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1 人活著為了什么,人死了會去哪里,我探究過這兩個問題的答案。 活著為了各種結果,我試圖放棄對結果的渴望。春風吹過燕子巷,我渴望一切變好,父親出現在巷口,母親手腳靈活,輕快地彎腰摘蔥,小孩子睡醒了,萬里晴空。 小時候做作業到深夜,渴望期末考能進前三名。幫助值日生擦黑板,渴望同學們放學就接納我。 長大了在自習教室坐到熄燈,渴望熟悉的身影走進路燈的光影下。撥一個無人接聽的電話,渴望手機彈出溫柔的回復。 替母親擦拭身體,渴望她吐出清晰的字句。凌晨四點起床,渴望這一片屋檐永不塌陷。 這些渴望,日夜生長,逐漸荒蕪,當草原失去生機,就從裂縫中升騰起黑暗,伸手不見五指,腳印和積雪全部消融,烏云緊貼地面。 母親說,人死了以后,提前離開的親人都會在另外一個世界等你。 我偶爾想,這會不會就是另外一個世界。 在紅燈閃爍的瞬間,我看見小聚眼中的渴望在熄滅,我心想,送她一程也行。早死晚死,我不會改變,世界不會扭轉,她說的也有道理,我這輩子干什么都不成,最后時刻幫一個小女孩,當為下輩子積德了。 2 我開著車,問副駕上抱緊書包的小聚:“具體什么地址?算了,你把票給我看看。” 她遞過來一張皺巴巴的票,我有點詫異地說:“你還真買了?” 小聚嘿嘿一笑。“說出來你不相信,是一個病友出院前送給我的,她說,我一定有機會可以看到。” 我拿起票瞄了瞄,渾身打個激靈。“陳巖?陳巖的演唱會?這這這……她是我大學同學啊!” 小聚瞪大眼睛。“叔叔你吹牛吧?” 我記住地址,把票扔回去。“說出來你不相信,真是同學。” 面包車晃晃悠悠,后視鏡能望到隱約的黑煙,估計是車屁股冒出來的。小聚的嘴巴就停不下來:“叔叔,那你能把她的微信推給我嗎?” 我說:“推給你也沒用啊,人家又不會通過。” 小聚說:“這是我自己要解決的問題,你不用管。” 我懶得跟她糾纏,剛推給她,她又開始新一輪的折騰,毫無禮貌地直接發問:“叔叔,你真的這么沒用嗎?” 我說:“還行吧。” 小聚說:“叔叔,你的車又破又難看,難怪老婆都跑了。” 我一腳剎車。“坐后邊去行不行,別煩我。” 她無動于衷,指著遮光蓋掛著的照片。“這是你的結婚照嗎?” 我一把扯下來,丟進扶手箱,沒有理會破小孩,破小孩依舊不依不饒:“這么大年紀,怎么還急眼了呢。” 我無力地反擊了一下:“你再這樣,我不送你了啊。” 我經歷過很多種吵鬧,心中誕生過很多種憎惡,最后也不就像廚房垃圾桶里那條死魚一樣,任隨爛菜葉子堆在身上,反正都是要一起扔掉的。但這個小孩的聒噪,我感覺在可以阻止的能力范圍之內,又不知道從何下手。 恰好面包車突突幾聲,油門松軟,我趕緊靠邊,果然車子趴窩了。松了口氣,我扭頭對她說:“不是我不送你,車壞了。” 小聚正視前方,面無表情地說:“你老婆說的沒錯,果然什么事都干不成。” 我的太陽穴脹痛。“那車壞了,我有什么辦法?” 小聚說:“壞了就修。” 路邊提款機,顯示余額為兩千八百六十四塊,我把小女孩拉過來,讓她看了看數字。小聚驚奇地望著我說:“奇怪了,你給我看什么,我又沒有錢。” 我說:“回去吧。” 小聚說:“你老婆說的沒錯,你這一輩子……” 我迅速按動密碼,取出了能取出來的所有錢。“修修修,我修。” 小聚翻書包,找到幾張十塊,獻寶似的高舉。“給。” 3 拖車花掉兩百塊,其余費用要等檢查完畢。我拒絕了有關車子外形上的任何整頓,目標非常明確,跑得起來。 修車師傅叼著煙,躺進了車底,幽幽傳出一句話:“又費力,又掙不到錢,真不想做你這單生意。” 小聚抱著書包,縮在藤椅上,安靜地睡著了。我走到隔壁小賣部,買了幾瓶水,兩個蛋糕,一包火腿腸,打算當作路上的干糧。 淅淅瀝瀝的雨掀起漫無邊際的霧氣,我拎著塑料袋,路過小巷,墻邊一堆碎磚里鉆出一條黑影。我停住腳步,黑影是只濕透的黑狗,畏怯地走到我腳邊,坐下,小心翼翼地把腦袋擱在我腳面。 我蹲下仔細看著它,它缺了半拉耳朵,鼻梁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眼角還有血漬,肚子拖到地面,懷孕了吧。 摸摸它的頭頂,它也不躲避,就低低嗚咽了幾聲。 雨水在腳邊匯聚成細窄的河流,帶走骯臟的煙頭和幾張小廣告。那不斷絕的水聲,仿佛有人不斷絕地嘆息。 我打開塑料袋,撕開幾根火腿腸,放到黑狗嘴邊。它的眼睛烏黑,渾身滾落水珠,依舊低低嗚咽。 我小聲說:“你也沒人要啊。” 4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