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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 章|入絕境秦使騰挪 馳千里約長撈人-《戰國縱橫:鬼谷子的局(1-1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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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儀交待過小順兒,作別過紫云母女、翠兒一家并眾仆,大步走到院中,正欲上車,一陣車馬喧嘩,秦惠王駕到。

    惠王攜張儀之手直入正堂,支開眾人,連內臣也支走,只與張儀對面坐下。

    “妹夫,”惠王凝視張儀,語氣堅定,“駟哥不是來與你作別的,因為寡人與你不能別,也別不了。你只管去,放心去,大膽去。你前腳走,寡人后腳就到漢中。寡人坐鎮漢中,舉國備戰,只要熊槐膽敢對妹夫不利,寡人就親率大軍,傾秦之力,殺入郢都!”

    “謝王兄!”張儀拱手。

    “還有,”惠王接道,“寡人已旨令嬴華,在你使楚期間,黑雕臺只有一事,就是確保妹夫安全,必要時不惜任何代價!”

    “謝王兄!”

    “唉,不瞞妹夫,”惠王悵然嘆道,“這幾日來,寡人寢食難安,反來覆去思慮妹夫使楚這事兒。妹夫說的是,前面兩戰,楚國輸了,楚國疼了,但楚國也醒了。一頭被疼醒、要決死的熊是可怕的。秦國不是打不起,是有更大使命,縱有國力,也不能全都拼死在他楚國一家。換言之,他熊槐也拼不起了。拼輸了,他身死國滅。拼嬴了,他也必傷痕累累,筋疲力盡,齊國與三晉都在守著呢。你要把這個講給他聽。只要不是白癡,他就能聽明白。”

    “臣會講給他的。”

    “對了,”惠王指著外面,“你可講給他熊槐,寡人不只是從漢中出兵,寡人是兵分四路,一路是漢中,十萬人。一路是黔東,八萬人,一路是江州,八萬人,還有一路是於城,十萬人。寡人備下三十六萬決死之士,若是開戰,不會有一個回頭的!你可講給他,寡人不想與他再打下去,但他逼過來,老秦人是不會退縮的!戰場是在他楚國,老秦人決死三十六萬,他楚人要死的可就不是三十六萬了!”

    “臣從王命!”

    “當然,”惠王緩一口氣,“如果他熊槐想通了,想開了,愿意睦鄰,寡人也是什么都好談的!黔中地、商於,甚至整個漢中地,都可以談!寡人想明白了,冰凍三日,非一日之寒。妹夫所暢想的天下橫于一,一統六合,是個百年大業,斷非寡人一人之力。”

    “我王能有此悟,秦人之幸也!”張儀拱手。

    “去吧,”惠王起身,“寡人送你出城!”

    張儀走的是商於道。

    無論如何,於城是他的地盤,魏章已先走一步,在那兒候他了。

    跟從他的是兩個大員,一是車衛秦,在楚黑雕的總調度;二是魏冉,由惠王詔命的使楚副使。楚國事務,沒有誰比車衛秦更熟悉,經營得更深,包括這幾年來一直守在楚地的天香。

    論職爵,天香與車衛秦是平銜,都是右更,比左庶長要高出四階,再往上是少良造,再進一階就是大良造了。大良造是商君、公孫衍任過的職爵,在張儀出任秦國首任相國之前,秦國朝廷沒有比之更高級的實爵。至于商君與張儀盡皆封侯,無非是個虛銜。尤其是張儀的於城君,在商君出事之后,有等于無的,不過是在於城留下個府宅而已。

