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這一年暑假,歲歲依舊在給周慕嶼的小表弟補習功課。開始歲歲有點猶豫,分班時她選了理科,雖然成績提高很多,但她想報考的大學競爭壓力巨大,還需要多花時間與精力狠補。后來小表弟給她打來電話,“最最厲害的歲歲老師最最可愛的歲歲姐姐”一通亂叫,半耍賴半撒嬌的,她才最終同意了。 北方夏日常無酷暑,但這一年天氣反常的熱,烈日炙烤,到了下午四點多還熱氣逼人,這時候又是交通高峰期,小表弟的媽媽是個細致體貼的人,每天補習結(jié)束后都會為歲歲端來飲料與下午茶點,又囑咐她可以在書房里復習功課等到日落后再走。 自從歲歲來給小表弟補習后,周慕嶼每天下午都往他舅舅家跑,舅媽有好廚藝,他美其名曰來蹭下午茶與晚餐。 他推開書房的門,里面靜悄悄的,歲歲左手撐在書桌上,歪著頭,陽光從百葉窗格里漏進來,被切割成一條條的光線落了她滿頭滿臉。對著太陽光看書,也不怕壞了眼睛。走近了,他才發(fā)現(xiàn)她竟然撐著頭睡著了,右手里還捏著只筆。 他失笑。 看她眼周有淡淡黑眼圈,他就知道,她昨晚又熬夜刷題了。他輕巧地將筆從她手里拿下來,她手指微動了下,但沒醒。 他搬了把椅子放到她正對面的位置,他背對著窗戶而坐,陽光從他背后灑下來,他向來坐姿隨意懶散,此刻身體卻端得筆直,微微舒展開,將她的臉籠在他的暗影里。 她大概真的太困倦,竟撐著手臂一直沉睡,連姿勢都沒換一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西斜,光線一寸寸變著方位,他像個追光的人,身體跟著那跳躍的光線而輕移。 他是個閑不住的人,從未無所事事地靜坐過這么久,卻沒有半分不耐,反而在心里盼望著,只愿這樣靜謐的時光再漫長一點。 他忽然想起去江南的火車上,她睡著了,他也這樣看了她好久。原來喜歡一個人時,哪怕什么都不做,就靜靜看她的臉,心里也會滋生出盛大的歡喜來。 書房門口,小表弟趴在門檻上探頭探腦地看了好一會兒,他眼珠子在哥哥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又轉(zhuǎn)到歲歲身上,忽然“哈”一聲:“我知道了!” “噓!”周慕嶼抬頭瞪小表弟,食指豎在唇邊,另一只手指了指熟睡中的歲歲。 小表弟配合著他踮腳悄聲走近,他半趴到桌子上,壓低聲音鬼笑道:“哥,我發(fā)現(xiàn)了你的小秘密吼吼吼!”攤開一只手,“封口費,五十!” 周慕嶼敲小表弟的頭,輕哼:“出息了,還學會敲詐了啊?滾蛋!” 小表弟跳開,雙手握在嘴邊,張口就喊:“媽!周慕嶼喜歡趙歲……” 這熊孩子! 周慕嶼一把捂住小表弟的嘴,將他拖出房間,邊走邊回頭瞅了眼撐頭睡覺的人。 嘖嘖嘖!睡得可真沉,這樣都沒被吵醒。他搖頭笑,又放下心來。 腳步聲遠去,書房里靜下來。 歲歲悄悄睜開眼,呼出一口氣,其實她在小表弟“敲詐”他時就醒來了,卻不敢睜眼,怕自己窘迫,也怕他窘迫。 她收拾著書包,心想,還是提早結(jié)束補習吧。 隔天歲歲就跟小表弟的媽媽提了,她雖然覺得有點遺憾,但還是同意了。補習結(jié)束那天給歲歲結(jié)算費用,如上一次一樣,信封里仍多放了一些錢。 歲歲揣著那只信封去了銀行,出來時,她手里多了張存折,她邊走邊低頭望那上面的數(shù)字,嘴角咧得大大的,合上存折,腳步輕盈地往前走,片刻,又忍不住掏出來打開看了看,眼角眉梢都是笑。 在如此緊張的學習狀態(tài)下,她答應幫小表弟補習,除了喜歡那小男孩,還有一個原因是,她要攢錢。 當初追去機場,那個縈繞在她心底的問題,仍時不時冒出頭來。他為何都不愿意跟自己說句再見就離開?姥姥說的那個理由她不信,說不上為什么,就是下意識不相信。 直至她在學校食堂再遇到云易。 學校說大不大,又是同一棟教學樓,但那晚的事故后,兩人竟然一次都沒有遇見過。 是在吃完飯走到食堂門口時,歲歲聽見他叫她的名字,她身體下意識地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微垂下眼睫,手緩緩握成拳,那個夜晚像一場沉睡了的噩夢,忽然被他的聲音喚醒了。 “趙歲歲!”云易雙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慢悠悠走到她身邊,“你好像還欠我一個道歉,擇日不如撞日,麻溜地把歉給道了吧!” 周慕嶼上前一步,將歲歲擋在身后,她身邊的何夕照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示意她不要害怕。 歲歲深深呼吸,抬起頭,她沒有錯,為什么要在他面前低下頭。 “她又沒做錯,憑什么要跟你道歉?”周慕嶼眸中升騰起怒意,他將云易一把拽到歲歲身前,“反倒是你,給她道歉!” 云易臉色不虞,卻破天荒地沒有跟周慕嶼動手,他上一次與周慕嶼起沖突后,他打聽過他,自然了解到他打起架來不要命,又有家世兜底,他還是少惹為妙。 但他嘴上卻不饒人:“周慕嶼,我跟趙歲歲的事跟你有什么干系???你是她什么人?”說著他視線從歲歲與周慕嶼臉上滑過,嘴角挑起意味不明的笑。 那嘲諷的語氣與笑容真的很欠揍,周慕嶼拳頭掄到半空中,忽然被人拽住了手臂,他回頭,皺眉道:“歲歲?” 歲歲沒看他,冷冷地瞧著云易,她說:“被狗咬了一口,總不能咬回去吧?” 周慕嶼緩緩放下手,笑著接話道:“那倒是,畢竟人跟畜生不能相提并論。” 云易勃然大怒,真恨不得抽眼前這一唱一和的兩人一個大耳刮子,可最后他咬著牙將舉起的手又慢慢放了下來。 他答應過堂姐的,不再找趙歲歲麻煩。 他忽然勾唇一笑:“趙歲歲,看在我姐夫陸年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畢竟他在英國陪我姐備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 后面他還說了些什么,歲歲全然聽不見了,耳畔嗡嗡嗡地響,思緒紛亂,許多記憶碎片像雪花一樣在她腦海里飄揚。 見歲歲震驚得失了魂的樣子,目的達到,云易心滿意足地昂著頭朝食堂里走去。 “歲歲?” “歲歲,你沒事吧……” 好一會兒,她才晃過神來,看見周慕嶼與何夕照的擔憂,她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轉(zhuǎn)身,快步往前走,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來。 何夕照要追過去,被周慕嶼拉住了,他對她搖了搖頭,眼睛又望向那抹奔跑的背影,黑眸中爬滿了擔憂,他也想追過去,可他太了解她,這樣的時刻,她需要一個絕對安靜的空間。 歲歲靠坐在一棵梨樹下,暮秋的梨園滿是蕭瑟,天暗沉,連風都是悲戚的。她伸手從掛在樹枝上的小木牌上撫過,低頭喃喃著說:“years,我好像知道他為什么忽然走得那么急,他為什么不告而別,可是我真的啊,寧愿不知道,寧愿他是討厭我,不想見我,才不跟我道別……” 她煞白的臉色,她的震驚,全不是云易猜想的那個理由,他話里的意思她當然聽懂了,可在那瞬間,她絲毫沒有嫉妒,她想起的是,在警局與他分別時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的那絲安撫;她想起律師見她時說過云家父母堅持不肯撤訴;她想起在丁1姑姑的餐廳里,她聽見陸年與云父的那場對話;甚至更久遠的一個片段,陸阿姨的葬禮上,他對著他繼父的深深鞠躬…… 猜想的那個答案像尖利的刀,在一刀一刀剜著她的心,遠比嫉妒更令她難受。 之前因他不告而別的介意與難過,全變成了內(nèi)疚與心痛,明知不應該,可在那情緒中,又生出一絲小小的喜悅。他是不是不再討厭我了?他是不是原諒了我?他是不是有那么一點點、一點點的喜歡我? 夜色沉沉,臺燈暖黃光線里,歲歲靜坐窗前,她從一疊花箋里挑出一張,素白的信紙上,描繪著一朵淺淡的紫苜宿花。她手指輕輕劃過花旁纖細的小字——紫苜宿花語:牽絆[愛著你的我,牽絆我的你]。 俯身落筆時,嘴角便勾起淺淺弧度。 陸年: 見字如晤! 此刻北京時間午夜十一點三十五分,倫敦下午三點三十五分。