將仍能驅馳的七百輛戰車分作兩部,四百乘在前沖陣突圍,自己親引三百乘殿后掩護。中山步卒排作矩陣,強弩在外,邊與趙人騎卒對射,邊沿太行山麓朝下都撤退。 撤退途中,胡服騎卒越圍越多。由居庸關至下都武陽不過三百多里,中山人連續突圍一十二日,方才抵達。 代價是慘重的。抵達武陽之后,中山三萬軍卒折損愈半,帶傷數千,七百乘戰車余下不到一百乘,輜重損失殆盡。 更慘的是,司馬赒中箭了。 司馬赒傷在肩上,那矢透過甲縫,一直插進肩胛骨里。疾醫在拔箭療傷時,年愈花甲的司馬赒終因失血過多,傷口感染,加之連日勞累,身體過弱,未能撐過去,于三日后卒于下都。 將中山人趕到下都之后,趙卒不動了。 姬職召集諸將,令他們繼續攻打下都,拿下紫荊關,將中山人徹底趕過易水,再攻打齊人,拿下薊城,將齊人趕過河水。 趙將卻面面相覷,沒有一人應命。 這些兵是借來的,雖在名義上歸于姬職,但姬職曉得,趙人永遠是趙人,他們只聽趙雍。 沒有趙人幫忙,姬職無可奈何。自入燕境之后,真正守在姬職身邊的只有襲擊居庸關的這部分燕人,數目不足一萬。燕地其他義軍不成規模不說,這還在觀望中。畢竟,姬職的大旗尚未豎起。 趙雍沒有隨軍入燕,仍舊與他的新婚夫人娜莎住在平邑的別宮里。娜莎的小腹隆起來了,一個小生命正在孕育中。 陪在平邑的還有姬雪與易王后。一是趙雍挽留,二是前線也確實危險,姬職不讓她們去,只帶菲菲二女隨行,皆作戎裝。 姬職快馬馳回平邑,入見趙王。 見是姬職,武靈王佯作驚訝:“職公子,你怎么回來了?” 姬職深鞠一躬:“姬職此來,是懇請趙叔的!” “出什么事了?”趙雍回他個禮,瞇起眼,“寡人剛剛收到捷報,賢侄指揮得當,燕人是連戰連捷呢!” “姬職懇請趙叔旨令三軍驅逐齊人、中山人出燕境!”姬職拱手。 “咦?”趙雍怔了,“三軍不是已經交由賢侄了嗎?” “可……”姬職苦笑,“他們不聽小侄!” “哦?”趙雍假作不知,“有這等事兒!說說,他們為何不聽?” “我……我讓他們收復薊城、下都,將齊人、中山人趕出燕境,他們不肯聽令!” “哦,是這樣呀!”趙雍閉目有頃,睜眼,看向姬職,“這個不能全怪他們!” “趙叔,”姬職急了,“我們不是已經講好了嗎?” “賢侄呀,”趙雍笑了,“我們講好的是,寡人護送賢侄回到燕地,在合適時機立賢侄為燕王。寡人這已護送賢侄回到燕地,下一步,趙叔所能做的當是擁立賢侄為燕國新君。至于何時擁立,這是燕國的內事,賢侄最好去問先燕君文公夫人,燕國的太后!就趙叔所知,她是燕室眼下最有權力確立賢侄大位的人。” “趙叔呀,”姬職快要哭了,“大敵當前,虎狼在室,您讓小侄如何當王啊!再說,即使小侄繼統,立都于何地呢?燕地多在敵手,您讓小侄當何人的王呢?” “唉,”趙雍長嘆一聲,看向姬職,“這事兒,寡人與蘇子議過。寡人應允護送公子入燕,但未答應為公子收復失地,為什么呢?因為這是燕人的事。否則,寡人就是與齊、中山開戰。燕國內亂,齊王約寡人伐燕,寡人拒了,因為趙、齊、燕皆為縱親國,盟約還在呢。之后,齊人約中山君伐燕,中山君使司馬赒使趙睦鄰,齊王也為中山說話,寡人無奈,答應他兩不相犯。寡人不是不幫賢侄,是有約在先哪!” “這……”姬職撓頭,“依趙叔之計,小侄哪能辦呢?” “要驅逐齊人、中山人,賢侄可有二途,一是組織燕人,將他們趕出去。這個是正途,但賢侄怕得費時費力;二是與齊人議和,讓齊人自主退兵。齊人退了,中山也就撐不下去。聽說司馬赒受到箭傷,已經死了。” “司馬赒死了?”姬職吃驚。 趙雍點頭。 姬職握拳,有頃,看向趙雍:“請教趙叔,小侄與齊人怎么談?” “這個嘛,”趙雍笑了,“你該去問蘇子。” “蘇子……” 似乎曉得他要講什么,趙雍截住話頭:“公子可去燕地,如果不出寡人所料,很快就能見到蘇子了。” 