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之卿平-《百靈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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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已經摸摸下巴,挑出幾色粉妝,自顧自地忙活起來。
卿平吞了吞口水,開始相信年輕人之前說的“瘋言瘋語”了。
這個出現在山野間,來去如風,貌如謫仙的年輕人……難道當真是神仙?
卻到底是好奇與期待占了上風,她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你真的……能讓我再見到我娘?”
年輕人頭也不抬,只笑聲清越:“你等著便是。”
接下來的一幕若不是親眼所見,卿平是做夢也不敢相信的,妝師的手藝竟能達到如此境界,在那雙妙手的鬼斧神工下,人偶臉上的五官緩緩成形……
卿平眼前也一點點升起水霧,當母親慈祥溫婉的臉孔終于徹底浮現出來時,她眸中的淚水奪眶而出,情不自禁地撲入了“母親”懷中。
那個懷抱還是記憶中的一樣溫暖,音容笑貌無不逼真到了極致,叫她幾乎有種母親活過來的錯覺。
年輕人收好妝盒站在一旁,看著卿平泣不成聲,山風吹過間,他嘴角的笑卻有些蒼白,像是畫了一次人偶妝,耗費了太多精力。
“盡情哭吧,哭過這最后一次可就得放下了,人總得向前看,你娘在天之靈也定是不愿見你成天這副模樣的。”
清泠的聲音中,人偶漸漸透明,隨風飛出了卿平懷中,飄向半空。
似一幅畫卷鋪陳開來,如夢如幻,半空的人偶一點點化為無數片花瓣,隨風四散,縹緲如煙,瑰麗凄美地撼人心魄。
卿平淚眼朦朧,仰頭癡癡看著,仿若母親在柔聲告訴她,路還很長,往后的歲月她必須堅強地走下去,好好為自己而活。
這一刻,春風拂面,像有什么在心中生根發芽,如獲新生。
卿平似乎體會到了年輕人的用意,轉眸望向他,臉上淚痕還未干,卻在漫天紛飛的花瓣中,莞爾一笑。
五)
與施云的接觸開始頻繁起來,卿平一有空就會提著妝盒奔到后山,雙手擴在嘴邊,對著漫山遍野大聲喊著:
“施云。。。施云。。。”
她原本想叫他仙人的,他卻擺擺手:“當神仙有什么意思,還不如逍遙四方,閑云野鶴來得自在,你便叫我施云吧。”
于是,每當卿平得了空就會來找他,沒叫幾聲,那襲云衫就不知從哪棵樹上懶洋洋地探出腦袋:
“小徒弟叫魂呢,給師父帶了美酒佳肴沒?”
她時常向他討教手藝,久而久之,他也就玩笑地自認為師了。
卿平對施云的一切都好奇不已,他們席地而坐,胡天海聊,氣氛輕松而愜意。
問到施云的來歷時,云衫一拂,偏頭想了想后,清清嗓子道:
“有個地方叫百靈潭,你十之八九從沒聽說過,我在那住過一陣,那里的老大叫春妖,生得風華絕代,卻冷冰冰的不愛理人,不過相熟了還是很好說話的,只要不趁他睡著給他畫女人妝……”
像是想起曾經捉弄老大的事情,施云笑得樂不可支,卿平也掩唇笑道:“你是被那個春妖趕出來的吧?”
“怎么會,老妖想求我回去我都不回呢,我可好不容易才尋到這塊風水寶地,一個人別提多逍遙自在了。”施云眉眼止不住笑意,未了,沖卿平揚起酒壇,晃了晃:“這酒也沒那釀得好喝,那里可是住了個酒中仙,不過說多了你也不明白……”
“還有,傻徒兒,你以為人人都能看見這處地方?那我得受多少打擾?外頭設了結界,尋常人看不到更進不來,也不知你娘當年是怎么發現的,過了十幾年你又誤打誤撞地踏進來了,莫不是你們家族有何特殊之處?”
卿平搖搖頭:“亂世中掙扎求生的平民百姓罷了,若有特殊之處,哪會叫我阿弟餓死?”
