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七百里(三)。-《合法違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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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裝了明亮的燈。
封路凜腿快跪麻了。
祠堂為“崇宗祀祖”之處,在各個家族里地位都不言而喻,廳堂雕飾全是家里最好的用材。起先祠堂一姓一祠,嚴禁婦女與小孩兒入內,但封家并沒有這么死板,于是封路凜小時候倒成了祠堂常客,常常一跪就是半宿。
后來跪得腿酸背疼了,他半個哭聲也不漏,把拜香燭的蒲團拿過來墊膝蓋。
再跪過半把個小時,他就蜷縮起來,暈暈乎乎地睡著……
醒來已在自己床上,父親常拿著戒尺來看他,也不訓話,跪了就算懲罰過。
家里女眷那會兒都還年輕,未搬回來住,和他也不親近。
封路凜七八歲,就常聽嬸子婆姨在屋角竊竊私語,說封路凜這性格太像他爸,誰都不親,生冷硬犟,放哪兒都是個難相處的。
祠堂里一把苕帚、三盞鍍銀罩子燈、兩條黃花梨圈椅、幾排寫隸書的安魂牌位……乃至堂內座椅下空蕩蕩的蛐蛐盒,全成了封路凜幼年時期磨滅不去的記憶。
距離封萬剛讓他進來到現在已經快兩個小時。
臨走前他吩咐過二姑,說睡前他要是還沒回,讓廚房端碗酒釀小湯圓去自己屋,洗漱用品全部備好。被褥要蠶絲的,湯圓多放糖,夜里燃燈注意點光線,太亮了風堂睡不著。
他都快忘了風堂吃夜宵的習慣最近是怎么養成的了。
但風堂胃不好,晚上吃夜宵傷身體,封路凜一般都不讓他吃。可現在得迅速安撫,就必須得順著毛去捋。
也不知道自己房間的床,風堂睡得安穩不安穩。
他腿酸,面朝一眾列祖列宗的排位,閉眼無神佛,正換了個姿勢要跪。
還沒抬身,后邊兒大門一開,封路凜迅速又跪回位上。畢竟人大了,不如兒時那般死倔,他率先站起來,將凳子往外扶一些,“爸,您坐。”
站起來那一瞬,封路凜險些沒軟了腿。
“你倒是真長大了。”封萬剛慢慢坐下,眼神似刀般將他剝了個干凈,“誰讓你站起來的?跪著。”
父母也是人,不是神。
封萬剛奔波一天,也疲憊了,“那年,你十幾歲?”
封路凜挺直背脊:“十四。”
像非要把這件事情再擺出來說一次,封萬剛壓下眉骨,道:“路凜,你再把當年的事情復述一遍。再說一說原因。”
“我們班轉來一個男孩子。班上男生都說他長得像女孩兒,動作姿態也像女孩兒。”封路凜認真地回憶起往事,絲毫不拖沓,“常找機會在廁所里、樓道里摸他屁股,把他圍起來想做點什么事。”
封萬剛繼續說:“你動手了。”
“對,我進教室就拎了把椅子,沖進廁所,一打打了四個。還有一個跑了,跑到學校后面的土坡上,我拿著棍子追。”
“那個男孩兒呢?”
