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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不要你哭-《良言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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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賣身葬父。”

    吃完飯,小董塞給寫意一塊巧克力。

    “我不能吃甜的。”寫意笑。

    “沒事兒,你不算胖,一會兒吃點補充些能量,說不準彭老魔還要去找你。”

    “不會吧?”寫意哀號。

    寫意下班后,先自己回到原來的住處收拾了些東西,隱隱覺得牙疼。不該吃那些巧克力的,她想。

    下班高峰,她拿著一些行李不方便坐公交,等了好久才搶到一輛出租車。

    司機按下空車的燈以后,問:“小姐,到哪里?”

    寫意一怔,糟糕,她忘記問地址了。

    幸好她方向感極強,讓司機開到厲氏樓下,然后按照昨天季英松接她去厲宅的路線一一在腦海中復原,走了一遍,到了盡頭居然真的就是那兒。

    她小小地佩服了自己一把。

    到的時候,已經天黑,過了吃飯時間,沒有人打電話催她。到了厲宅,也沒見人們興師動眾地等她吃飯,讓她覺得很別扭。這兩件瑣事疊起來,她在心中為厲擇良小小地加了點分,而且決定原諒他早上的過錯。

    她剛走進門,發現厲擇良在沙發上看報紙。

    他抬頭看見她,忽然說道:“你上班也要遲到,下班回家也要晚到,你以后做事情能不能利索點?我們已經吃過飯了,你要吃就自己做。”

    寫意聞言錯愕,接著心里氣得要命,從來只有她說人家磨蹭,還沒人嫌過她不利索的,這是什么人嘛!扣分扣分,剛才加的分全部扣掉,還要倒扣一萬分!

    “我自己泡方便面。”寫意恨得牙癢癢。

    “我們家沒有方便面。”他閑閑地說。

    “那我不吃,總可以吧。”寫意氣呼呼地說完,一口氣將行李搬到樓上房間。

    屋外的天空陰沉得厲害,似乎就要下雨了。

    厲擇良的視線落在她背影消失處,緩緩地放下報紙。他的心情安定下來,就差那么一點點,他以為她不會再回來了,幾近絕望。

    其實寫意并不知道厲擇良今天特地提前回來,放了老宅里所有人的假,連老譚也被迫離開。

    “可是晚飯……”老譚說。

    “家里有什么材料?我自己做。”

    “那我為你配好作料。”

    “不用了,我又不是不會。”

    “本想免得你們麻煩。”老譚笑了。

    厲擇良收好報紙,慢慢地踱到廚房,查看了下電飯煲里悶著的米飯。接著又拿起刀,準備切菜開火下鍋。他在國外獨自生活過,如今的大部分時間也是在那套小公寓里獨居,幾個家常小菜難不倒他。

    樓上的寫意收拾完東西以后,開始覺得饑腸轆轆,餓得前胸貼后背,實在熬不住,便想偷偷下樓找點殘羹剩飯來吃。

    當她輕手輕腳地下樓,卻發現廚房里有響動,她小心翼翼地去偷窺,竟然看見他在里面。

    她從沒見過這么賢惠的厲擇良,胸前系著灰色的圍裙,袖子卷了起來,正在炒菜。

    他發現了她探出來的腦袋,一手拿盤一手鏟起菜說:“在飯廳等等,馬上吃飯。”

    香噴噴的魚香肉絲和糖醋排骨就這么被他給做了出來,放在飯桌上。

    “做給我吃的?”寫意有些受寵若驚。

    “我自己吃的,但是你想吃也可以。”

    寫意笑瞇瞇地看著他,這個男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擺筷子。”他說。

    “嗯。”寫意頭一次這么聽話,屁顛屁顛地去拿。

    此刻,飯廳里是一片祥和的氛圍。

    男人解了圍裙坐下,女人回廚房拿碗筷,連那只頑皮的惡貓也乖乖地蹲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吃著白米飯和肉絲。

    她坐下來,朝著那盤魚香肉絲很神圣地夾了第一筷子,放進嘴前卻看到上面翠綠的蔥花。

    “呃,為什么要放蔥?”