    這天晚上,張儀又住進了這個在名義上屬于他的府宅。

    前來看他的是大他幾歲、頭發漸漸花白的魏章,在朝中真正與他站在一起的前魏重臣。

    “我的張大人哪,”魏章在廳中來回踱步,語氣急切,“在下實在看不明白,你為什么一定要使楚呢?難道你沒有看透殿下嗎?難道你沒有看透甘茂與司馬錯嗎?在秦國,誰人不曉得他二人是見風施舵的主兒!想當年,甘茂賣他生父甘龍,司馬錯賣他恩主商君,相國呀,你想想看,連親爹、恩主都能出賣的人,這辰光能不看著殿下的眼光行事嗎?他三人扭成一股繩兒,即使公子疾、公子華也都瞧出風頭來,不趟這池子水,我真不明白,你在那兒逞個啥強呢?讓他一步就是了!就在下所知,殿下是個粗人,只喜歡打打殺殺,不喜歡逞舌斗嘴。殿下對你原本沒啥,不過是路子不對而已。你知個趣兒,得空到他府上,認他一個威也就是了!”

    “唉,”張儀給出長長一嘆,“將軍是沒有看出風頭啊!”

    “風頭?”魏章住步,盯住張儀,“什么風頭?”

    “想讓在下使楚的根本不是殿下,而是大王!”

    “啥?”魏章驚呆了。

    “你看到沒,”張儀接道,“嬴疾使楚回來,楚王給出兩個選擇,要么歸還失地,要么送在下至楚。你不曉得楚王,那人沒心,講出這話是必然的。但大王是個有心人哪!他不想與楚國再打下去,又不想退還所占之地,你講哪能辦呢?只有讓在下使楚!”

    “這不可能!”魏章叫道,“那天的事,大王是明確的,將殿下——”

    “唉,”張儀截住他的話,長嘆一聲,“如果大王不是這般想的,殿下是不敢提說這事兒的。他雖為殿下,但殿下畢竟只是殿下,大王只要一道詔命,他就什么也不是了。在將軍眼里,殿下是個粗人,在儀眼里,恰恰相反,殿下是粗中有細啊。譬如說丹陽之戰,回頭看來,由頭至尾,殿下的安排井然有序,你我及眾將士全都讓他耍了。復盤那場大戰,殿下的戰略堪稱是天才級的,勇與謀具足,不只是你我未曾料到,對手屈丐更是沒有料到,所以才手忙腳亂、兵敗身死的。還有司馬錯與甘茂,也不完全是跟屁蟲,是小人,因為他們全都猜透了大王的心。至于嬴疾與嬴華,是人精啊!那日廷議,只有魏兄一人是實在人,是被蒙在鼓里的!”

    魏章不再激動了。

    魏章漸漸沉靜下來,坐在張儀對面。

    “不瞞魏兄,”張儀接道,“在下一打韓都回來,紫云公主就求在下再回韓都,說是殿下欲對在下不利。在下初時懵了,繼而明白過來,之后是越想越明白啊,這才入宮面君,奏請廷議,請命使楚!”

    “紫云她……”魏章頓了下,“張兄是如何由她想明白的?”

    “因為透給她音訊的正是大王!”

    “啥?”魏章震驚。

    “大王透給她,就是想讓在下明了所處困境,讓在下自己選擇。在下還能怎么選呢?籌策謀楚的是在下,舍財與楚商貿烏金與巴鹽的是在下,向楚聘親睦鄰的是在下,攪亂楚國朝政的是在下,以商於六百里欺楚的是在下,連橫四國困楚的也是在下,這辰光,秦國勝了,四國勝了,楚國被打得趴下了,大王不僅保全住商於舊地,這又新添漢中與黔東,拓地不下千里,堪稱是志得意滿。不過,難題來了。秦國雖勝,但楚人瘋了。與瘋人打下去就是同歸于盡,大王沒有選擇,只有議和。可議和又不想舍棄所得利益,怎么辦呢?舍棄在下。可這話大王能說白嗎?能說出口嗎?”張儀悵然嘆道,“唉,我的魏兄呀,在下這一劫,逃是逃不脫的!既然逃不脫,在下也只有使楚一條路可走,要么死,要么生!”

