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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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很可口,可他只是獨自對弈。仆役看不懂那棋,只覺得他的動作溫和里帶著凌厲,緩慢中帶著敵意。許久后可能勝負已分,他抬頭看一眼桌面,淡淡道:“撤走吧。”
仆役垂著頭不敢發出聲音,小心翼翼把菜放入食屜,這時候有人推門進來。
“小草!”聲音頗大。
仆役松了一口氣。雖然這客人不是主人,說話又溫和有禮,卻似乎比主人更可怕些。如今主人來了,便似乎凝結的空氣松動一瞬,有了風灌進來,讓人敢大口吸氣。
“又不吃?”孟長寂斜一眼桌面:“你腿傷還沒有好,是不想活了嗎?”說完轉身吩咐仆人道:“再去做幾道菜送上來。”
仆役垂頭應聲是。
棋案前的男人轉頭看他,臉上露出親和的笑:“去了京兆府公堂?聽聞你昨日夜里殺了五城兵馬司一個衛隊,可解氣嗎?”
“不解氣!”孟長寂道:“你的‘雀聽’組織自從半年前被三皇子絞殺一半,如今連真假消息也分不出了。”
沒有人知道朝廷通緝的江湖消息組織首領正在京都節度使府中,一如沒人知道安國公府被滅門當日,國公爺的二兒子沒有死,只是斷了腿。
這位傳言中跟孟長寂同食同宿的男人,正是國公爺的二子,岳芽心中的萱哥,岳萱。
被人奚落指責,岳萱卻沒有生氣。他把棋子慢慢撿拾起來,淡淡道:“當初的確元氣大傷,要不然那變故也不會發生。”
他說的變故,當然是指安國公被誣陷反叛謀逆一事。
“好了,”知道戳中了對方的痛處,孟長寂轉移話題:“跟你說件有意思的事,你知道京兆府新來的女仵作吧,因為她查案牽扯到兵馬司,那個蠢貨指揮使竟然唆使惡賊去殺人滅口。”
“哦?”岳萱饒有興致地看向他。
孟長寂繼續道:“這女的雖然讓人討厭,也是不簡單。昨晚上竟連殺九人。”
“是她殺的啊?”岳萱也有些意外。
“嗯,”孟長寂從腰中把那短劍拿出遞給岳萱:“她是用劍的,我特意要過來給你看,你能瞧出師承門派嗎?”
那短劍被遞到岳萱手里,他翻轉方向先掂了掂重量,再看劍柄。
紅木劍柄上用金絲鑲嵌了好看的月牙形狀。在這一瞬間,岳萱的手抖動起來,幾乎承受不住這輕微的重量。
“錚”的一聲,他迅速抽開劍刃,視線盯住那劍刃上細小的劃痕,接著他猛然抬頭,眼中交織著震驚和悲傷。
“這是,”他喃喃出聲:“這是芽兒的劍。”
孟長寂張著嘴指劍:“這——”又奪過來自己看,見劍刃上有“云山”二字。
“她的劍不是喚作‘曉山’嗎?”他問。
岳萱似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要回那劍,把劍身輕輕插入劍鞘,十指關節因為太過用力忍不住顫抖起來。
過了許久,他才回答道:“‘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但遠山長,云山亂,曉山青。’這是蘇子瞻的詞。當年我教她讀,她因為喜歡,得了一把匕首便叫‘遠山’;劍術開蒙時父親親自為她開刃了這把短劍,她便起名叫‘云山’;后來上戰場時我送她的那把,才叫‘曉山’。”
原來如此。
孟長寂猛然一拍桌案:“她果然是女賊!這把劍必然是偷的。”
說罷便把和江琢在汴州岳宅偶遇的情形講了。
“是嗎?”岳萱的手指輕輕拂過劍柄,像要在那上面尋到些再不能碰觸的氣息。
“芽兒喜歡藏東西,想必是離開汴州時不舍得,便把短劍藏在家里。藏得太好以至于抄檢府邸時沒有發現,卻被這個叫江琢的女子尋到了。”他緩緩道。
孟長寂神情不快道:“尋到?她以為岳宅是什么地方?尋寶園子?那便不再還給她,她怎么配?”
岳萱微微閉眼一瞬。
是的,再沒有人配這把劍。
因為這件意外的發現,兩人吃午飯時都有點心不在焉。飯畢孟長寂要回自己小院,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那短劍一眼。岳萱依然把它拿在手里,沒有要還回去的意思。
孟長寂搓搓手,身形在門口稍微一頓,還是離去了。
臨傍晚時,江琢在孟府外遞上名帖,說是求見節度使大人。過了約一刻鐘,管事慢騰騰出來,說節度使今日不見客。
一早在公堂上時不方便討要短劍,孟長寂也裝作跟江琢毫無瓜葛的樣子,如今她親自上門來討,他竟然不見客?
