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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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到了三月十二這一天,原本這天該百官休沐,可因為鄭欽差沒有走,汴州府衙上下都提心吊膽不敢歇。他們私下商量是不是那日鄭君玥沒吃好,要不要湊錢再請吃一次。這么想著一早到館驛來請,卻不見了鄭君玥的蹤影。
于是司理參軍曹畢去江琢處打聽消息。
如今他再不會對這女子輕視,只覺得她此次前往京都,說不定便成了刑部或大理寺的紅人。
敲門不久江琢便出來了,她穿著青煙紗及胸長裙,外罩連枝花樣薄衫,冷肅中帶著些出塵之氣。曹畢一時看得呆了,他忙把目光看向江琢的臉,簡單說了來意。
“鄭大人不在館驛?”江琢疑惑道:“他帶了護從嗎?”
“沒有,”曹畢身后跟著鄭君玥的貼身仆役鄭四,他急得滿頭冒汗:“一早小人便尋不到了大人,護從說大人不讓他們跟著,要去東街吃嫩豆腐。可小人去東街找了,攤販說沒見大人過去。”
江琢眉頭微蹙。
眼下鄭君玥手握三皇子網羅黨羽謀殺朝臣的證據,而汴州城遍布皇帝的暗衛(wèi)。萬一哪個暗衛(wèi)同時效忠三皇子,鄭君玥便是有九條命也不夠用。
但是他那么怕死的人,是什么讓他撇下暗衛(wèi)獨自出門呢。
是要做什么危險卻私密的事嗎?
江琢淺淺施禮道:“各位大人今日理應休沐,就由奴家去尋吧。若出了什么事自然會稟告至府衙,請不必憂心。”
曹畢松了一口氣,點頭道:“那便有勞江小姐。”
一個人若想隱藏行蹤不被人發(fā)現,最簡單的方法是打扮得泯然眾人,然后告訴親近之人自己往東,卻是往西。
江琢直接往西邊尋,路過之前被驚馬刺殺時的街巷,詢問攤販是否見過鄭老二。
有一家賣清粥的道:“見了,鄭老二今日只喝了一碗粥。”
看來胃口也不太好。
“他是奴家叔父,請問你留意他去哪里了嗎?”江琢施禮道。
攤販笑得憨厚,往一條闊朗的街巷指去:“像是拐進那里了。”
那街巷看起來空無一人。
鄭君玥當真是把自己置于險境了。
江琢快步走進去,這是兩個宅院夾著的巷子,為供馬車行駛,巷子里鋪著平整的青磚。往前十多丈轉了一個彎,眼前的情景莫名熟悉起來。
粗壯的桃花樹和灰色的屋檐,以及道旁的拴馬石。
這是……
不會吧。
江琢快步向前走去,直到看到兩座石獅子拱衛(wèi)的紅漆大門,以及門頂匾額上渾厚的兩個字:“岳府。”
汴州城的岳府,她的故宅。
說起來她已經數年沒有回來過了,只知道府中尚有管家以及十多個婆子仆役,負責看管門戶和日常修繕。如今安國公一族百多口人命盡皆被誅,這里的管家仆人為避禍肯定已經逃了。
門上的封條已經不知被什么人揭去了。
鄭君玥來這里做什么?
江琢推門而入。
這才多久,院中便都是破敗之相。
門口的青磚面斑駁破損,青玉照壁被劈砍成兩半。原本掛在正堂上“國之良將”四字匾額被抬至院落中燒毀,只余“將”字。不知是誰想把一張春凳搬走,走在甬道上時摔壞了凳面,便隨意丟在那里。
照壁后第一進院子的正門廳開著門,從外面能看到里面被抄撿干凈的樣子。
頹垣敗壁不忍睹,案螢干死尤可恨。
這時突然有雨絲擦上額頭,江琢轉身要走,聽到西花廳內有細微的響動聲。
難道鄭君玥真的來了這里?
她穿過雜草叢生的院落走進月門,迎面便見鄭君玥坐在臺階上。
他穿著素色的衣衫,頭發(fā)用白玉環(huán)隨意箍住,身前一壺酒,地上一個酒杯。他正拿手中酒杯輕輕磕碰了一下地上那個,繼而仰頭一飲而盡。
尋到此處荒僻之處喝悶酒嗎?
江琢喚了一聲“鄭大人”靠近他,入眼見地上什么東西飛起。
那是灰燼,焚燒紙錢留下的灰燼。
竟然……
他盤桓數日不回京都,他不顧安危獨身來此,竟然是為了在這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為國公府的冤魂燒一捆紙錢嗎?
