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追擊與坦白-《風起隴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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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件事又給我國帶來過利益?”
“我可以反問一下么?
我國在這次事件中究竟損失了什么?
而曹魏又得到了什么呢?”
“我國損失了貴重的技術兵器資料,這會讓漢軍在隴西流出更多的鮮血!”
燭龍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這叫荀詡很惱火:“孝和,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事情往往不是我們在表面看到的那樣。
仔細分析這件事的結果我們就會發現,大漢表面上似乎失敗,但卻是最大的贏家。”
“荒謬!”
“首先,我國成功地鏟除了五斗米教在漢中最后的殘余勢力,這既減少了社會不安定因素,也削弱了魏國間諜的生存土壤;其次,魏國最優秀的諜報人才之一死在了南鄭,這對魏國情報工作是一個很大的損失。”
荀詡忍不住插嘴大聲說道:“你這是本末倒置,不錯,這兩點確實是曹魏的損失,但他們卻籍此獲得了夢寐以求的弩機技術。”
“這正是我正要說的第三點了。
孝和你應該也知道的,魏國軍械制造負責人馬鈞曾經表示,這兩項產品的技術含量很低,甚至連他都可以將其效率提高五倍到十倍。
這讓期待很高的軍方十分失望,成為導致天水弩機作坊計劃流產的直接原因。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這件事荀詡曾經聽杜弼說起過,當時他只是覺得曹魏的人不識貨,沒加多想,現在仔細回味起來確實蹊蹺。
面對燭龍的問題,荀詡遲疑起來。
燭龍并沒有期望荀詡回答,他自己繼續說道:“原因就只有一個,魏國從來沒有獲得‘元戎’與‘蜀都’兩項技術。”
“這怎么可能?”
“如果圖紙是假的,那么就是可能的。”
“你是說圖紙被調過包?”
“不錯,糜沖送回魏國的實際上是兩款三年前的過時型號。”
荀詡一直緊繃著的眉毛松弛了下來,他又恢復了談話開始時那種略帶嘲諷與冰冷的表情:“你的辯解確實很有說服力,可惜你卻暴露出了一個極為致命的矛盾。”
“愿聞其詳。”
燭龍回答,同時扭動一下身體,讓緊縛的藤繩松弛一些。
“你說圖紙被調過包,那么請問是在什么時候?
糜沖在軍技司偷到圖紙以后,直接送去了前往隴西的糧草車隊,然后才去見你,這期間你根本沒有余裕把圖紙調換過來。
當然,你可以說你一早就在軍技司調好了包,但我善意地告訴你,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為什么不可能?
既然我都有本事把軍技司的衛兵調開。”
“當然不可能,弩機圖紙的保管與守衛是獨立的兩套系統;調閱圖紙要通過繁瑣的手續,我查過調閱記錄,并沒有你的名字。”
“你的眼光果然相當敏銳。”
面對這打擊,燭龍絲毫沒有顯出慌張,從容不迫地說道:“事實上,我確實沒有能力在軍技司給圖紙調包,甚至我連衛兵都沒權力支開。”
“這么說你承認你的失敗嘍?”
“你的分析非常精準,但我不能不代表別人不能。”
聽到這番話,荀詡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從石板上騰地站了起來,燭龍在南鄭內部還有同伙?
燭龍沉著地看了看附近的動靜,徐徐說道:
“事實上,配合糜沖行動去支開守衛并將圖紙調包,這些事只有一個人能做到。”
“他是誰?”
“諸葛丞相。”
荀詡這一生經歷過很多次突如其來的驚訝,但從來沒有一次沖擊有這么大。
他彷佛被決堤的洪水撲倒,兩條腿幾乎支撐不住,甚至連呼吸都倍感艱辛。
燭龍略帶憐憫地看著荀詡,沒有作聲,給這位從事一些緩沖時間來接受這個事實。
“這太荒謬了!”
荀詡結巴地囁嚅道,但猶豫不決的腔調掩蓋不住內心惶恐。
“如果你確實看過圖紙的調閱記錄,就該記得最后接觸過圖紙的人正是諸葛丞相。”
“即是說,糜沖在南鄭得到得協助其實是丞相授意的?”
“不錯,這樣魏國才會深信不疑,一步一步按照我們的規劃來走。”
說到這里,燭龍的表情開始變的嚴肅,聲音放低:“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未經授權,但我認為孝和你現在有權知道。”
荀詡抬起頭,看的出他仍舊未從震驚中恢復。
“事實上,這是一個從建興四年就開始的計劃。
諸葛丞相在那個時候就預見到,南鄭遲早有一天會成為魏國間諜的目標,為了應對這種情況,他除了強化你們靖安司以外,還準備了另外一套計劃。”
“那就是你?”