    厲擇良的眸子沉了沉。

    然后第二筷子,伸向了糖醋排骨。

    “呃……好燙。”

    他的眸子沉得更深。

    第三筷子,寫意又夾了些肉絲,還沒入口就叫。

    “我的天,居然還放了黃瓜絲,我一直都……”

    她的話還沒說完,忍無可忍的厲擇良用寒冰一樣的目光掃了她一眼,提高聲音“嗯”了一聲,臉色沉下去,眼中隱隱聚集起風暴。

    “呃……”寫意見苗頭不對馬上改口,“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吃黃瓜,簡直是人生的大愛,放得可真合適。”然后眉毛皺成一團,忍痛吃下。

    “你挑食的毛病應該改改。”他說。

    夜里,雨倒也沒下起來,就是風刮得厲害。整個大屋就只有她和厲擇良兩個人,風吹起來,烏拉烏拉地響,半夜聽起來陰森森的。也不知道是樓下客廳里哪扇窗戶沒關好,一直蕩來蕩去的,使得寫意更加難眠。她很想出房間去關,可是她膽子小,躊躇了半天才下定決心。

    她出門剛下樓拐了個彎,沒注意到在暗處矗立的厲擇良,摸索著開燈。

    他卻察覺到了她,在光明來臨之前,他生平有了第一次不知所措。他只是因為要下雨了,腿疼得厲害而下樓來吃點藥,沒想到撞見了她。

    寫意好不容易摸到開關。

    燈光一下子亮起來,晃到她的眼睛,客廳恍如白晝。她轉過身來,忽然看見燈光下的厲擇良,身體明顯一震。他穿著睡衣,手里拿著根手杖,右邊的褲管下面明顯空蕩蕩的,沒有戴假肢。看到他這副樣子,寫意有些尷尬。

    “我下來關窗戶。”她解釋道。

    而他卻沒說話,臉色如同寒冰。

    寫意知道他這個情況被人看見肯定會別扭一下,便走去將窗戶關好就準備回房間待著,再也不出來。她走到一半瞄到他手上拿著藥瓶,便一下子想起來上次那位何醫生的話。他是因為腿疼而下來吃藥的吧。

    寫意胸口抽得緊緊的,不禁停下來說:“今天他們都不在,你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沒有。”

    “要不要幫你拿杯子?”

    “不需要。”

    他又開始倔起來。

    “其實……”她對他這種倔強,決定下劑猛藥,“其實你的腿,那天我就已經看見了,所以你不用回避。既然要和你一起生活直到讓你膩味為止,怎么可能不讓我看見?”

    語罷之后,寫意靜靜等待颶風的來臨,大不了那手杖扔過來再砸一下。可是就算砸死她,她也不想見他那個樣子,一提到腿就如此介懷,生氣都比冷漠刻薄要強。

    越掩飾說明越介懷,越介懷說明心中仍過不去那道坎兒。

    如此一口氣說開了反倒輕松,這種事情對他來說長痛不如短痛,他不僅需要面對她,還需要面對外面別的人的眼光。

    他聞言臉色陰沉至極,眼中駭然已經聚起狂風,可是他偏偏開口很平靜:“看到就看到了吧,一條廢了的腿,也沒什么可藏著掖著的。”即使這樣說得平淡,他的語氣也如萬年寒冰一樣凜冽寒冷,說完倚著手杖在沙發上坐下。

    “如果連你自己都不能平靜地看待自己的腿,那么如何能讓其他人正視它?那假肢做得再逼真也是假肢,況且它也不能讓你戴一輩子。你不能在那種虛幻的表面下掩蓋自己,而且何醫生說你長期強制性地戴……”

    “夠了!”他粗暴地打斷她,“沈寫意,你又開始自以為是了,別做著一副站在高處憐憫我的樣子,對我說教。我的事情哪里要你來多嘴?你當你自己是什么人,竟然在我面前指手畫腳的?如今是我缺了一條腿,哪天我想廢了另外一條,你也管不著!”