從小她就與幼弟跟著母親四處飄泊,三人相依為命,那年鬧饑荒,要不是弟弟餓死了,母親也許還不會進息良皇宮當妝師,她也是從那時起才知道母親還會這門手藝,她也開始跟著學以謀生了。
這一學,就喜歡得不得了,仿佛與生俱來的天賦,調制水粉,畫眉施妝,雙手靈活得如魚得水。
母親卻不肯教她更多了,只叫她記著手藝夠用,餓不死就行,切不可張揚炫耀,拿來出風頭,寧愿她粗茶淡飯,清貧一世,默默無聞,也要平平安安。
說起這些過往,卿平悵然若失,施云卻兀自沉吟,喃喃道:“聽你這么說,我大概知曉……”你是誰的后代了。
除了妝藝,卿平說的最多的就是慕容斐了,倔強又聰明的少年,長得高長得俊,文武雙全,和她在宮里相互扶持,對她特別好,當然,她也待他像阿弟一樣疼。
說到這些時,卿平眼里是滿滿的自豪與歡喜,施云失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看上了那胖公主的小駙馬呢。”
卿平啐了一口,臉上緋紅升起,抓起妝盒就跑。
纖秀的身影閃躍在山間,沒了深宮的束縛,像自由飛翔在天地間的百靈鳥,含笑的聲音飄蕩在風中,攜著青草的幽香遠遠傳來:
“就會胡說,明天不給你帶酒了,想喝自己開妝盒畫——雙手萬能,豐衣足食的道理難道不懂?”
竟拿初次見面時的話來揶揄他,施云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卻在笑完后往草地上一躺,隨手甩了酒壇,望著長空悠悠一嘆。
“可憐聞人氏曾經何等的輝煌,被逐出攬月嶺后,才不過短短數百年,如今竟只剩下這一根獨苗了……”
六)
三公主近來情況不大好,許是飲食未加節制,心悸之癥時有發作,那是她從母胎中帶出來的病根,只能用各種名貴藥材緩著。
她臥病在床的日子,慕容斐衣不解帶地照顧著,性子越發和順。
大家私下都說,三公主對駙馬非打即罵,駙馬還為她端湯送藥,整日侍奉在床前,真不知三公主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福分?慕容斐念到這個詞時暗自好笑,臉上卻不動聲色,任三公主掀了藥碗,嫌藥太苦,罵罵咧咧地發脾氣。
卿平進來時,就只看見慕容斐跪在地上收拾碎碗殘汁,頭發上還染了藥渣,衣服上也濕了一片。
她心頭一酸,趕緊走上去替慕容斐收拾,嘴里還急念道:“駙馬快去換身衣裳吧,左右別著涼了。”
少年輕輕觸到她的手,漆黑的眼眸快速地掃了她一眼,眸含萬千,卻什么也沒說。
倒是三公主,見到卿平高興不已,伸手招呼她坐到床邊:“阿卿,你前些日子的梅花妝研究得如何?那妝你畫上一定極美,你現在就畫給本公主瞧瞧!”
已要跨出房門的慕容斐聽到身后的動靜,腳步不由頓住了,余光一瞥,恰巧看到三公主拉著卿平,肥碩的手緊緊攬住卿平的腰肢,那古怪的親近姿勢叫他呼吸一窒,卿平卻渾然不覺。
心跳如雷間,慕容斐咬緊牙
惡心的臭肥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撞見了,次數頻繁到絕不是他敏感多疑,再這樣下去……不行,他要快點采取行動了!
承華十二年九月,東穆皇子慕容斐迎來十五歲生辰,一直緊鑼密鼓準備的大婚終將舉行,宮中上下一片喜慶。
三公主的病才沒好多久,看起來還是無精打采的,特制的大號喜服也沒興趣試。
息良王倒是老懷安慰,慕容斐聰穎好學,溫順有禮,與一眾王子讀書名列前茅,太傅也對他交口稱贊,尤其是三公主臥床期間,他更是忙前忙后地侍奉,叫息良王倍受感動,對這小女婿越看越滿意。
大婚前一夜,慕容斐悄悄來房中找了卿平,月光下,少年似乎有些不安,又夾雜著些道不明的隱隱情緒,叫卿平看著眼眶一澀,頗感酸楚。
在她眼中,慕容斐說到底還只是個孩子,這場畸形的大婚人人都有打算,卻沒有一個真正為他考慮過,他……究竟害不害怕?愿不愿意?
