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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襲人回娘家

    《紅樓夢》中擅寫大小家宴，更擅于輕重對比。比如一次黃鐘大呂的元妃省親之后，會接上一段西皮流水的襲人省親，兩相對看，隆重的格外莊嚴(yán)，嫵媚的更覺風(fēng)流。

    襲人是寶玉身邊最親近的人，所以她每次回娘家，對寶玉來說都是大事。前八十回里，襲人回娘家不只一次，最濃墨重筆來寫的，有兩次。

    第一次是在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襲人的名字上了回目，且與黛玉相對，可見其重要。這一回正是第十七、十八回元妃省親的余波，還在燈節(jié)下，所以寧國府會有戲文，而襲人的母親會回了賈母，來接襲人家去吃年茶。

    “偏這日一早，襲人的母親又親來回過賈母，接襲人家去吃年茶，晚間才得回來。因此，寶玉只和眾丫頭們擲骰子趕圍棋作戲。正在房內(nèi)頑的沒興頭，忽見丫頭們來回說：‘東府珍大爺來請過去看戲、放花燈?！瘜氂衤犃?，便命換衣裳。才要去時，忽又有賈妃賜出糖蒸酥酪來；寶玉想上次襲人喜吃此物，便命留與襲人了。自己回過賈母，過去看戲。”

    這時候距“偷試云雨情”不遠(yuǎn)，寶玉和襲人還正在新婚燕爾之際，最是情濃意洽的時節(jié)。所以襲人只不過回家半天，寶玉便覺得“頑得沒興頭”，看見一碗糖蒸酥酪，也要給襲人留著，纏綿柔情之至，不語可知。

    接著寫他去寧國府看戲，因?yàn)椴豢盁狒[太過，獨(dú)自往小書房閑逛，卻碰見茗煙正與寧府的一個小丫頭在偷歡，“行那警幻所訓(xùn)之事”。

    這句代名詞很是好玩，形容偷情有一百個說法，寶玉卻偏只想到“警幻所訓(xùn)之事”，這直接反應(yīng)了他的潛意識，就是看見茗煙的作為，便聯(lián)想到自己夢游太虛，包括在夢里與夢醒后的情形。于是，很順理成章地，他想到了襲人，并主動向茗煙提出：“依我的主意，咱們竟找你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家作什么呢?！薄悸废喈?dāng)明顯，而他這時候?qū)σu人的想念和愛慕都是極其真誠的，這也符合一個十二三歲初嘗禁果的少年心性。

    后文詳細(xì)描寫了寶玉造訪花家的經(jīng)過和情形：

    “襲人拉著寶玉進(jìn)去。寶玉見房中三五個女孩兒，見他進(jìn)來，都低了頭，羞慚慚的?；ㄗ苑寄缸觾蓚€百般怕寶玉冷，又讓他上炕，又忙另擺果桌，又忙倒好茶。襲人笑道：‘你們不用白忙，我自然知道。果子也不用擺，也不敢亂給東西吃?！幻嬲f，一面將自己的坐褥拿了鋪在一個炕上，寶玉坐了；用自己的腳爐墊了腳，向荷包內(nèi)取出兩個梅花香餅兒來，又將自己的手爐掀開焚上，仍蓋好，放與寶玉懷內(nèi)；然后將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與寶玉。彼時他母兄已是忙另齊齊整整擺上一桌子果品來。襲人見總無可吃之物，因笑道：‘既來了，沒有空去之理，好歹嘗一點(diǎn)兒，也是來我家一趟。’說著，便拈了幾個松子穰，吹去細(xì)皮，用手帕托著送與寶玉?！?

    前回元妃說：“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這一回，就借著襲人回家團(tuán)圓，得聚天倫之樂，來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了。正是“王子與庶民同樂”，各有風(fēng)光。

    尤其襲人的一連四個“自己的”，越發(fā)襯托出她與寶玉間不同尋常的關(guān)系，不僅是周到，更還是親昵。而對于探佚者來說，最有價值的還是在“總無可吃之物”后面的一段夾批：

    “補(bǔ)明寶玉自幼何等嬌貴，以此一句留與下部后數(shù)十回‘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等處對看，可為后生過分之戒。嘆嘆！”

    后數(shù)十回中會有一段關(guān)于賈寶玉“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的描寫，這太重要了！那自然是在家敗后發(fā)生的事情，但那會是生活常態(tài)還是偶然遭遇呢？寶玉彼時又同誰在一起？

    第一回里甄士隱的《好了歌》注釋中，有一句“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奔仔绫居袀?cè)批：“甄玉、賈玉一干人?！?

    ——甄寶玉和賈寶玉竟然殊途同歸，后來雙雙做了乞丐？！

    我們無法想象寶玉會長久并且有意識地乞討為生，所以我猜測那只能是一種非常態(tài)情形，是在寶玉遭遇了某種不測后偶然經(jīng)歷的一小段生活插曲，而且他正是在此情況下與甄寶玉終于面對面的，并埋下了后文“甄寶玉送玉”的伏筆。具體的情形在我的續(xù)書《寶玉傳》中會有詳細(xì)敘述，但續(xù)寫畢竟是再創(chuàng)作，不能與探佚混為一談，就不在這里過多討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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