這是想賴賬吧。
小時候自己摘他的菜,如今他搶自己的劍。說起來,還是他更無恥一些。沿著府外圍墻慢慢觀察,江琢覺得節度使府守衛比之前她記憶中還要森嚴一點,翻墻或者鉆狗洞那些行為都只能被扎成篩子。
放火呢?火勢洶洶,他不得滿臉黑煙地逃出來?但是今日風大,怕火隨風而動燒到鄰里殃及無辜。
想起他可能的狼狽樣子,江琢在圍墻下大笑幾聲。
這時候她已經轉到節度使府后門,正見有送菜的拉著一車新鮮菜蔬肉類往里進。那送菜的是個老漢,戴好大一個草帽,身后跟著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像是他的孫女。
除了這送菜的,還有送茶葉的和送盆花的,十幾個人熙熙攘攘擁擠在外面。老漢急得一邊擦汗一邊道:“小管家,能快些嗎?廚娘們眼尖,看見菜不新鮮會生氣的。”
管家在里面斥責:“都排好隊別擁擠,一個個驗明身份才能進。”
便有人抱怨說如今怎么這么嚴苛了。
江琢笑起來,從袖袋里掏出兩枚金葉子,朝那被擠出人群的老漢走去。
偽裝成老漢的孫女,江琢混進節度使府,在甬道那里跟老漢道別。老漢緊握著手中的金葉子,似怕那葉子長了翅膀飛掉一般。
也難怪他那么緊張。一枚葉子差不多可以管夠尋常人家一年的伙食,價值不菲。
“你放心老人家,”江琢寬慰他:“你看過奴家的腰牌,知道我是京兆府來辦案的。既然是官府人,便不會把給你的酬勞要回去。”
“好,好。”那老漢說完抬起板車,沿著甬道快步往廚房那邊走去。而江琢在府中尋了許久,才找到孟長寂的所在。
他,正在種菜。
江琢對菜不太懂,只看出這是一種藤蔓植物,細嫩的綠色葉子沿著竹竿搭就的菜架攀沿而上。微風吹過,江琢看到有一片葉子旁露出小小的花苞。
傳說孟長寂是個狠人,曾帶兵馬誅殺海盜,把海盜頭目扎在銀槍上甩出十丈。而如今看他種菜,活像那菜是他的小娘子似的,種得分外小心翼翼。
只見他獨自一人在這院子里,在那棵菜的根莖下細細翻土,捉出一只肥大的蟲子丟到一邊。又親自步行去不遠的井邊。放下繩子打出水來,然后他提起水桶轉過身子,整個人便怔住了。
江琢正蹲在他那棵菜旁,一只手抓著菜的根莖,輕輕摩挲著。
“這什么植物?”江琢道:“拔出來會死嗎?”
孟長寂的臉綠了。
“你是怎么進來的?”他道:“你放下不準動!”
“我的短劍呢?”江琢另一只手開始輕輕刨土,抓起一把揚在風里。因為孟長寂在下風口,幾乎吃了一嘴的土。
他猛然甩頭:“你這女賊!那短劍是你的嗎?是——”說到這里突然噤聲,因為想起岳芽的名字如今已是禁忌。
江琢也懂了。
這葫蘆男原來是把自己的短劍拿走查證去了,卻不知道他認識的是什么人,能認出是岳芽的劍。
看他噓聲后糟糕的臉色,顯然也是怕提起岳芽殃及自身。
跟謀逆之家有牽扯者,罪同謀逆。
江琢淡淡笑了:“這劍不是你的,便是我的。如今你不給,我便——”
她說著又抓起一把土,眼看那植物的根莖已經露出來些。孟長寂大叫起來:“我的葫蘆!”
原來是葫蘆啊,他果然配稱葫蘆男。
“是葫蘆啊,”江琢的右手也握住根莖,慢慢起身,做出要拔蘿卜般的姿勢道:“你也才剛回來,這葫蘆就長這么大了?看來平時就算你不在京都,也有人幫你種這東西。”她一邊說一邊輕輕用力,葫蘆的根莖慢慢脫離泥土,幾乎要被她拔出來。直到孟長寂終于崩潰道:“劍不在我這里!”