    他帶著極盛的怒氣,對寫意又是譏諷又是嘲弄的。

    寫意忽然覺得有點累,垂下眼瞼,不想再跟他還嘴。是的,她當自己是他什么人了?本來也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居然妄想開導一兩句就能讓他從陰影中解脫出來,活活討了個沒趣。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把她當回事兒。心情好便逗逗她,心情不好就能讓她滾到一邊去,哪有半點把她放在心上?在公司里,任人在背后指指點點,他也不會為她多說一句,他無論待誰都比對待她好一百倍。她卻僅僅因為他昨晚的溫柔而在他面前趾高氣揚了起來。

    她思索至此,再看到他的腿,不禁鼻間一澀,潸然地落下淚。寫意極不自然地別過臉去,她幾乎從不在人前流淚,而這一刻卻不知為何眼眶含滿淚水,控制不住地涌出來。

    “對不起,厲先生,我自抬身價地對您多嘴了。”她說完也不敢擦淚,扭頭就走,生怕對方察覺到自己的失態。

    留下厲擇良獨自坐在那里,手指一屈一張,終是在她離開前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他聽見她的房門輕輕合上,好像也隨即關掉了兩人的心扉。

    他獨自坐在沙發上,沉寂在這大風呼嘯的夜里。他懊惱地找不到什么東西發泄,只將拳頭越握越緊,越握越緊,終于忍不住狠狠地將手杖扔出去,砸落在地之前,將茶幾上的煙灰缸和果盤碰落。于是,它們一前一后地落到地磚上,連續哐啷的兩下,在這樣的黑夜顯得特別突兀。

    寫意直到進屋關上門才抹了抹臉上的眼淚,以前解決案子的時候被對方當事人威脅過很多次,她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就連朱安槐那樣反復刁難她,她也嗤之以鼻。可是,她居然會被他那么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弄哭了,好不爭氣。寫意趴在床上蒙住頭,眼淚不流了,鼻間的呼吸卻混濁起來。況且蒙久了,被子里也憋氣,只好又掀開。她有鼻炎,一哭就要犯病,天氣驟變也要犯病,然后鼻涕就流個不停。

    她已經對他夠容忍的了,這個世界上,她沈寫意除了他以外還遷就過誰,順從過誰?可是他依舊對她那么壞。忽然,寫意聽見樓下傳來兩聲哐啷,驀地坐了起來。她害怕是他不小心從樓梯上跌倒,什么也沒多想,吸了吸鼻涕,急急忙忙地出門下樓去看,卻見厲擇良好好地坐在那里,只是將東西摔得一片狼藉。她又自作多情了一回,訕訕地想退回去,但是已經被厲擇良看見了。

    “寫意。”他有些生硬地叫住她。她聽到那兩個字,身體一僵,昨夜他也是那么叫她,叫到心尖上了。可是現在叫她干什么?難道剛才還不夠他解恨,還想再叫回去譏諷她一頓?

    “我去睡覺了。”她板著臉說完,就要轉身離開。

    “寫意,”雖說他的語氣依舊生硬且很不自然,卻比方才放緩了些聲音,“你過來。”

    我不!

    她原本就是想這么回答的,這會兒讓她過去,她就過去,要是一會兒要她滾,她就滾?可是當她的目光觸到他的眼睛后,那個“不”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他的眉微微蹙著,一雙眸子平時在陽光下看起來是棕色的,可是現在卻如兩點糾結的黑墨,溢滿了哀求。那樣的眼神,令任何人都無法拒絕。

    “干嗎?”她走到他跟前,有些不情愿地嘟囔著。

    “過來。”

    她按照他的吩咐又朝前走了兩下,止步,“好……”一句話沒說就被驚呼替代,因為坐在面前的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使勁一拉,她的身體瞬間失去平衡,不禁側坐在了他的懷里。

    她想掙扎著起來,卻被他緊緊擁住。

    “我……”寫意臉頰緋紅。

    “噓……”

    他將頭埋在她的發間,似乎在貪婪地嗅著她身上的氣息,半晌也沒說話。外面的暴風吹得正狂,可是被窗戶的玻璃隔絕在外面以后,更顯得室內的安靜。在屋子里,寫意幾乎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聽見他輕輕道:“對不起,我又沖你發火了。”卻仍舊沒把頭抬起來,好像說的是一件世界上最丟臉的事。