似是看出卿平所想,慕容斐上前握住她的手,少年比剛進宮時高了不少,身子也不那么單薄了,眼眸漆黑發亮,望著卿平笑。
“姐姐你別想太多,過了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極力克制的語氣中,壓抑著卿平沒有聽出來的隱隱興奮。
想到三公主對慕容斐的態度,成婚后的日子也一定不好過,卿平忽然難過不已,無能為力的感覺洶涌漫上,她趕緊低下頭,不讓少年看見自己眼角的淚水。
慕容斐卻一下慌了,伸手就去擦,“姐姐,你別哭,我以后會讓你過好日子的,真的……你信我!”手忙腳亂間,少年驀地將她擁入了懷中,天地霎時靜了下來。
他下巴抵著她的頭,嘶聲喃喃:“父皇把我送進息良宮中,我那時絕望得不行,即使知道母妃早逝,自己不受寵,卻也沒想過會被棄如敝帚,落得如此境地,我甚至想過魚死網破……可還好,還好遇見了……”
略帶更咽的聲音中,慕容斐手下的力度又重了幾分,他深吸了口氣,眸光陡厲,殺機畢現
既然世人欺他負他,就莫怪他一一討回來!
七)
三公主的喜妝是卿平畫的,描眉施粉,認真細致得一絲不茍。
脂粉幽香中,三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卿平看,好似能看出朵花來。
大功告成后,卿平往銀盆里凈了手,垂首低眉:“只盼公主與駙馬百年好合……互敬互愛。”
話中的深意不言而喻,三公主看了卿平許久,終是長長嘆了口氣:“罷罷罷,那就聽你的吧。”
喜宴上,煙花滿天,普天同慶。
息良公主納駙馬的儀式較為特殊,行完大禮后,要在宮中大擺盛宴,首座帝后,文武百官列坐其次,公主與準駙馬作陪,歡喜熱鬧地共進新人宴,然后公主再蓋上紅蓋頭,就可叫宮人抬著送入新房了。
卻就在這新人宴上,變故陡生
三公主舊病突發,不治身亡,皇宮上下亂作一團!
是宴席上的一道必備湯肴,三公主平時就最愛喝,卻過于滋補,容易引起她的心悸之癥,太醫一直囑咐她不可多食,三公主卻哪聽得進去,宴席上照喝不誤。
這回卻還沒喝幾口,她就捂著心口喘氣不出,面色煞白,一頭栽了下去。
這一栽,就再沒醒過來。
朝野震驚,息良王大怒,一番人仰馬翻的大徹查,到頭來卻只得出一個結論
湯無毒,喜宴無礙,每個環節都無紕漏,三公主的的確確是死于心悸!
太醫們圍在一起,最終商討出來的結果是,三公主的病大概才痊愈不久,甫一觸忌,癥狀發作得不如往日平和,來勢洶洶下才當場斃命。
這怪天怪地都怪不著,只能怪三公主自己貪嘴不聽勸,息良王想追究也無從追究。
一場大風波就這樣不了了之,只有慕容斐,成了息良第一個還未行房就守靈堂的駙馬,惹得眾人不勝唏噓,息良王也頗感憐惜與愧疚,揮揮手,賞了慕容斐永安駙的頭銜,賜華服加身,與眾王子平起平坐。
慕容斐成了永乾宮的新主人,在宮中的地位一夜飆升,清貴無雙,再不是曾經那個無權無勢的卑微質子。
所有人中,卻唯有卿平,如墜冰窟。
慕容斐來看她時,她抱著妝盒,身子不住顫抖,一回頭,對上少年的眼眸,哆嗦著開口:“是不是,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
慕容斐臉色大變,嘴角的笑意瞬間凝固,望向卿平手中打開的那盒胭脂,失聲道:“姐姐你,你知道了?”