    “這……這不是卸磨殺……”魏章生生吞下后面的“驢”字。

    “魏兄,”張儀盯住他,“在下此行,是死是活,惟聽天命。將行之際,在下送給魏兄幾句閑言,其一是,魏兄頭發白了,已到惜死年紀,若想貽養天年,就該早日尋個退路;其二是,未來是大爭滅國之世,運勢在秦,是以在下在請命時,就帶上魏冉了,這對你講明因由。你放心,這孩子有楚室血統,是楚王、王叔外甥,楚王是不會與他過不去的。俟他回秦復命,身為副使,當記大功,可在秦廷里謀個席位。他有席位,羋月可重。有羋月在內,魏冉在外,外加羋戎呼應,未來于你魏氏血脈或有意趣!”

    “張……兄……”魏章淚水出來,起身,跪地。

    張儀沒有攔他。

    “張兄呀,”魏章泣道,“難道您就沒有其他出路了嗎?”

    “有一條。”

    “快講!”

    “在谷中之時,”張儀苦澀一笑,“有次與孫兄談及絕境脫困的事,孫兄脫口說出,‘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在下求問出處,孫兄說,是其先祖孫武子講的。真是好句子呀,今朝就應上了。在下這被陷入死地,不定還能應上一個‘然后生’呢。”

    魏章站起,拳頭握緊:“張兄,在下已得王命,只要相國有所不測,在下就引軍打入郢都!”

    “呵呵,”張儀嘴角浮出一笑,“這個王命魏兄也信?”

    “這……”魏章怔了。

    “聽聽算了。不過,”張儀凝視他,“魏兄若是陳兵于此,張出聲勢,于在下絕對不是壞事。”

    魏章兩手捂在臉上。

    張儀起身,搬出一壇酒,擺上幾案,拿出一套酒具,緩緩斟好:“魏兄,來,喝幾盅吧,不定就是永訣呢!”

    “我這……”魏章一拳砸在幾案上,將已斟好的幾個酒盅全部震飛。

    張儀一一撿起來,重新斟上,遞一盅給魏章,舉起手中一盅:“就干喝吧,這才解勁!”

    二人飲盡。

    “魏兄呀,”張儀再斟,舉盅,“來,再一盅!”

    二人再盡。

    “魏兄呀,”張儀斟酒,笑了,“你我能在這兒喝酒,能在這兒推心置腑,就是有緣人。緣在何處,魏兄是否想過?”

    “緣在何處?”魏章不解,接過酒盅,看向張儀。

    “緣在你我同是魏人,你我同與秦人不共戴天,你我同享好友蘇秦、龐涓,你我同被逼入秦境,你我同為秦室效力,你我同睡過一個女人……”

    “唉,”魏章長嘆一聲,接過酒,“為最后一個,干!”

    二人飲盡。

    “那女人……”魏章拿過壺,斟好酒,又嘆一聲,“唉,算了,不講她了。還說楚國的事吧,張兄,你……”

    “有事的不會是楚國了。”張儀截住他的話,拿過盅,顧自飲盡,“在下此去,無論是死是活,兩國應該不會于近期開打。”

    魏章聽出話音,拿酒壺的手僵在空中,盯住他:“何處有事?”

    “韓國。”

    “啥?”魏章驚駭,“韓國不是——”

    “韓王坐擁宜陽,這又搶得宛城,兩大鐵都皆入其囊。鐵為天下緊缺之物,楚失鐵都,必回奪,秦人心里也必不爽,是以楚、秦停戰,韓必遭殃。唉,這個韓王呀,實在是太貪吃!”

    “好一個張兄,”魏章嘆服,“你把什么都看清了!”