    寫意愣了愣。

    “我也不對。”她這人就吃軟辦法,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也跟著認錯。

    “你剛才哭了,寫意,”厲擇良說,“我不要你哭,即使你永遠沒心沒肺地跟我作對,我也不要你哭。”

    寫意聽見這句話之后,心中原本皺在一起的情緒,像吸了水的海綿一樣緩緩地舒展開,鼻子又開始酸酸的,有那么一些感動。

    “我哪有沒心沒肺?而且也沒有專門和你作對。”她仍不忘記狡辯一下。

    他抬起頭,伸出手掌,說:“把手給我。”

    寫意不知緣由,乖乖照做。

    卻見厲擇良略微傾了傾上身,引著她的手放在了他右腿的殘缺那里,隔著薄薄的一層布料,她感覺到了殘斷面以下的那種陡然缺失。

    她手心一驚。

    “怕不怕?”他問得很謹慎。

    寫意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收回手轉過身去,驀地抱住他。

    抱得很緊。

    有那么一點點害怕。她在心中默默地說,卻不敢告訴他。在那一刻之前,她從沒發覺原來真心擁抱一個人的時候心會變得那么柔軟。

    “你每天吃幾頓?”他忽然問。

    “三頓。”她奇怪。

    “既然只吃三頓,怎么這么重?壓得我雙腿發麻。”

    “……”

    這個男人說這些話真是非常沒有情趣。

    “寫意。”過了會兒他又叫她。

    “嗯?”她正在專心地研究他那漂亮的指頭。

    “關于那天合約的話,我收回。你做的報告,我完完整整地看過,跟薛經理商量后,公司才會采納,不是為別的。我之所以那么說,只是因為我在乎你。”說到此處,他微微斂起目光,垂頭道,“如果傷害了你,我為此道歉。”

    寫意靜靜地聽完,凝視了他半分鐘,看得他很不自在。

    然后,驀然之間,她笑了笑說:“我接受,但是有條件。”

    “什么條件?”

    “一、你不準再說我胖,又嫌我磨蹭。”

    他點頭。

    “二、不許再往菜里放蔥,還有黃瓜我也不吃。”

    他又點頭。

    “三、可不可以早上看見你不叫‘厲先生早’?”

    他欣然接受:“沒問題。你以后見我什么都不用叫,光鞠躬就行。”

    “……”寫意頓時無語。

    他好像剛才一個人坐在那里的時候抽過煙,指間殘存有煙草味。

    她一根一根地察看他的手指,右手中指那里有塊小繭,明顯是寫字磨出來的。再看左手,食指指節的根部和大拇指上也有繭子。奇怪,干什么事情這里會磨到?

    “看什么?”他問。

    “這里有繭子。”

    “哦。”他抬起手來自己看了看,“打桌球磨的。”

    他這么一說,寫意倒想起來,上次見過他的公寓里專門空著一間大屋子,就擺著一張斯諾克臺球桌,可見,真的是愛極了。

    “那個東西你也喜歡?無聊死了。”她每次看到電視里轉播那種節目就立刻轉臺,當時心里還想,這種東西居然都有人看?

    “你這種人最應該練練。”

    “為什么?”

    “練你的精氣神。臺球其實很簡單,關鍵是你在下手以后給對方留個什么樣的局,一旦瞄準目標屏住呼吸一擊而中。就像做生意一樣,一是看準,二是力度適當,三是有氣勢。”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你就缺點氣勢,哪像什么律師?你這是碰上我了,要是遇見別人,誰請誰燒錢。”他摟著她淡淡一笑,“很多人都是揀軟柿子捏,那彭經理本來就是見你年紀輕輕又初來乍到的,有心刁難你。你不是厲氏的員工,怕她做什么?也不拿點律師的架勢出來。和我別扭的時候挺橫的,一出去就蔫兒了。”

    “那你當時都不替我說句話?”說起這事,她就來氣。

    “這也要我替你撐腰,你小半輩子都白混的?”

    “哦。”她訕訕地答。

    “什么時候我教你。”

    “不學,沒興趣。”

    “那下次要是有大賽,先帶你去看下。”他仍不放棄要培養出她這個愛好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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