晶瑩剔透的紅胭中,被人悄無聲息地摻了一味香料,確切地說,是一味草藥研磨而成的香粉。
這香粉于尋常人而言并無不妥,甚至患有心悸之癥的三公主平時用也沒事,但恰恰就是遇上那道喜宴上的湯肴,與湯中加的藥羹相融合,就會發生可怖的變化,大大地刺激患病之人,神仙也無力回天。
唇上的胭脂融進了湯水里,神不知鬼不覺,饒是經驗豐富的老太醫也查不出,更加不會想到。
這就是慕容斐前些時日守在三公主床邊的原因,他每日為她送藥,將她的病情與禁忌摸得一清二楚,接著在大婚前一夜,來看卿平時在她的妝盒里做了手腳,整條計謀算無遺漏,天衣無縫。
包括一步步取得息良王的信任與喜愛,少年的城府與隱忍此時才顯露出來,要不是卿平心細如塵,根本不會發現真相!
竟然是她為三公主畫上喜妝,親手將她害死的!
卿平身子搖搖欲墜,指著慕容斐語不成調:“你,你怎么能這般傷天害理……”
“傷天害理?”慕容斐冷冷一哼:“我若不先下手為強,難道眼睜睜地等著日后那瘋婆娘把我活活打死?弱肉強食,這個世道向來如此,我被人吊在宮門前抽打羞辱時,除了姐姐,又有誰站出來為我討個公道了?”
更何況,若再不動手,那瘋婆娘還不知會對卿平做出什么舉動,他可以被欺被負,但絕不容許有任何人傷害她,一絲一毫都不行!
慕容斐深吸了口氣,眸中精光大作,望著卿平惡狠狠地道:
“姐姐若是看不過去,就去息良王那告發我吧,叫他將我打入死牢,受百般酷刑,五馬分尸,挫骨揚灰,為他的好女兒償命……”
他每說一句,卿平的臉就白上一分,最終渾身顫抖著再也聽不下去,一把推開慕容斐,捂住耳朵,淚流不止地奪門而出。
八)
“施云。。。施云。。。”
卿平站在山野間,雙手擴在嘴邊,撕心裂肺地大喊著,臉上已落滿了淚。
等到那襲云衫出現時,她再也忍不住地一下撲入他懷中,放聲大哭。
那些不能向人道的真相隱情,那些洶涌漫上的愧疚自責,那些說不清楚的酸痛委屈,通通化作淚水,在那個溫暖的懷抱里盡情宣泄……
施云眸含心疼,只能不停安慰:“好了好了,傻姑娘,又不是你的錯……”
他嘆了口氣,望向長空,“難怪最近星相不穩,帝星轉移,息良的天恐怕要變了……你那位小兄弟,絕非池中物。”
卿平倏然抬首,施云難得地肅然起來,望著她難以置信的眼眸,鄭重地點了點頭。
果不其然,接下來幾年,慕容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討盡了息良王的歡心,自己又苦心經營,培養勢力,在息良幾次戰事中,更是出謀劃策,親上戰場,為息良立下赫赫戰功,贏得了百姓無數稱贊,永安駙的名號一時響徹息良。
等到幾位皇子為了帝位明爭暗斗,只剩下最后的贏家九皇子時,驀然回首,慕容斐剛率兵班師回朝,百姓夾道歡迎,萬人空巷
九皇子這才駭然發現,早在不知不覺中,他真正的敵人已變成了慕容斐!
這個不聲不響積累實力,攬過大權,冷眼坐山觀虎斗的永安駙,早不是當年初進宮時稚氣青澀的單薄少年了!
最重要的是,息良王對成天勾心斗角的幾個兒子心灰意冷,反而是腳踏實地做事情的慕容斐甚得他心,他儼然已將慕容斐當作半個兒子來看待了……甚至,猶勝親兒!
朝中的大臣們開始看清局勢,漸漸分成了兩派,一擁九皇子,一擁永安駙。
承華十七年,息良王一病不起,像一個訊號般,所有人都繃緊了弦,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時微妙不已,帝位之爭已到了最后的關鍵時刻!
卿平此時已在慕容斐的提拔下,升為了宮中的女官之首,但她卻整日提心吊膽,夢里全是慕容斐被九皇子一箭穿心,血淋淋地懸于城樓示眾的畫面。
在三公主逝去后最初的那段日子,她始終心有介懷,對慕容斐不理不問,少年卻依舊對她好得無微不至,為她送去各種所需,一沒人時就叫她姐姐,拉著她的衣袖,甚至帶了些討好的意味。
那時的永安駙已是清貴無雙,在外面還從不曾向人低過頭,卻在她身前,軟磨硬泡,語帶哀求,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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