    “看清有什么用?在下還看清了天下大勢呢,原本要與蘇兄下盤大棋,只可惜這棋還沒走完一半,唉……”張儀長嘆一聲,舉盅。

    “什么大勢?什么大棋?”魏章怔了,盯住張儀。

    “好吧,”張儀從他手中接過壺,自己斟上,“既然與魏兄有緣,在下這就端底給你。在山中之時,我們問及天下相安之道,先生斷言,相安之道只有二途,一是天下一統,二是諸侯相安。至于二途優劣,先生的傾向是第一途。將出山時,先生交給我二人各一卷《商君書》。在下與蘇兄仔細研讀商君書,認定一統天下的必然是秦。然而,身為魏人,在下與秦懷有家國大仇,結果是,蘇兄選擇赴秦,在下選擇赴楚。蘇兄赴秦是想借助商君之法所形成的勢與力,走一統之道。在下赴楚,是要借楚人的勢與力,既滅秦復仇,又助楚一統。結果魏兄這也看到了,”苦笑,舉盅長飲,“蘇兄離秦,棄第一途,走向第二途,在下卻被逼離楚,再被逼入秦,走向第一途。真他娘的造化弄人哪!”斟酒。

    “敢問張兄,”魏章一臉茫然,“為何你與蘇子都認為秦人必定一統?”

    “不是講了嗎,因為《商君書》呀。”

    “《商君書》怎么了?”

    張儀走到一側,拿出一卷竹簡:“就是這冊,在下送你了。”悵然一嘆,“大王殺商君而不廢其法,是深得此書的妙趣呀。”

    魏章拿過簡冊,瞄一眼,置于一側:“請張兄講講這個妙趣。”

    “妙趣只有一個,1民。”張儀看向簡冊。

    “何為1民?”

    “在此多年,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張儀看向戶外,“以嚴酷秦法驅一國之民,男女老少勿論,1于耕,1于戰,前赴后繼,向前殺敵,魏兄啊,你隨便想想,何人可敵?何力可敵?”

    魏章閉目,良久,睜眼問道:“張兄方才提到與蘇子下盤大棋,這棋是否就是合縱連橫?”

    “唉,”張儀悵然嘆道,“在下講的正是這局棋呀。在下與蘇兄達成的共識是,商君之法可使秦人得天下,不可使秦人治天下;未能達成共識的是,蘇兄舍棄第一途,天下一統,而選擇第二途,諸侯共生,而在下堅守先生的預判,執著于第一途。蘇兄所走的諸侯共生之道是六國合縱、制衡強秦,以遏止商君之法,而在下則依據先生所判,改走橫棋。”

    “從蘇子合縱時,在下對蘇子的縱棋略知一二,敢問張兄的橫棋?”魏章盯住他。

    “在下的橫棋可以分作兩半場,前半場是,借商君之法所形成的大力,以連橫之術催枯拉朽,擊潰六國,使天下歸一。后半場是,在天下歸一之后,廢除商君之法,使天下歸治。”張儀頓住,苦笑,“今日看來,莫說是后面半場,縱使前面這半場,在下怕也沒有機會了。”

    “蒼天哪……”魏章仰臉望天,愴然長哭。

    靳尚心里很煩。

    令尹之位落于昭睢之后,靳尚并不憋屈,因為他壓根兒就沒想過攀這高枝。讓他憋屈的是屈平的左徒席位。在屈平官徙三閭大夫之后,靳尚盼來盼去,甚至向王叔暗示過幾次,但王命詔書始終沒有頒布。

    但憋屈只是憋屈,并不是煩。

    讓靳尚心煩的是越來越惡化的秦楚關系。當初絕齊親秦他最起勁,沒想到竟然把路走絕了,連個后悔藥也沒個吃的。懷王兩戰兩敗,這又臥榻兩月,再也沒有召見過他,必是生他的氣了。不但沒有召見他,懷王甚至連他最寵愛的南宮鄭袖也冷落了。鄭袖失寵,就意味著他在宮中失去最后的根基。

    夜深了。

    靳尚轉悠一日,悶悶不樂地回到府里,見客堂里坐著一個大胡子的人。

    望到他,大胡子起身迎上。

    “你是——”靳尚盯住他,瞇起眼睛,以為遇到北方的胡人了。

    那人扯掉一把濃胡。

    “是……是你……”靳尚驚得身子打個晃。

    是車衛秦。

    “靳大人,”車衛秦拱手,“在下候您一個時辰了。”

    “你……”靳尚心有余悸,“怎么進來的?”