江琢松了手站起來:“你少抵賴。”
“真的,”他說:“我今日一拿回來,便被我朋友要去了。”
“你朋友?”江琢慢慢走近他,在他提的水桶里洗干凈了手:“那我去找你朋友。”
“不行,”孟長寂拽住她:“他身體不好,不能見風。而且,”他說到此處嘆了口氣:“他病得快死了,好不容易有件喜歡的物什,你就發發善心給他把玩幾天。”
江琢瞇著眼看他。
孟長寂一臉傷心的神情,似乎葫蘆的性命也無關緊要了,只記掛著他的朋友,更似乎這朋友對他來說有天大的干系。果然,他又道:“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泫然欲泣。
江琢大駭間退后一步。
莫非——
“是你那斷袖!”她恍然道。
孟長寂的臉有些發紅,但還是點頭道:“正是。”
江琢便有些糾結。
雖然那短劍是她心愛之物,更是她可以借以思念萱哥的重要信物。但如今孟長寂的“朋友”都要死了,自己再搶奪便有些不近人情。
更何況孟長寂也算幫過自己。
“罷了罷了,”江琢捏起孟長寂的衣袖擦干凈手,問道:“你那朋友什么時候死?”
孟長寂吃驚少許,意識到自己的謊話湊效了。他把眼淚咽下道:“就快了,我這次回京就是為了請太醫給他診治,太醫昨夜剛看過,說是可以準備棺槨了。”
江琢蹙眉少許,輕輕拍了拍孟長寂的肩膀。由于他個子高,她拍的樣子像是在給一匹馬梳毛:“節度使大人節哀啊,那等他死了——”
孟長寂立刻道:“孟某當雙手把短劍奉上。”
“行,”江琢說著轉身離去,又道:“可別給我陪葬了,不然——”
“不然怎樣?”孟長寂看向她。
“江某人會去挖墳。”江琢說完便大大咧咧走出去,留下孟長寂目瞪口呆。
嬌俏的身影在垂花門那里一閃而過,那里種植的杏花便紛紛從枝條上掉落。岳萱一時看得呆了,停了稍會兒,他才推著輪椅從樹叢后出來。
那把短劍就放在他的膝頭。
孟長寂正小心翼翼把水澆下,等水沒入土壤,再慢慢封土。他聽到了岳萱到來的聲音,一邊低著頭忙碌一邊道:“看到了吧,就是這個小女賊。”
岳萱卻沒有說話。
孟長寂忙完抬頭時,見岳萱抿著嘴在輕輕微笑。那笑是發自內心的,他很久都沒有見過了。
“孟某人莫非見鬼了?”孟長寂道。
“她那個動作,”岳萱似乎在回憶:“那個拎起你衣袖擦手的動作,以前岳芽也經常那樣。”
“是嗎?”孟長寂這才看自己的袖子,有點嫌棄地捏起來扇了扇風:“只顧扯謊了,沒留意她的小動作。這姑娘不太愛干凈,昨晚一身的血也不急著換衣服。”
“是嗎?”岳萱點頭:“也許那不是不愛干凈,是感覺到仇人的血在自己身上,便有一種安心。”
孟長寂蹙眉:“她跟五城兵馬司有什么仇的?她只是被那些人截殺罷了。”
岳萱卻抬頭看了看天,忽然道:“如今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的位置騰了出來,你正好可以找我們的人頂上。凡事有來有往,她這算是幫忙了,如今她在偵破賣官案吧,我也打算幫她一個小忙。”
第二日晨起江琢剛剛醒來,便有護衛來報說有人請見。
待她收拾好出來,便見有個模樣周正的小廝立在大廳中。看那站著的姿勢,顯然是練過功夫的。
江琢上前,那人先遞了一個杭絲綢子包裹的東西。
她拿在手里便知道里面包著自己的短劍。
“這么快便死了?”她微微吃驚。
小廝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又拿出一封書信給她。
江琢當場便打開來看,沉穩的字跡上短短幾句話。
小廝躬身道:“我家主人說,江小姐所釣大魚有千斤之重,但他的謀略有萬鈞之力。請小姐務必試一試。”
江琢盯著那字跡,笑了。
京兆府尹鄧泰愁眉不展。
賣官之事已案發三日,卻進展不大。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龐捷雖然招認殺人,卻并不承認跟買賣官員有關。
這一日鄧泰正在翻閱案卷,尋思著該請江琢再去大興善寺中密室一趟,便聽到有人擊鼓鳴冤。
京兆府轄二十二縣,案子多且雜,尋常事涉買賣、毆斗、田地糾紛之類,只用寫好狀紙呈遞便可。
堂鼓不是想敲便能敲的,非得是大案兇案才可以。
衙役列隊,鄧泰升堂準人把鳴冤者帶上。
是個開飯莊的買賣人,自稱姓范名莊。為何鳴冤?說是自己父親的妾室與人通奸殺人,把父親殺死了。
人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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