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于白晝之前-《第十二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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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仍要堅持,
向著純美和永恒,
不論是幸福的死,
還是痛苦的生。
——顧城
01
二○○六年五月,胡珈瑛獨自前往省人民醫院的婦產科。
從診室出來以后,她拿著檢查結果,坐到了科室外的候診椅上。頭頂那盞燈的燈罩蒙了一層灰,光線比別的燈要弱些,灰蒙蒙地投在她手心。婦產科人來人往,各異的身形晃過她眼前,帶著各異的表情,走向各自不同的方向。她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垃圾桶,在低低的嘈雜聲中,記起很多年前她坐在這個位置時見過的,那個與她相隔一張候診椅的中年女人。
當時她垂著頭,并攏兩條細瘦的腿,交疊的雙手放在膝前,緊緊相扣。盤得緊緊的頭發扯著她的頭皮,但她的眉毛依然垂得很低,畫得彎彎的眉尾延伸到眼角,幾乎與細紋相接。而胡珈瑛凝視著她,也凝視著燈光在她油光發亮的頭頂映出的一圈白色。
胡珈瑛記得那個女人走向診室的樣子。
聽到叫號,她站起身,拿上自己的手包,挺直腰桿,就那么一步步朝診室走去。那里擠滿了試圖插隊咨詢的病患和家屬,伸長脖子,滿臉急切。她卻只身一人,背影單薄,從容不迫。
那個時候胡珈瑛在想,她心中念的是什么呢?是什么樣的信念,什么樣的情感。
胡珈瑛無從得知。過去如此,現在也是。但她知道,此時此刻,她也有了類似的東西。她垂下眼,輕輕撫摩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從前反復背誦的《圣經》浮現在腦海里。
你必堅固,無所懼怕。你必忘記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過去的水一樣。她回想著那愈漸清晰的字句,含著笑,輕聲低語,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光明,雖有黑暗,仍像早晨。
有人走過扶手電梯所在的拐角。是對年輕的夫妻,男人小心扶著腹部高高隆起的女人,四處張望,不停尋找。女人掐了下他的胳膊,指一指產科的方向。男人笑了,攙著她的手臂,與她一同走向這里。
胡珈瑛望了他們一會兒,收回目光,將夾著檢查結果的病歷放入包中,而后慢慢起身,直起腰桿離開。
那天夜里,趙亦晨剛坐到餐桌邊吃一口晚飯,就接到了吳政良打來的電話。
連應幾聲后,他掛斷電話,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要走。
胡珈瑛愣了愣,放下碗筷站起來:“有案子?”
“槍擊案,緊急警力調動。”他輕車熟路地穿上外套,已經走到玄關。
“你晚飯還沒吃,帶個雞蛋。”匆匆從碗里拿出一個煮雞蛋在桌角敲開殼,她追上去,手忙腳亂剝下雞蛋殼攥進手心里,停到他跟前時還在捏煮雞蛋光滑表面上的殼屑,手心的碎蛋殼掉下來也顧不上:“嘴張開,現在就吃,別待會兒噎著了。”
剛穿好一只鞋,趙亦晨抬頭張嘴接了她塞過來的雞蛋,胡亂嚼幾下便咽下去,動手穿另一只鞋,“你不是有事告訴我嗎?現在說吧。”
“等你回來再說。”她沒答應,“一定要注意安全。”
趙亦晨點頭,不再追問。“這兩天律所要是沒什么事,你就少出門。”穿了鞋站起身,他打開門跑出去,頭都來不及回,“走了。”
胡珈瑛應了一聲,見他沒開樓道的燈,趕緊趿了拖鞋追過去。
他跑得太快,她追過一個拐角,拍亮一層的燈,又追去下一個拐角。直到拖鞋脫了腳,她追到最后一個拐角,喘著氣停下腳步,也沒有追到他的背影。她久久地站在安靜的樓道里,看著樓道底端空蕩蕩的出口,看著室外路燈投進來的一角光明,聽見自己如鼓的心跳。
良久,她回過身,沿著被光照亮的前路,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她回到家,走進臥室,從趙亦晨送給她的皮面記事本里,抽出一張布滿折痕的紙條。紙條上的字跡潦草,寫著一串號碼,還有萬宇良的名字。她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撥打了那個號碼。
等待音在耳邊響起,胡珈瑛轉眸,看向桌上攤開的記事本。
封底的硬紙殼脫開了皮套,露出原先夾在內側的一面,也露出她用黑色鋼筆寫下的那幾行字。
我從未說過愛你
愛你正直,勇敢,擔當
愛你的樸實
愛你偶爾的笑
愛你一生光明磊落
愛你給我勇氣
追逐太陽
我從未說過愛你
但你當知道
你是我的太陽
我追逐,擁抱
我竭盡一生
只為最終
死在陽光之下
指腹撫過最后幾行句子,胡珈瑛合上眼。她告訴自己,等他回來,她就要告訴他,他即將成為一個父親。
而她即將成為一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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