    “走進來的呀!”車衛秦重新戴上胡子,“在下是北方胡人,在宋地營商,此來郢都,是與大人談宗買賣。”

    靳尚穩住心神,在主位上坐下,指向客席:“說吧,是何買賣?”

    車衛秦在客席坐下,壓低聲音:“楚王索要的人,這就來了!”

    靳尚完全懵了:“大王索要誰了?”

    “張大人!”

    “哪個張大人?”靳尚仍未轉過圈來。

    “張儀。”

    “啥?”靳尚跳起來,“他……來哪兒了?”

    “使楚呀。”車衛秦緩緩說道,“前番公子嬴疾奉王命使郢,睦鄰議和,楚王不見,說是一定要張大人來。張大人于是來了。”

    “天哪!”靳尚來回踱步,“他……他……他這是……”

    “靳大人,”車衛秦語氣淡淡的,但充滿威力,“我家大王是真心要與你家大王結盟的。秦國不想與楚為敵,可你家大王聽信讒言,三番五次出兵伐我,令人費解。楚已連戰皆敗,難道你家大王還要再打下去嗎?”目光逼視過來。

    “這這這……”靳尚急了,“不是打與不打的事,是張儀,他怎么能來呀?”

    “張大人是應邀而來呀,應的是楚王之邀!”車衛秦緩緩應道。

    “天哪!”靳尚回到他的席位,幾乎是跌坐下去,兩手捂在臉上。

    “靳大人,”車衛秦盯住他,字字用力,“在下此來,是將我家大王的原話捎給您。大王說了,張大人是王命使臣,此番使楚,若有絲毫不測,大秦必舉傾國之力,向大王討要公道。”壓低聲音,“靳大人,您還想一戰嗎?”

    “你對我講這些沒用呀!”靳尚拿袖子抹一把額角的冷汗,壓低聲音,“我這問你,能否不讓張儀來?”

    車衛秦搖頭。

    “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車衛秦再次搖頭。

    “天哪,”靳尚再擦一把汗水,“大王恨死他了,你曉得大王的,恩怨分明。張儀此來,必死!張儀若死,秦人必不肯依,這……”

    “所以衛秦才來大人府上,求個完全之策。”

    “沒有策了!”靳尚攤手。

    “要不,大人帶在下見見王叔?”

    “唉,你呀,”靳尚苦笑,“要殺張儀的人,也包括王叔!不僅是王叔,還有彭君、射皋君、鄂君他們,所有王親!宛城被占,他們的封地沒了,把氣全都撒在張儀頭上!要殺他的人還有宗親,宛城、方城是景氏的地盤,屈丐死于丹陽,屈氏與秦又添血仇,昭氏我就不說了!眼下大楚,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除在下之外,沒有一人不恨張儀,他……唉!”

    “南宮娘娘呢?”車衛秦不死心,“難道她也說不上話了嗎?”

    “我正在為她堵心呢。”

    “怎么了?”

    “張儀欺王,兩戰皆敗,大王無處撒氣,我與娘娘就成了他的出氣處。我就不說了,單是南宮,大王是再也沒有去過。娘娘委屈,今朝使人召我入宮,向我訴苦,求我謀個妙方。我這……眼下情勢,謀個屁方呀!”

    “敢問大人,大王近日寵幸何人?”

    “魏美人!”

    “魏美人?”車衛秦瞇眼。

    “聽娘娘說,魏美人本為魏王贈送的媵女,是大王在臥病期間由內尹召入御書房服侍大王的,誰知這一服侍,被大王寵上了,寵得是了不得,為她專設一宮,叫中宮!東西南北中,魏美人居中,粉黛皆無顏色,南宮她……”靳尚又出一聲苦笑。

