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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千頃封江雪-《無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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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千頃封江雪

    時崇禎八年,崇禎帝下詔罪己,李自成攻破鳳陽。許是明祚將盡,天象示警,本當是細雨雛鶯的四月江南,竟一夕間天氣驟寒,雹雪連連。

    雪下得極大,飄飄灑灑宛若楊花也似,不過一炷香的功夫竟已鋪滿寒江。江上漁人熬不住這剔骨之寒,紛紛搖櫓折返,唯有一只高蓬木船始終泊在江心,風雪中一動不動。

    那木船瞧著既非游船也非漁船,船體骨架簡樸,船艙四面罩著一重繪著白茶的粗綢簾子,目下綴著點點熒雪,雖無畫舫之藻繪雕飾,倒也賦色清幽,頗得雅趣。往來好些漁人,見這么一只眼生的孤船在江面上停了好些時候,心里是既犯怵,又犯嘀咕。

    直到一個發須皆白的老船家拿櫓敲了敲對方船緣,好心勸道:“早些收船歸家吧,再晚些時辰,只怕大雪封江,動都動不得了。”

    船艙里頭應聲而出一個男人,一身黑袍黑氅裝束,身形壯偉,頭發半花,尤是鬢發已然全白,瞧他應有不惑年紀,可卻生得一副人間無儔、天人方有的英俊容貌。

    這老船家乃當地漁戶,數十年來見得不少漁民船工往來江上,自是一眼便覺出此人來歷不凡。又見他雖眉眼脈脈含笑,可不單這身風采氣度生平僅見,神容更有幾分不怒自威之色,不由心下一凜。

    聽那黑袍客笑問道:“船家,可否向你討一壺熱酒喝?”

    只當對方是個為官的,還是中流砥柱于朝廷的大官,老船家自是不敢怠慢,倒是這黑袍客為人客氣,出手亦十分闊綽,抬手便拋來一大錠銀子。

    江面已結了些浮冰,冰下明水潺潺,船過時便“吱吱嘎嘎”發出一陣輕響。

    黑袍客問了些朝外頭的事情,那老船家便知無不言,喋喋不休地全答上來,說李自成如何率四瀆八盟的義軍分兵攻占了鳳陽,又如何一舉掘了太祖皇帝朱元璋的祖墳……

    黑袍客始終微笑聽著,直聽到那句“朱家后人無德,姓李的要當皇帝啦。”方輕輕笑了一聲。

    風雪婆娑間,又絮絮閑話了約莫一盞茶的時分,黑袍客返身回到船艙內,老船家方才搖櫓而去。

    “阿瑯,陪我喝酒。”

    寇邊城自船艙外進來,見葉千瑯傍著一只生火的暖爐,正盤膝坐著閉目運功。

    面色蒼白如臘雪未銷,一身紅衣卻殷殷如血。

    偏偏就有這樣的人,能將世上最艷的顏色也襯出一派殉戒也似的煞氣。

    也不欲驚擾了他,哪知人還未近前,又見葉千瑯眉心間掠過一道紫黑之氣,雙目陡睜猶如寒劍出鞘,出招便來奪自己手中的酒壇。

    寇邊城原還不以為意,只當是情人間的廝磨玩笑,便輕飄飄地抵出一招“巫山云雨”,然而人至眼前才發現對方瞳仁微紅,狹而上揚的眼尾亦被一種離奇妖冶的血色浸潤,于是當即化虛為實,掌下多蓄上幾分真氣。

    互拆互補卸了幾招,兩人隔著酒壇對了一掌——這黃泥壇子哪里吃得住如此兩股狠力,立時四碎裂開,辛辣酒液濺了各自一身。

    艙內不過一丈見方,兩人斗不痛快,轉眼又滾抱在一塊。你上我下爭了一番,葉千瑯跨坐于寇邊城腰上,似饞了多少年的酒徒見得瓊漿玉釀一般,循著那身酒味湊近自己一張臉,連撕帶扯地要與他親近。

    轉眼衣衫盡被扯開,酒液順著肌肉罅隙滴滴淌落,更襯得這健壯的肉身仿佛抹了酥油也似,光色誘人。

    葉千瑯俯下身,低下頭,一口咬住寇邊城的喉嚨,將那凸起的喉結含在齒間,不輕不重地啃吮一陣,復又埋臉入他胸口,細細吮干他胸上的酒液。

    “今兒倒是難得,才分開就又想我了?”難得這平日里不撩不動的葉大人竟主動投懷,寇邊城輕笑道,“你要我自然會給,急得什么?”