天氣預報說劍橋午后有雨,不知你出門的時候有沒有帶傘,不要被淋濕才好。 上午陪姥姥去復查,醫(yī)生說她恢復得很好,以后不用再每月一次抽血化驗,每三個月去檢查一次即可。姥姥最近胃口也不錯,每餐都要吃兩碗飯,精神也好,就是有一點很令人苦惱,她工作起來跟以前一樣拼命,勸不住,不過你放心啦,我有幫她的。我很喜歡幫她一起做事,艾灸的氣味真好聞呀! 啊對了,這次月考我理科成績進步很多,多虧你送我的那些筆記,真的很有幫助。謝謝你。 希望你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也愿你諸事順利。 我和姥姥都很掛念你。 歲歲 信紙折成整齊的三折,那些細膩的少女心事被折疊進紙香墨香里,最后封緘于潔白的信封。 她起身,繞著房間慢慢踱步,背在身手的雙手里拿著那封信,她目光從書桌、書架、衣柜與滿墻的油畫上一一掃過,最后停留在某處,心思一動。 她掐滅臺燈,轉(zhuǎn)身下樓回到自己的臥室。躺在床上的時候,她在心里細數(shù),這是他離開的第一百七十天。 他離開后,時間像指間沙一樣,飛速地流逝著。 這一年的春節(jié),陸年沒有回國,他在繁重學業(yè)之外還要打工,除了忙碌,假期的往返機票夠他大半年的生活費。 除夕晚上他與姥姥通電話,姥姥絮絮叨叨叮囑了他許久,末了手機終于遞到歲歲手里,她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真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曉得傻傻發(fā)怔,等她再回過神來,他已掛了電話。 以前沒覺得,如今少了一個人,歲歲覺得姥姥的院子可真大啊,茫茫大雪中顯得格外冷清。年夜飯姥姥照例拿出自己釀的藍莓酒,歲歲才喝一杯就好像醉了,她想起去年今日,姥姥早睡了,他陪自己守歲,今年卻只剩她獨自一人等待零點的到來。 午夜的焰火點亮夜空時,她趴在臺燈下給他寫信。今日花箋上印的是紫鳶尾花,花語曰:愛意[我入睡,夢中卻把你凝望]。 陸年,又一年了啊。 高二下學期開學不久,校門口發(fā)生了一起醉漢打人事件,鬧得沸沸揚揚的,事件中的人物都與歲歲有著一絲關(guān)聯(lián),醉漢是何夕照的父親,被打的人是鄭重,他是為了保護何夕照。 事情發(fā)生時歲歲沒有在現(xiàn)場,那天晚自習下課后她被天銘爸爸叫走,去他辦公室取捎給姥姥的東西,沒有與何夕照他們一起走,后來聽在場的同學復述,才知道事情始末。 何夕照與鄭重剛走出大門,一個滿身酒氣的高大男人忽然從旁邊的花壇邊沖過來,揪住何夕照的頭發(fā)開始咒罵:“小賤人,藏得夠好的啊,讓老子好找!” 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男人神色兇狠,一看就是個醉鬼,學生們都嚇壞了,紛紛躲到一邊。何夕照拼命反抗,當男人抬手要抽她時,鄭重像個炮彈一樣沖了過去,他將何夕照護在懷里,生生地受了男人那一巴掌。鄭重從小到大也沒少惹事打架,但這一次卻沒還手,面對男人的拳頭,他只顧著用身體護著何夕照。后來還是保安沖過來將男人拉開了,要報警時何夕照阻止了,她說,他是我爸。 歲歲與周慕嶼接到消息,匆匆趕往學校附近的社區(qū)醫(yī)院。鄭重嘴角腫了,后背被踹了一腳,有青紫的痕跡,除此之外倒也沒有別的傷,醫(yī)生給他做了應急處理,就將他丟在診室里忙去了。 見何夕照低著頭滿臉愧疚自責,鄭重戲謔道:“有時候肥肉也不是全沒用嘛,至少抗揍!” 歲歲走到診室門口聽到這句話,心里一酸。她示意周慕嶼先別進去,兩個人就靠墻站在走廊上。 何夕照輕聲:“對不起?!? “沒事?!编嵵匦Γ耙郧案Z一起胡鬧,跟人打架受過比這還重的傷。這點小傷不算什么?!? 周慕嶼:“……”不知道是誰每次被揍兩下就哼唧哼唧喊半天。 又聽鄭重繼續(xù)說:“放心吧,這事兒我不會追究你爸的?!?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