    辭別靳尚,車衛秦連夜出行,馬不停蹄地趕到於城,剛好截住行將出征的使團人馬,遂將靳尚所述一一稟報張儀。

    后退是無路的。

    張儀思慮一時,附耳囑吩咐一番,車衛秦急急去了。

    “張旗,出使!”張儀拿起使節,朗聲布令。

    一行車馬浩浩蕩蕩地馳出於城,往投楚境。

    秦人使團旌旗招搖地趕到丹陽城外的楚國邊關。邊關驗過關文,放行秦人,同時快馬馳至郢都,稟報懷王。

    見張儀竟然來了,懷王倒是一驚,略一思索,召王叔、昭睢謀議應對。

    “秦使此來,令尹是何應對?”懷王看向昭睢。

    昭睢拱手:“臣惟聽我王圣斷!”

    這是官場上的圓話,說了等于沒說。

    懷王看向王叔。

    “嘿,”王叔頗是感慨,“這個張儀,是吃了豹子膽哪!”

    “臣以為,他或是不得不來!”昭睢順勢接上,“前番我王放出狠話,一定要張儀來。想是秦王沒得選擇,不敢不讓他來!”

    “王兄呀,”王叔看向懷王,苦笑一下,“聽昭睢講了您應下秦人的話。臣以為,拿張儀一人置換黔東、漢中與商於三地,不上算哪,因為他不值這個價!”

    “哼!”懷王冷笑一聲,“寡人應過他什么話了?他張儀應過寡人的難道還少嗎?他憑什么以一己之身來置換我黔東、漢中與商於三地呢?我大楚的土地,從來就是打出來的!前番寡人鬼使神差,聽信他張儀的承諾鬼話,沒有打,結果就鬧出事來。這一次,寡人想定了。既然他敢來,就由不得他了,殺無赦!”

    “王上,”昭睢應道,“兩國交戰,不斬使臣,這是通例。無論如何,張儀是秦王使臣,若是……”頓住。

    “他是使臣嗎?”懷王盯住他,“他難道不是嬴駟趕出來以置換所侵土地的人質嗎?”

    “這……”昭睢看向王叔。

    “王上說的是!”王叔應道,“我大楚的土地從來都是打出來的,張儀是張儀,土地是土地。”

    “昭睢,”見王叔與自己站在一起,懷王興甚,看向昭睢,“征役進展如何?”

    “得益于我王新頒憲令,已募三萬,多是貧困人家,尤其是越人與巴人,渴望建功!”

    “繼續招募!”懷王朗聲頒令,“三個月內你須募齊十萬,我大楚國有的是人!”看向二人,“對了,還有一樁好事,寡人剛剛接到三閭大夫捷報,燕、趙二王承諾入縱,蘇秦已約五國縱親特使于近日會于逢澤,與我正式締結縱親盟約。我與四國成盟,再無后憂,可先擊韓,收回宛城,再擊秦,奪回全部失地!”

    “臣賀我王!”王叔、昭睢拱手,異口同聲。

    幾日之后,秦使入郢。

    翌日晨起,張儀應約入宮,呈遞秦王國書。

    張儀手持使節踏上楚宮正殿的最后一級臺階,早已侍立于側的宮衛將他拿住,脫去他的使服,收走他的使節,戴上枷具,押入早已備好的囚車,在一隊衛士押送下,轔轔馳往大牢。

    自始至終,張儀既未抗辯,也沒掙扎。

    盡管這是早已料到的結局,守在宮外的副使魏冉還是驚到了。

    魏冉駕車,直驅王叔府宅。

    魏冉本為王叔外甥,這府宅里無人不識,之前是直出直入,這辰光身份變了,一身秦國官服,但門房見到他的臉,無人敢攔。

    魏冉直入客堂,見王叔正與射皋君、彭君議事。

    “秦國副使魏冉叩見……”魏冉叩首,稍作遲疑,瞄向堂上三人,聲音減輕,“諸位舅公!”

    王叔先是一怔,繼而盯住他的一身秦國官服,良久,指向最側一個席位:“秦使,請!”

    “謝舅公!”魏冉起身,走到那席位上,回視王叔。

    “嗯,不錯,”王叔盯他又看一時,“你出息了!”