“不錯。
丞相的觀點是:與其坐等敵人發展內線,不如主動為他們安排一個。
這樣一來,一旦內線成功取得魏國情報部門的信任,那么我們既可以利用他來防范敵間諜的滲入,又可以通過他來向魏國傳送假情報,具有雙向的價值。”
稍微停了一下,燭龍繼續說道:“這個計劃沒有名字,事實上除了丞相與我以外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這是計劃的性質所決定的。
從建興四年開始,我在丞相的安排之下開始異常謹慎地與魏國接觸--我不僅要留意敵人,更要防范自己人--到了建興五年,我終于成功地與一名叫郭剛的魏國軍官聯系上。
郭剛少年得志野心勃勃,亟需建立一些功績來證明自己的能力,我無疑是他手中重要的砝碼,而我也利用他的這種心態逐步建立起與魏國的聯絡通道。
我給他送了許多情報,有真有假,偶爾甚至會稍微犧牲一下我軍利益,回報就是他們對我信賴的不斷加深。”
“建興八年初,郭剛代表魏國中書省通知我他們即將執行一個針對蜀漢弩機技術的方案,要求我的協助。
諸葛丞相與我詳細商議以后,遂決定用假圖紙將計就計。
于是我向郭剛提出一些細節的修改計劃,比如說我建議要充分動員地下五斗米教徒的力量,還有建議在計劃完成后除掉糜沖以確保我的身份不被泄漏,總之都是貌似合理實際上卻對我方有利的提議。
這些要求郭剛都答應了。”
說到這里,燭龍沖臉色依舊蒼白的荀詡笑了笑:“接下來的事情你也知道,糜沖順利潛入南鄭,我跟他見了面,開始實施計劃。
不過我和丞相都漏算了一著,那就是你。
孝和,你的追查能力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我們又不能把真相告訴你;結果我被迫兩線作戰,一方面努力促成糜沖,一方面盡力防備你;在青龍山的軍器諸坊總務,你的出色表現幾乎就將整個計劃全毀了。”
荀詡這時候才第一次發問:“你是說你們原本是將假圖紙藏在青龍山上的嗎?”
“不錯,因為你意外的埋伏,迫使我們不得不更換計劃。”
“那你在一開始為何又故意提醒我去調查柳氏父女?”
“這是我犯的一個錯誤。”
燭龍很坦白地說,“我當時只知道馮膺跟柳螢的關系,想借此來轉移你的注意力,但沒想到柳氏父女居然真的跟黃預有瓜葛,并且窩藏了糜沖。
更可怕的是,你甚至已經打入了一名臥底在他們身邊,這個計劃又一次瀕臨失敗。”
“該說是運氣太好還是太壞呢……”荀詡不由得喃喃自語。
“幸虧諸葛丞相針對這一情況及時制訂了新計劃。
接下來的事情你也知道:我授意糜沖將計就計調虎離山,把黃預、臥底高堂秉以及你們所有人都騙去褒秦道,糜沖則趁這空當潛入軍技司去偷圖紙--那份圖紙在頭一天已經被諸葛丞相緊急調閱并調包--等到渾然不知實情的糜沖成功把假圖紙送了出去以后,我殺死了他。”
荀詡的面色說不上是好還是壞,他微微晃動頭部,不得不感嘆道:“真是個完美的計劃。”
燭龍連連點頭表示贊同:“諸葛丞相是一個天才,在那樣的局勢下連我都幾乎絕望了,他卻還能從容行事,最后一舉逆轉。”
停了停,他換了相對比較輕松的口氣:“無論如何,這起事件以我國在幕后大獲全勝而告終。
魏國損失了一名出色的間諜和幾乎全部五斗米教徒,天水弩機作坊也在浪費了大量資源后被廢棄,他們一無所得;而我們則成功地肅清了漢中內部的不安定因素,并讓魏國對我的信賴進一步加深。”
荀詡看著仍舊被綁在樹上的燭龍,心潮翻騰,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他那十一天玩了命似的追查原來都全無意義,高堂秉也罷,那名被黃預殺死的護衛兵也罷,他們只是一個完美計劃中的多余角色……但是他又能抱怨些什么呢?
大家都是為了漢室復興。
“說實話,整件事里,我最覺得過意不去的就是你,諸葛丞相也一樣。
尤其是你還被迫要當做替罪羊承擔責任外調東吳,諸葛丞相一直對此愧疚不已。”
燭龍的聲音轉為柔和,眼神閃過一陣抱歉的神色,這讓荀詡有些感動,他能感覺到那是發自內心的真誠,不是作偽。
此時松林中靜謐依舊,山風稍息,若非有側旁潺潺的溪水流淌而過,幾乎讓人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荀詡想上前去把燭龍解下來,他站起身來走前幾步。
忽然從林子另外一側傳來士兵們的說笑聲,他雙手一顫,不由得倒退了兩步,猛然想到眼下的這一事件還未得到廓清。
“那么,李都護呢?
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荀詡再一次走近燭龍,右手按在藤繩上,雙目平視。
弩機事件雖然干系重大,但畢竟只是一起技術竊密,未曾涉及中層以上人士;而李平出走卻是震動蜀漢高層的大事,兩者嚴重程度不可同日而語。
其實荀詡已經模糊猜到了個中情由,但終究得向燭龍確證才能放心。
燭龍聽到荀詡這么問,嘆了口氣,說道:“你放心,孝和,今天我會對你和盤托出的。
不過你得發誓絕不向第二個人說起,因為這件事還沒有完結。”
“好。”
荀詡朝后站了站,四處張望一番確認沒人在一旁偷聽,接著抱臂站定。
燭龍這才緩緩講道:
“最初的起因是在建興八年的六月。
眾所周知,曹真在那一年進襲我國。
做為防御措施之一,諸葛丞相命令李嚴率軍北上漢中支援,我記得孝和你也是跟隨那支隊伍回南鄭的吧?”
“不錯。”
荀詡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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