顯然,一切都在趙武靈王的掌控之中。姬職吸一口長氣,謝過他,回到易王后處,將事體備細講過。易王后二話不說,扯他拜見姬雪。 “名不正則言不順,”姬雪聽畢,緩緩應道,“職兒這就趕回燕地,祖后與你母后隨后就到,我讓趙王也去,先把大旗豎起來!” “謝祖后成全!” 數日之后,趙武靈王乘坐王輦,姬雪、易王后乘坐燕室后輦,一行車騎轔轔馳入居庸關,在五萬胡服騎士及萬余燕地義士的衛護下,逼近燕都薊城,在距薊城三里處,扎下營寨。 齊國軍士以為他們要來攻城,關閉城門,嚴陣以待。 接后數日,趙人、燕人就地搭起祭壇,設立天地諸神牌位及燕室先祖牌位,由燕國先廟的大祝司儀,先君祖太后姬雪主持,燕室幸存的惟一公子姬職盟誓于天地,即燕王位,是謂燕昭王。燕國攻占居庸關的義軍首領郭隗等二十余名聞訊趕至的各地義軍首領、前大夫及散居于各地的燕室幸存成員,皆來叩拜聽詔。 即位大禮畢,燕王姬職宣布詔命,不認姬噲、子之王位,直接追封其父姬蘇為先王,謚號依舊為易,封姬雪為祖太后,易王后為太后,郭隗并入拜燕人皆列大夫,同時宣詔大赦天下,凡參與子之謀亂者,既往不咎;凡力抗外侮者,皆予封賞。 即位大禮畢,燕昭王分別使郭隗持使節前往薊城與下都武陽,向守城齊人、中山人分別遞交王命,責其限期離開燕境,交還薊都、下都并所占燕地予燕王。 有趙王鼎持,祖太后出面,燕人皆認姬職,燕地沸騰起來,燕王的詔命如長飛腿,飛散于燕國各地。前后不過五日,應詔而來的各地義軍不下五萬,更多義士紛至沓來,趕往薊城勤王。 齊人驚懼,縮在薊城,嚴守不出。 在燕昭王即位的第四日,蘇秦趕到了。 一同來的還有袁豹。 蘇秦入見,姬職迎出王帳。 二人見過禮,攜手入賬。 待姬職坐定,蘇秦再行覲見大禮,叩道:“臣蘇秦叩見我王,賀喜我王受命于天、得蔭于祖、得佑于社稷神靈,引領萬兆燕民,重整燕地山河,重振燕國社稷,使燕民遠離水火之苦,永得福祉!” 姬職感動,起身,扶起蘇秦,泣下如雨:“恩公——” 二人緊緊相擁。 良久,二人分開,按席次坐定。 “恩公呀,”姬職拱手,“姬職少不更事,德不配位,未來之路,還請恩公多多扶持!” “蘇秦謝王信任!”蘇秦回禮,“蘇秦星夜兼程,就是為我王而來!” “恩公,”姬職急道,“眼前百廢待舉,職有萬千之急,首急則是驅逐齊、中山二寇,如何驅之,請恩公賜教!” “回稟我王,”蘇秦應道,“臣以為,我王確有萬千之急,但首急并不在驅逐二寇!” “哦?”姬職震驚,“首急在于何處?” “在燕國長策!” “敢問長策!”姬職傾身,目光殷切。 “縱親!” “這個職已曉得!”姬職收直身子,“恩公之前曾經講過,職認同。” “我王曉得的是合縱,不曉得的是如何合縱!” “敢問恩公,如何合縱?” “盟齊!” “恩公啊,”姬職指向薊都方向,心頭火起,幾乎氣結,“他們……齊人……就這辰光,還占著燕人的都城!他們……侵我燕地,掠我財產,毀我社稷,焚我宗廟,凌我婦女,屠我子民……”手指顫抖,“職與他們,還有中山人,不共戴天……” “是的,王上,”蘇秦應道,“您講這些,臣無不知曉。” “恩公既已知曉,怎么能談結盟呢?” “因為與齊結盟正是燕國長策!” 姬職閉目。 “王上,”蘇秦傾身,盯住姬職,“若不與齊結盟,依您之計,該當如何呢?” “與敵寇開戰!”姬職一字一頓,“寡人已結六萬燕卒,還有燕卒正在趕來,粗略估計,三個月內,寡人可結十萬勇士!齊人、中山人強占他們的家園,他們無不懷仇!” “王上,”蘇秦凝視姬職,“難道您不想做一個賢良之君嗎?” “我……”姬職怔了,“驅趕敵寇,難道還不算賢良嗎?” “賢良之君必恤民苦!”