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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房獨處-《驚落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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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松臨將藥盒收拾好,分類放置得一絲不茍,他重新放回抽屜,便要轉身進廚房。

    “你別忙了,怎么好意思讓你又是煮面又是洗碗,”徐塵嶼起身攔在他跟前,說:“隨便放著就行,我會洗。”

    “這次我收拾,下次我請你吃飯,你負責洗碗。”季松臨抬起雙手,搭上徐塵嶼雙肩,將他摁坐在椅子上:“膠卷我放在桌上,你看看要不要提前準備點什么。”

    徐塵嶼還想阻攔,季松臨已經跨步轉進廚房,白色殘影擦過墻角,徒留一抹月光。

    季松臨放下湯碗筷子,解開一顆襯衣紐扣,打開水龍頭,溫水嘩啦啦流淌著,不出片刻,碗碟洗凈,刀鏟用具回歸原位,抹布一擦,三下五除二就將不能見人的亂場打整干凈。

    暗房一片漆黑,光源來自于一盞暗紅小燈和皓腕皎月,月光透過窗簾縫灑進來,靠著隱秘光線,能看見兩具模糊身影。

    房間像一只麻雀,雖然小但五臟齊全,架子上擺放著七八臺膠片相機,有賓得,有美能達,有奧林巴斯,它們安靜地陳列其上,閃耀著舊事的芒。

    從放大機開始,到顯影,到曬干,甚至包括了調片大小,對比度和光圈這些小細節,徐塵嶼一一講來,事無巨細,他像是要把凝固的時光,短暫的一瞬,全部帶到季松臨眼前。

    季松臨看著他認真專注的臉龐,那雙眼睛,因講起攝影,顯得熠熠生輝,就算在黑暗中,也如繁星墜落。

    第一次見面時,這人戲稱自己是業余玩家,但真正見識了這副架勢,才知道“業余”二字太過自謙,也明白了他骨子里那份虛懷若谷出至何處,因為熱愛,所以敬畏。

    季松臨說:“這間暗房什么時候建的?”

    “好多年了,一開始,我被膠片的色調和顆粒感吸引,但是這座城市幾乎找不到沖洗店。我請教了一位攝影師朋友,才知道沖洗并不復雜,后來,就有了這間暗房。”

    時代走得太快,兒時的綠色電風扇,街角的爆米花,季松臨的磁帶,徐塵嶼的膠片,這些事物被逐漸遺忘,科技和數碼取代了它們的軀體,但對于愛戴者來說,無論洪流再怎么洶涌,總有方式可以追溯。

    季松臨環視一圈:“你為什么那么喜歡膠片?”

    就像相約看流星那個夜晚,徐塵嶼同樣也問季松臨,為什么選擇唱片店。

    “我一開始接觸攝影用的是數碼,色彩,對比度,明亮度都挺好的,不過總覺得跟小時候的照片比起來,好像差了點什么,”徐塵嶼回憶著:“直到我認識了一位攝影師,他告訴我,如果真的想學好攝影,可以從膠片起步,我試過之后,就上癮了。”

    也許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一種指引,科學無法解釋,大概只能叫做玄了。就像有攝影天分的人,總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另一面。就像一位真正的作家,并不是他選擇文字,而是文字選擇了他。這些有著創造性的事物,會攀越山水,在某個不經意間,與之相逢。

    他們是同類,為故人舊里,唱動聽的挽歌。

    徐塵嶼說:“十七歲那年考起大學,我爸問我想要什么禮物,我要了一臺賓得k1000,鈦金盒子,那是我的第一臺膠片相機。”

    他用那臺相機拍攝過很多場景,開到荼蘼的野薔薇,隨著夕陽逐漸消散的白日光輝,風起云涌的深邃海洋,萬里波濤的重重山影。也有夏日蟲鳴,站在桂花樹下玩耍的孩童,藏英時落滿白絮的一支梅。

    摁下快門,記錄的不僅僅是景色,還是分秒。

    “每一袋膠卷只有12張或者36張,摁下快門前,我學會了思考光線和構圖,膠片讓我明白了,創作不僅僅是靈感,還包括了慎重和精準。”徐塵嶼用鑷子夾住相紙,放入蒸餾水里,他垂眸凝視著:“看著相片在手中誕生,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接待了一個生命。”

    也如同季松臨回答的那句話,萬物有靈,他賞心悅目地看了徐塵嶼半晌,道:“這么說來,你的膠片和我的唱片店還有點異曲同工之妙。”

    “也可以叫作殊途同歸,”徐塵嶼說:“我給你示范一次,等會你可以自己試試。”

    “那我可得好好學。”

    初為人師的徐塵嶼,演示了一遍,所有環節一絲不茍,相紙放入顯影液,隨著時間,畫面一點一點呈現。

    他用鑷子將照片夾起來,相紙上出現一個老人顫巍巍的身影,坐在一方長椅上,掌心里捧著一個小蛋糕,陽光透過樹葉,照亮了老人臉頰,她眉目間帶著慈愛的笑。

    “這是你外婆?”

    季松臨說了是:“那天是她七十歲生日,吹蠟燭呢。”

    照片上的老人七十大壽,但是不見老伴兒陪在身旁,也沒有兒女承歡膝下,似乎不太合理,正這么想著,徐塵嶼就聽見季松臨說:“我外婆有糖尿病,不能吃甜食,但是那天她纏著我,非要吃一塊蛋糕,”那天的場景仿佛再度浮現在眼前,季松臨笑了笑:“小孩兒似的。”

    要命了。

    那個笑容像是一把狙擊槍,子彈不偏不黨,打中徐塵嶼的心臟,毫不講理占據了他的雙目。

    如此昏暗的環境下,徐塵嶼仍然看清楚了他的臉,這笑顏,讓空氣中彌漫起一股哀傷,詩意,微醺的質感。

    “你和你外婆感情很好?”

    季松臨點頭:“我是外婆養大的,她是我唯一的親人。”

    “唯一的親人?”徐塵嶼詫異,幾乎沒過腦子,他脫口就問:“那你爸媽呢?”

    季松臨笑了笑:“小學的時候,我媽就去世了。”

    話出口了,徐塵嶼才意識到不禮貌,他立即說:“抱歉。”

    “沒關系,”季松臨斟酌字句,往事涌上來,不停翻滾著,他緩聲講述:“我記得那年我剛剛七歲,上小學一年級,有一天不知怎么了,暴雨從清晨就沒停過。放學了還在下,我在教室等了很久,直到雨轉小,我才回到家。還沒來得及進門,鄰居阿姨就告訴我,我母親出了車禍,躺在醫院里。我趕了過去,只是沒見到她最后一面.....”

    這些話季松臨從沒跟人提起過,聽得徐塵嶼一怔,他的胸腔被這些云淡風輕的字句堆砌出滿滿潮濕,但他選擇靜靜地聽,一字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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