    “太冷。”面無表情吐出一聲,也不管這當頭一盆冷水會不會教人掃興得泄了,葉千瑯眸中血色又重,冰冷的鐵手摸入寇邊城衣襟,將那黑色袍子又扯開一些,似要貪他身上那點熱度。

    寇邊城不由皺眉,伸手扣住葉千瑯的手腕,待探罷了他的脈息,一雙眉頭擰得更緊,醇濃如酒的嗓音也一時低沉好些:“你的寒毒又發作了。”

    原以為兩人合修大紅蓮華經后,寒毒已經盡去,再加之大寶法王舍利埋在心器里頭,葉千瑯自己也沒想到這要命的寒毒會去而復發。

    只不過那日舍利顯神跡實是千載難逢的奇遇造化,而五陰焚心訣的寒氣陰邪無匹,易入難出,每隨他運一回功便暗暗多積一些,蟄伏若干年后終因近來天象生異,再度發作。

    寇邊城見葉千瑯肌膚透如寒玉,隱隱可見里頭的血脈經絡,儼然又是寒毒發作的模樣,便將他囫圇環進懷里,手掌輕貼其下腹丹田,送出一道炙熱真氣。

    一時只覺熱流充盈臟腑,真氣流轉經脈,葉千瑯舒服地輕吟一聲,抬手便勾緊了寇邊城的脖頸。

    如此偎了一晌,寇邊城撥轉過葉千瑯的身子,道:“我有法子祛你身上的寒毒。”

    稍斂了斂眉間憂色,又道:“還有不止一個法子,以其優劣分為三策,便看你愿聽哪一個。”

    葉千瑯覺出寒毒暫被制住,勻了勻呼吸道:“先聽下策。”

    寇邊城捏過葉千瑯的下巴,低頭吻了吻他冰冷的唇,笑道:“自是我受累些,遇上這天寒地凍的時節,便與阿瑯光溜溜、赤條條相見,將那‘六勢、九狀、三十式’都練上一練。”雖是有心玩笑,面上憂色卻也是真:“只是你這回寒毒去而復發,只怕合體雙修也難治其本。”

    葉千瑯面色不變,也不回應對方一雙熱燙的唇,只道:“中策是什么?”

    “我們離開中原去西域,遠離這冰雪寒天,許是能教你好受些。”

    葉千瑯微微闔眸,道:“上策又是什么?”

    “這上策么……”寇邊城眉尾一揚,掌下突生一道勁風,還不待葉千瑯睜眼,已一記掌刃斬向他的頸間。

    幸而早已摸熟了彼此脾性,縱是最纏綿多情時候也不松警惕之心,寇邊城一掌劈來,葉千瑯同時一招抵出,大紅蓮華經之剛勁雄渾直撞上五陰焚心訣之柔密狠辣——

    兩掌合一,瞬息間天雷勾動地火也似,只聽砰然一聲巨響,船篷已炸得四分五裂。

    浮冰之上,寇邊城黑袍獵獵,英越放縱,葉千瑯紅衣綽然,冷峭俊美。

    千頃江面皆已冰封,雪紛紛似漫天花絮,一派白皚皚的冰雪風光。

    掌力雖收,掌緣仍帶淡淡金光,寇邊城笑眼看著葉千瑯,道:“你運功不絕,則寒氣不盡,只有將五陰焚心決的功力完全散去,方是抽薪止沸,上上之策。我知你不肯,便也只有我親自動手將你的武功廢了。”

    這話說得委實強蠻霸道,這人也是絲毫不改匪類本色,彼時為寇強取豪奪,如今卻是強施豪予,全然不顧別人領不領情,要或不要。

    葉千瑯并不開口,心知自己方才那一掌倘若稍慢半分,便會徹底受制于人,而自百會至大椎,無論哪一處受得實質一擊,自己這身功夫必廢無疑。

    “習武防身雖是亂世求生之道,但若自此有我全心全意護著你、守著你,雖千軍萬馬也不能傷你分毫,難道不比練這一身摧傷心脈的功夫要好些?”寇邊城一雙長眸中笑意愈暖愈深,已是綿綿柔情直如涓涓春水,又柔聲道:“我不愿見阿瑯受苦,我舍不得。”

    葉千倒也不怨對方突施殺手,只平靜道:“就因你一聲‘舍不得’,便要我廢去十余載苦修的功力,是何道理?”

    “自古成則為王,天下之理。”寇邊城揚眉笑了一笑,眉眼間卻是頗覺此事不值一哂的疏狂自信,“倘我贏了,我便是道理。”

    “好一聲‘成則為王,天下之理。’”葉千瑯微微頷首,竟似頗認同對方所言,少頃,才淡淡道:“那……倘我贏了呢?”

    嗜殺好賭乃是天性,寇邊城心說有趣,面上仍不作色:“你要什么?”

    葉千瑯一字一頓:“要你。”

    寇邊城明知故問:“怎么要?”

    “想寇兄仗著自己本錢不錯,夜夜向葉某索取無厭。”客客氣氣一聲“寇兄”又似昔日初識一般,葉千瑯冷清清一雙眉眼,卻又極淺極艷地一扯嘴角,“須知葉某本錢也不錯,而寇兄的滋味,實教人神往得很呢。”

    寇邊城微微揚眉一笑:“你不是我的對手。”

    心知這位葉大人多年來脾性未改,嘴上說的定是心里想的,于是也不多話,左足稍稍一抵冰面,引大紅蓮華經的勁氣向下—冰封的江面瞬間綻開道巨縫,伴著隆隆聲響直撲葉千瑯而去。

    葉千瑯飛身趨避,幾與此同時那道巨縫自他腳下炸開,激起無數碎冰,丈高大浪。

    寇邊城腳下大紅蓮華經的勁氣未收,自一片水霧中已刺來一襲紅影,葉千瑯縱身而來,手中水氣凝聚,腕力迸發,沖天的水浪立時化為片片薄巧銀刃,激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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