蘇秦一字一頓。 “這……”姬職語塞。 蘇秦侃侃接道:“王上自幼居住宮城,雖遭亂世之劫,流離之苦,但真正的民難,尤其是燕民之艱,燕民之難,就臣所知,王上并未感受,更談不上體悟。子之亂燕,燕地生靈涂炭,之后是齊人、中山人入境暴凌,燕民早已不堪承受了。燕民盼望大王,是盼大王能讓他們有個安定生活,使他們得以休養生息,而不是跟從大王,與齊、中山兩個大國左右開戰哪!” “姬職曉得了!”姬職拱手,放緩語氣,“此前趙王也談過此事,只是寡人一時憤恨,這還沒有緩過氣來呢。恩公,”指向薊都,“只要齊人肯撤出我境,寡人就與他……結盟!” “我王英明!”蘇秦拱手。 “中山人呢?”姬職盯住蘇秦,“總不至于讓寡人也與他們和解并結盟吧?” “中山人的結,毋須大王去解!” “哦?” “我王可知趙王為何護送并擁立大王嗎?” “為何?” “就為這個中山。” “可他們……”姬職氣恨道,“放著武陽不打!” “不是不打,是還沒到打的辰光!” “好吧,”姬職拱手,“恩公,您這長策講完了,姬職認同。下面該是短策,請恩公賜教!” “廣攬人才,重建吏制,勵精圖治,與民休息!” “謝恩公!”姬職拱手。 謀定大事,蘇秦去見趙王,約略談了齊、燕、中山三國的事,方才回到為他特意安排的客帳。因在軍帳里,蘇秦無法也沒有借口去見姬雪,就在客帳里住下,于次日晨起,使飛刀鄒駕車馳向燕都薊城。 見是蘇秦叫門,公子攸傳令開門,親自出迎。 “敢問將軍,”相見禮畢,蘇秦開門見山,“您是想搏死一戰呢還是想順利撤回齊地?” “怎么撤?”公子攸兩手一攤,“城墻之外皆是趙人與燕人,我這……” “在下所問,將軍還沒回答呢。”蘇秦堅持。 “當然是想撤了!”公子攸急道,“沒有誰愿意死在這破地兒!” “若此,”蘇秦接道,“在下這就說服燕王與趙王,讓出通道,確保將軍并所有齊人安全撤出薊都并燕境,齊、燕仍舊維持齊人入燕之前的邊界,如何?” “這個,”公子攸面現難色,“本將尚須稟報我王。沒有虎符與詔命,本將……”頓住。 “將軍說的是!”蘇秦應道,“在下剛從臨淄來,將行之際,在下入宮覲見齊王,談及燕國之事,齊王同意撤軍。只是,趙人,還有燕人,怕是不想再等了。將軍曉得的,燕人上上下下,全都憋著氣啊!” “蘇大人,”公子攸急了,“這……哪能辦呢?” “將軍,”蘇秦稍作遲疑,盯住他,“將在外,當隨機應變。將軍先從齊地撤軍,在下這就趕往臨淄,為將軍請命。無論如何,將軍與大王皆為先王骨血,連著筋脈。將軍可以不懼燕人,但趙人的胡服射騎,將軍也不懼嗎?難道將軍真的想殉國于燕、立牌位于齊國廟堂嗎?” “您真的能說服王兄?”公子攸盯住蘇秦。 “將軍放心,在下擔保將軍無虞!” 公子攸思忖有頃,朝蘇秦拱手:“田攸代三軍將士謝過蘇大人!” “不過,在下也有一個請求!”蘇秦回過禮,盯住公子攸。 “蘇大人請講。” “除軍糧并隨軍輜重之外,將軍什么也不可帶走!” “啥?”公子攸兩眼圓睜,跳將起來,在廳中連走幾個來回,盯住蘇秦,“你是說,叫我們兩手空空地回到臨淄?” “是的。” “這怎么能成?”公子攸情緒激動,“將士們別妻離子,舍生入死,擔驚受怕,為的是什么?這要回去了,你讓他們兩手空空?蘇大人,你……你要本將如何對他們講呢?你要本將如何對他們的家人講呢?” “難道你們所掠所奪還不夠嗎?” “是有一些,可全都擱在這薊城里呢。將士們等的就是這一天,等的就是撤軍詔令到時,他們能夠有所收獲地解甲歸田!” “你們不是滿載而歸過好多次了嗎?”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