江琢眼前濕潤地低頭,淚水直直掉落地面,有灰塵被驚得跳起一瞬。
“怎么被你這姑娘尋到了。”鄭君玥神情如常,淡淡道。
江琢沒有回答,在他身邊不遠處拂干凈一處臺階坐了。
鄭君玥自顧自飲酒,過了一會兒又道:“今日清明。”
暮春之初,雨落芽青,祭祀緬懷,是為清明。
可是她不記得鄭氏一族跟安國公府有親舊關系。事實上御史臺為了避免徇私,連子女結親都會避免跟朝中官員變成親家。
可他來了。
燒一捆紙,祭一杯酒。
直到壺里的酒喝盡,鄭君玥把酒杯擲下,長身而起道:“走!回京。”
說完便徑直離去。
院落里只留下江琢一人。
鄭君玥自會去收拾行裝等著她,而她既然來了,便想轉一轉。
這一次去京都路途艱險,很可能以后不會再有機會回來。
西花廳旁有個角門,順著角門往前是窄小的甬道。這里是專供仆役行走的,甚至為示尊卑,門修得又小又矮。這也是她以前常常偷跑出去的路,可以避免從側門走時遇到父親或者其他兵將吏役。
從這里往后經過兩道門,穿過高高的葡萄藤架,往北是大哥和萱哥住的兩個院子,往南是她住的。
她的院子卻不算破敗,雜草不多,屋內桌椅板凳擺放整齊。床榻上的帳子被人攏在一邊,用絲巾綁在木格上。
床上已經沒有枕頭或者被褥,江琢的手在床榻上摩挲移動,直到她找到一處小小的凹陷。然后使勁兒一按,“啪”的一聲,床板往上輕輕拱起。
江琢把那片拱起的木板一掀,在里面的暗格中取出兩樣東西。
一把短劍。
一包金葉子。
她輕聲笑起來。
喜歡藏東西,真是個好習慣。
江琢把金葉子收進袖袋,剛關好暗格,便聽到一個冷冽的聲音道:“哪里來的毛賊?”
她猛然轉身。
眼前白光亮起。
一把刀向她斬殺過來。
這刀又厚又寬,跟當初殺她的一般無二。
在這人人忌諱的國公府舊宅,在這宅院內閨房之處,在抄檢后一干二凈的床邊,怎么便有這一個人,這一把刀?
江琢大驚中向后退去,身子狠狠撞在床架上。借著這一退留給她的須臾一瞬,她手中的短劍已經出鞘。
劍有兩尺八分,僅比匕首長上一點,但好在靈活鋒利,適合近身搏斗。但劍的缺點是過輕過軟,所以不能硬實地抵刀而抗。
江琢的短劍劃過刀柄,“錚”的一聲擊打在刀鞘上。她手腕微麻,便見那刀偏轉過方向,險險擦碰過自己的肩膀。
一擊未能得手的刀并沒有停下,江琢再不能避,她踩著床板從帳內竄出,借著力道刺向對方胸口。
這一刺她用了岳氏劍法里的巧勁兒,天底下沒有幾個人能躲過。
可是——
也沒見這人如何移動著變換了步法,竟然在她糾纏的劍勢下穩(wěn)穩(wěn)躲過。
“咦?”一個驚訝的聲音響起,江琢站在地面上看到對方的刀指著她的脖子,她的劍點在對方胸口。
隨便是誰動一下,便可取對方性命。
隨便是誰反應慢些,明年今日便已是骸骨一具。
江琢這才冷眼看對方長相。
一個男人。穿墨色半臂窄袖袍,革帶烏靴,身后一件青披風。身量跟大哥差不多,眉眼里俊秀的氣質跟萱哥差不多,皮膚略黑,劍眉星目,寬肩蜂腰,持刀而立時倒是有神佛難擋的氣勢。但他的神情里卻有一種厭憎,這神情讓他不那么好看,也不那么討人喜歡。
“女賊!”他對江琢道:“偷了什么東西,快快放下,不然休怪小爺我不客氣。”
真是好笑,他還不能打過自己呢,怎么便敢說不客氣。
再說了,這國公府舊宅如今若還有主人的話,怎么也該是自己。她拿回自己的東西,怎么就算偷了?
“喂,”江琢冷笑著把短劍朝著他的心臟送了一分,淡淡道:“這破宅子還有東西可偷嗎?”
男人把刀往她肩膀上按下一分,狐疑地朝江琢身后看了一眼:“你沒有偷東西,趴在床上做什么?”
江琢努嘴道:“走累了歇歇腳不可以嗎?難不成是把這床抬走賣掉?”
男人目光微斂,似乎在判斷她說的是真是假。江琢身上沒有包袱,只一把劍對著他,倒真不像偷到了什么。
“是誤會。”他淡淡道,隨即收刀入鞘,倒似不在乎江琢會不會趁機殺了他。他的刀鞘上掛著兩只小巧的葫蘆,只半個巴掌大,隨著他的動作發(fā)出“當”的一聲輕響。
“好葫蘆,”江琢夸道:“哪里摘的?”說完也收了劍。
“速速離去。”葫蘆男只這一句,便立在屋中抬手指向門外。
或許他是官府負責抄檢岳宅的武將吧。
離去便離去,江琢對他翻了個白眼。這地方今日頗熱鬧了些,她本想去中堂給父母親磕個頭,可看眼前的情形,已經不可以待。
素色的衣裙被她輕輕拎起邁過高高的擋門石。她感覺一直有目光黏在自己身上,直到她穿過垂花門走進抄手游廊,這感覺才消失不見。
江琢剛離開不久,通往院落的小徑上便有青草被一輛輪椅碾壓,接著有一雙素白的手轉動輪子進入院子。
“你果然在這里。”坐在輪椅上的青年面色有些發(fā)白。
有一種奇怪的矛盾感顯現在他身上。他身穿素色衣衫,微微低頭的樣子有幾分病相,眼中卻又有蓬勃的生命力;雖然在坐著,身前卻似有千軍萬馬林立而待;雖然病著,眉心卻似有蒼龍盤踞呼之欲出。
屋內剛剛收回盯著江琢背影視線的男人闊步而出。他神情里有幾分懨懨,似乎想找人打架,說話也有些奚落:“本小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像小草你,心里惦記著卻不敢來。一座座院子走完了,裝作尋我,才敢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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