    “舅公,您……”魏冉的目光落在他的頭上,“白發多了!”

    “是呀,舅公老矣。你阿姊可好?”

    “好呢。”魏冉應道,“阿姊頗受秦王寵愛,被封為八子,生子嬴稷,乖巧伶俐,小嘴巴可會說話呢,人見人愛。”

    “嬴稷?”王叔思索一時,微微點頭,“此名不錯!可是秦王所起?”

    “是的,舅公。”魏冉接道,“秦王歡喜他呢,諸公子中特許他進入御書房,秦王還陪他玩耍,手把手地教他認字,講給他宮里宮外的事。”

    “你與羋戎,要好好帶他。”

    “是的,舅公,我倆都歡喜他。”魏冉略頓,逐個掃過三人,切入正題,“諸位舅公,冉受王命隨侍張相國使楚,相國他今朝受楚王旨令入宮覲見,卻被宮衛押入大牢。事發突然,冉為副使,未歷大事,這辰光無所適從,特請舅公指點出路!”

    “張儀那廝是罪有應該!”射皋君拍案叫道,“本舅公正要尋他討個說法呢!近幾年來,韓國好端端的,與我井水不犯河水,是他張儀到儀,驅走公孫衍,驅韓伐我,占我宛城!這幾日來,聽說韓王將宛城改作南陽了,你說可氣不可氣!是可忍,孰不可忍?”

    “冉兒,”彭君接道,“你雖為秦使,屁股可不能坐歪呀。其他不說,單說宛城,它是咱大楚國的烏金之都,今日竟讓韓人占去了。還有,你表哥鄂君啟的封地,連同封地上的所有煉爐,就在宛地,這辰光全是韓人的了!那些煉爐,多半是咱這幾家的,你這幾位老舅公是眼睜睜地失去一個金盆子啊!”

    “他張儀必須死!”射皋君再次震幾,幾乎是吼。

    面對幾位情緒失控的老舅公,魏冉不再說話了。

    “冉兒,”王叔看向他,語氣和緩,“舅公考慮過了。此番來使,張儀為正使,你為副使。張儀出事,只會對你有利。無論如何,你在楚地不會出事。待張儀的事了了,你安然回秦復命,或會受重用呢。”

    “舅公,以您之斷,張相國的事會是怎么個了法?”

    “死。”

    “這……”魏冉震驚了,“張相國是秦王的特使,受的是王命,代表的是秦王,楚王若是將他處死,豈不是……”頓住話頭。

    “張儀拿什么來證明他是秦王的使臣呢?”王叔盯住他。

    “王命國書呀!還有使節!”魏冉急切應道。

    “此二物何在?”王叔問道。

    “張相國帶在身上的呀,全都帶入宮中了!”

    “他的國書交予何人了?”王叔再問,“他的使節現今何在?”

    “這……”魏冉急了,“舅公?”

    “舅公講給你,他的國書,還有他的使節,無不讓你的另一個舅公,大楚之王,一把火燒了!焚燒之時,老舅公就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

    “天哪!”魏冉捂臉。

    “燒了,就沒有了。一沒有王命詔書,二沒有秦國使節,張儀他就不是秦王的使臣。張儀前番使楚,當著所有朝臣的面欺騙我王,有欺王之罪。按照大楚律令,欺王之罪,殺無赦!”

    “舅公,這這這……這怎么可以呢?”魏冉一臉苦凄。

    “有什么不可以呢?”王叔反問,“張儀前番代秦王來使,以秦王之名信誓旦旦于朝堂,承諾歸還商於六百里谷地予我大楚,要我王睦秦絕齊。張儀他不僅是說,且還立下協議,畫押簽字,所有朝臣全都看見了,舅公也在場看著。我王依據張儀所簽協議,使昭睢隨他入秦受地,結果呢?他先是詐傷不出,繼之誆騙昭睢,拿走協議,讓秦王一把火燒了。燒了就沒了。他的使節與國書,也是一樣。既然一切全都沒了,他怎么能證明他是秦王的特使呢?既然他不是特使,擅闖王宮就是重罪,我王為何不能下他于獄呢?眼下是在郢都,不是在他的咸陽。”