“他轉學了,臨走前跟我說了很多。我那會兒意識到,我不但不像其他男生那樣’厭惡’他這樣偏女氣的男孩,反而會覺得大家都是平等的。”封路凜說,“不過這件事后,我也被請了家長。”
父子對話,語言恍惚得讓封路凜生出一種尚且年少的錯覺。
封萬剛的手緊攥成拳,鎮定道:“那年你才十四歲。上午在學校挨批評,下午回家就在家門口和我出柜。你和我說你并不喜歡他,只是忽然找到了內心深處一些之前看不明白的方向。我信是信了,但沒想到你一走偏就是十年,現在還給我帶個兒子回來……”
低下頭,封路凜一時找不到應對之詞,“是。”
他想起來……
小時候媽媽愛給自己寫信,問過他多久可以長大,告訴過他要學會去保護比你更弱小的小朋友,而不是僅僅說“保護女生”,也常在信末尾畫一顆愛心,說這是愛的表達方式。
這種意識潛移默化。
直到這么多年后,封路凜在遇到風堂的第某一次,終于在罰單的末尾,用難出墨的圓珠筆認真地涂了個愛心。
算是蓋章示愛。
他也想告訴自己,這就是那個“要保護”、要使他“長大”的男孩。
封路凜常年站崗執勤,逐漸養成了挺背如松的習慣。
他如今的精氣神,渾然不像個正在受罰的人。
他望著與他多年水火難容的父親,鄭重道:“我目前有足夠的自信,并且不在乎不重要的人的眼光。當然,我不會去要求所有人都接受我們。”
他說完這一句,眼睜睜看著封萬剛的神色從銳利、憤怒,化作平靜與坦然。
“十年了,從你第一次坦白到現在。”封萬剛坐下來,“你小時候,我就知道你有多倔,有些事情也改變不了。但你要知道,從你決心和風堂一起走這一條路的時候,你們就要對彼此負責任了。他媽媽那邊,其實我私下已經和她談過了。”
封路凜抬頭看他,眼里情緒一時說不明朗。
“你和風堂手上戴的腕表,還有你上次買回來放在家里客廳的鉆戒,我都看在眼里。行事盡量低調吧,你也知道你是體制內的人。而且其他人不是你的父母,他們不一定會理解你。”
現實中,傳宗接代幾乎已成為一種權威。
“出柜”說得簡單,說得輕巧,但封路凜還記得當初自己在院子里被罰站了三天的悲壯史。
如今他直接快刀斬亂麻帶風堂回家,早就做好了血流成河的準備。
但他沒有想到過……時隔十年,封萬剛對自己,已經能做到這個地步。
他該多么慶幸,自己沒有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這樣的性取向下,成長成一個憂郁而孤僻的人。封路凜這二十七年,說叛逆也不叛逆,說多聽話也不然,只是一直在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壓抑或開明,他都承受得起。
他身在體制內,長在規矩里,但從未為世俗方圓所妥協過。
“家附近,有個小區。”封萬剛忽然開口。
封路凜沒聽明白,只得跟著父親的意思答:“嗯。”
“等明年年過了,你們倆要是還在一起,讓風堂搬過來吧。很早之前,我在那里給你買過一套房子,不大,七八十平,暫時可以住著。”
封路凜完全愣了。
“能讓風堂過來就讓他過來,”封萬剛也停住,像再說不下去,“你不要搬到他家那邊去,太遠了。他家里常有親戚串門,咱家里冷冷清清的……”
封路凜也說不出話,只得點頭應下來:“爸,您放心。”
“小時候,五歲起就送你去少林寺爬山抬水,走上百的階梯,練軍體拳……”
“都是為我好,我知道。”封路凜跪得服服帖帖,一時還真不想起身,“爸,我都知道。”
“有一年你六歲,拿石子扔塘里的魚,把家里一個花瓶打碎了。我罰你在這里跪了一天一宿,是因為你拒不認錯。那次之后,你就知道什么是錯什么是對了。后來十四歲那年,你在學校里打那次架,和我說你喜歡同性,我也讓你跪了很久,讓你認錯,你還是不認,覺得自己沒錯。”
封萬剛緊緊盯著他,“從那一天起,我就在想,你是真的沒有錯。”
這一夜,封路凜硬生生跪到了凌晨四點多。
從封萬剛的默許令下達后,封路凜頭就埋了下去,長跪不起。
他跪的不是錯,也不是家里的某一位,更不是那些年犯過“錯”的自己——
他像是在感謝,做某種冗長的儀式,將一腔觸動和謝意,盡數以這種不知所云的方式發泄出來了。
像跪得越久,他的感恩之意便傳達得更至深處。
感謝寬容,感謝身邊人的理解與心上人的愛。
凌晨四點半,他打開祠堂的木門,聽那“吱呀——”一聲,心中驀然就舒坦了。
屋外正在下雨,下得淅淅瀝瀝,點滴全砸到院中遍布青苔的石缸上。封路凜望那一片敗氣的海棠,想那片深紅,又看到樹梢間掛的夜明燈,燭火簇亮。
他又想起風堂的眼。
這顆星也常在夜里,像透過雨霧,帶給他一切關于生活的美好幻想。
他沒有摸黑進屋,去隔壁間浴室沖了澡又洗漱完畢,抱著隔間里干凈的鴨絨被,想著去屋內午休的休息椅上睡。
以前在家,他半夜下了班回來,就常會把風堂吵醒。
一進屋,封路凜看里屋燈還沒關,風堂正背對著他在睡覺。剛想坐上去看看風堂踢被子沒有,封路凜就被猛地一扯,半個身子跌到床沿,下巴被捏得死緊。
風堂往他頸項間嗅一遭,咬他耳朵:“你好香。”
封路凜臉都綠了:“……你怎么還沒睡?幾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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