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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無雙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求學(xué)若渴的人，一時之間竟有些不忍心打擾他，又想起自己在拜相山程公祠前央求谷雨教他劍法的事情，幽幽一嘆，人要想往高處走，總得下苦功夫才行，外人說陳無雙十七八歲年紀(jì)身兼四門頂尖御劍術(shù)且修成四境七品，都以為他是自身天賦上佳又有司天監(jiān)多年底蘊供著揮霍，可細細算來，他這一路走得比世上絕大多數(shù)的修士都不容易。

    從六歲開始修習(xí)抱樸訣，整整十年沒修出半點真氣，唯一的用處是有靈識可以替代眼睛，在花船上總能挑出最好看的姑娘陪著喝酒，而后出京，背著沉重的鐵箱子一路南下七千余里，且不說每日三次要承受那該死的伐髓丹所帶來的腹痛，被南疆玄蟒追殺得狼狽逃竄，又是那會用毒的黑衣老婦，再然后索性惹上了有五境實力的獨臂修士顧知恒。

    好不容易到了越秀劍閣，拼死冒險去南疆接引天地靈氣，要不是有常半仙那顆辟塵珠在身上，關(guān)鍵時刻花扶疏又現(xiàn)身來救的話，有九條命也丟在了十萬大山邊緣處，千辛萬苦進了劍山，又碰上談不成買賣就打算出手殺他的孫澄音，還有后來岳陽樓外、洞庭湖上兩場死戰(zhàn)，換一個人，能不能熬過這些事情都還兩說。

    賈康年讀書的速度極快，不到十息功夫就嘩啦翻一頁，稱得上是一目十行，但這種方式極為耗費心力，張正言想出聲提醒，最終卻欲言又止，兩人在楚州時就認(rèn)識，這話張正言說過不止一次，但賈康年卻說，知道自己先天體弱，活一天就算賺一天，能多讀幾本書到時候棺材都能重一些，是好事。

    小滿好奇地打量幾眼如饑似渴的賈康年，公子身邊的人好像都很古怪，同為司天監(jiān)二十四劍侍之一的大寒無論晴天雨天都撐著把傘，從河陽城拐回來的年輕書生則不管夏天冬天都搖著折扇，現(xiàn)在不知從哪里領(lǐng)回來的這個書生眼看就剩了半條命，好像把那些晦澀難懂的圣賢文章當(dāng)成續(xù)命的良藥，囫圇著就往下咽。

    “說說吧，師伯特意把你留在府上等我，不該只是為了讓你看好周天星盤?！标悷o雙懶散倚在座位后面的欄桿上，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張開雙臂仰著頭，閉上眼睛暗催持著體內(nèi)真氣循環(huán)運轉(zhuǎn)，說不準(zhǔn)哪天就要在京都殺幾個不開眼的，傷勢自然是盡快恢復(fù)才好，得了守拙劍廬丁尋橋的指點之后，他對抱樸訣的理解終于更上了一個臺階，可惜丁尋橋沒修過這門殊異功法，只能盡量把自己祖上流傳下來的只言片語說給他聽，修行還是得靠自己。

    但從北境城墻上一氣御四劍的那一刻，陳無雙就隱約摸到了八品的門檻，摸到門檻和邁出這一步是兩碼事，就像行色匆匆的浪子遠遠看見前面有一座山，終究望山跑死馬，什么時候才能翻過這座山去可不好說，一失足從險峻山路上跌落的事情也是有的。

    小滿柔柔嗯了一聲，略一思忖就開口道：“公子知道的，京都里的花船大多都是皇家在幕后把控著的生意，公子在京里十年，妾身就在流香江上十年，為的就是等公子問我的這一天?！?

    陳無雙嘴角顫動的狗尾巴草頓了一頓，這么說，小滿還不到十歲的時候就上了花船學(xué)藝，是陳伯庸基于某種未雨綢繆的考慮而布下的一顆暗子，少年恍惚中記起來，剛出京不久的時候谷雨曾說她多年前在流香江上見過小滿，不由問道：“谷雨在流香江上見過你？”

    小滿凄然一笑，輕聲道：“當(dāng)年樓主大人是把妾身跟谷雨一起送到流香江，妾身命好，被一艘花船看中留下了，谷雨姐姐她···”

    陳無雙重重嘆了一聲，“是啊，谷雨哪里有你長得好看?！?

    長廊里陷入沉默，只剩下賈康年嘩啦嘩啦的翻書聲，很像池中錦鯉躍出水面的動靜。

    良久，小滿才繼續(xù)道：“公子，眼下京都里的情勢瞬息萬變詭譎莫測，幸好人還是那些人，像兵部員外郎蕭靜嵐那樣剛剛冒出頭來的人不多，不至于讓妾身多年的心血付之流水。在妾身看來，對公子而言京都里的大門小戶可以分為四類?！?

    少年嗯了一聲，沒有急著問是哪四類，而是伸手拍了拍小滿疊放在腿上的手背，溫聲道：“十年之久，委屈你了?！?

    小滿微微一怔，然后笑得讓張正言挪不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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