    聽著王叔這般輕松地講出完全是黑白顛倒的話,魏冉不忍卒聽,兩手捂在耳上。

    “冉兒,”王叔接道,“這事兒與你無關。前番張儀來使,秦王不承認張儀所簽契約,就等于不承認張儀為其使臣。此番再使張儀來,是擺明送張儀入死地的,因為不久前嬴疾來使,大王使昭睢傳話予他,楚國不談黔中地,不談漢中地,不談商於地,只討要張儀一人。秦王僅舍張儀一人而霸占三地,何樂而不為呢?”

    “舅公,”魏冉抬頭,辯道,“大王不要三地,只要張儀,這是不智!這是賭氣!張儀區區一命怎么能值這三塊土地呢?那可是百多萬人口、逾千里土地啊!”

    “秦使冉兒,”王叔字字有力,“大王何時說過不要三地了?大王只是說不談三地!”略頓,緩和一氣,“不瞞冉兒,就在前幾日,大王說出一句話,讓老舅公深以為然。大王說,天下的土地,從來就是打出來的!譬如說商於六百里,武關之西是先王贈秦的,武關之東就是商鞅打過去的。還有漢中地,黔東地,哪一處都是秦人打過去的。贈送的土地,我大楚可以不要。沒有贈送的,秦人能打過去,楚人難道不能再打回來嗎?自古迄今,強者為王,這是鐵律!其他種種,都是扯!”

    “不瞞舅公,”魏冉盯住王叔,“冉兒出行之時,秦王已經傳詔各地,舉國備戰,防的就是相國不測!”

    “那就血拼吧!”王叔淡淡一笑,“你到大楚先廟里看看,列祖列宗中,像舅公這般活到這把年紀,當算是高壽了,多活一日就是賺頭。只要他秦人打得起,楚人理當奉陪,是不?秦人動不動叫什么老秦人?楚人難道不夠老嗎?我老楚人稱王時,他老秦人在干什么?為周天子駕車護衛而已!他老秦人磨刀霍霍,難道老楚人是吃素的嗎?由丹陽一隅到廣袤五千里,大楚國沒有一寸土地是別人贈送的!”

    “痛快!”射皋君再擊幾案,“冉兒,不要守在秦地了,回來吧,為我大楚效力!”

    幾位老舅輪番發飆,魏冉應接不暇,足足折騰兩個時辰,這場目的性明確的甥舅會談才算不歡而散,魏冉不無郁悶地回到館驛。

    入夜,車衛秦與天香抵館,與魏冉密謀張儀脫困之策。

    三人中,魏冉年紀最小,在秦的資歷也最淺,但此時,他的身份是王命副使。雖說在朝沒有明確職爵,但主使出事,就使命而言,沒有誰能比他這個副使更有擔當了,可以說,此時的魏冉代理的是主使使命,自然也代表秦王,即使車衛秦、天香均已爵至中更,此時也得低他一頭,由他坐在主位。

    顯然,王叔這條路走不通了,情勢遠比之前預設的要糟。

    決定張儀死活的是懷王,有可能影響懷王做出決定的是如下四人,一是王叔,二是鄭袖,三是太子,四是屈平。

    四人中,屈平使齊,王叔之路已絕。此兩路不通,剩下的只有太子與鄭袖。

    通往鄭袖的路是靳尚。

    “靳大人可有反饋?”魏冉看向車衛秦。

    “有。”車衛秦應道,“楚王寵幸魏美人,南宮遇冷,在下已按相國吩咐,見過靳大人。靳大人答應試試。如果南宮鄭袖依從相國吩咐,除掉魏美人,重得寵幸,或可助力。至于殿下那兒,”看向天香,“天香?”

    “回稟副使,”天香拱手,“天香已得金雕指令,正在使人接近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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