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和平、田野走后，劉必定腦海里翻騰起不少往事。漢大機械動力專業(yè)出了三個名人，他、楊柳和孫和平，號稱“三杰”。楊柳在校做學生會**，畢業(yè)后做國企高官，命好得讓人嫉妒。因此，從大學時代開始，劉必定就和孫和平走得比較近，經(jīng)常聯(lián)手對付楊柳。大學畢業(yè)后，他和孫和平分在北機廠，益發(fā)榮辱與共。一次接待重要客戶，兩人都喝多了。臨別時，他和一女孩纏綿不止，孫和平先走了，回到宿舍睡了一覺，見他沒回來，就滿街亂轉找他。后來在一個建筑工地的地基坑里發(fā)現(xiàn)了他。孫和平把他搖醒，才讓他活著看見了滿天星斗。

    二人都是官迷，都想進步。廠里提拔年輕干部，有一個副廠長的位置，他求孫和平向錢建國說項。其實孫和平也想當這個副廠長，不過沒好意思說，就被他搶了先招。老書記很重視他們這兩位漢大機械系的高才生，就把他提成了副廠長，三年后他辭職離去，孫和平也當上了副廠長?，F(xiàn)在，孫和平成了北機的末代廠長，找到他門上求助是必然的。他知道孫和平不會就這么善罷甘休，肯定還要上門糾纏。

    果不其然，當晚孫和平就上門了。進門后恭恭敬敬給他鞠了個大躬，又對著祁小華鞠了一個大躬，要他們原諒他的急火攻心。他剛原諒了孫和平，讓孫和平在餐桌前坐下吃飯，不料，這廝又出言不遜，必定，你這臉真不是小華抓的嗎？劉必定氣得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又來了！我和小華一直恩恩愛愛，你問小華她下得了手嗎？前?；▍s話里有話，我是下不了手，但別人下得了手，和平，還是你了解他！

    孫和平當然了解他，但卻也不敢進一步囂張，他是來求他的，知道該怎么夾好自己的尾巴。待得孫和平夾好了尾巴，端正了態(tài)度，擺正了位置，他呷著清酒，開始給孫和平上課：孫和平，我就沒見過像你這么傻的！北機破產(chǎn)是必然的，早破早好！六年前我就和你說過，北機真正值錢的，就咱倆人才，我讓你出來跟我干，你瞻前顧后，患得患失。今天錢建國一忽悠你就上？孫和平嘆息說：必定，你知道的，我從小在北機院里長大的，對北機有感情，不愿看北機破產(chǎn)。劉必定說：那也不能感情用事，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搭進去??！這樣吧，到我這里做個副總吧。紅星廠十個億投下去，得有人盯著，就你吧。祁小華也說：和平，必定發(fā)了，總不會忘了你的，茍富貴，毋相忘嘛！

    孫和平似乎有些動心，定定地看著他，必定，你真的假的？劉必定道：你說呢？不知道我的基本原則嗎？聯(lián)孫抗楊！孫和平怔了半天才說：這事和楊柳沒關系，就是咱北機的事！百年老廠不能垮??！劉必定搖頭嘆息，和平，讓我說你啥好呢？百年老廠現(xiàn)在還有啥呀？金戈鐵馬早消失在歷史的風沙中了，那些曾經(jīng)的光榮與夢想都俱往矣了。孫和平眼中有淚光閃現(xiàn)，劉總，你當真見死不救嗎？劉必定也認真了，痛心疾首道：孫廠長，你怎么還沒看明白??？像北機這種國有企業(yè)能搞得好嗎？鐵交椅，鐵飯碗，干部能上不能下，干的沒有看的多！

    孫和平酒杯一蹾，所以，我上了嘛，我還就不信治不了這些臭毛?。⒈囟ò櫰鹈碱^，哎，和平，我怎么聽你的意思，好像要獻身改革，不愿做我的副總??？孫和平的激情退卻，說話卻留有余地。也不全是，必定，北機真要破產(chǎn)了，我就過來做你的副總。劉必定舉起酒杯，這就對了嘛，來，和平，那咱們就為北機的破產(chǎn)干一杯吧！

    孫和平舉起的酒杯重重地放下了，劉必定，你……你沒良心！

    一時無語，短暫冷場。那晚的料理是祁小華在一家著名的日資酒店訂的，小華愛吃料理。精美食盒盛著各色佳肴，擺滿長條餐桌，水晶吊燈照出一片璀璨。木制龍船格外亮眼，碎冰堆起的小山上布滿各種刺身，三文魚、金槍魚、海參、螺片琳瑯滿目。孫和平蘸多了芥末，辣出一掬熱淚，抽幾張餐巾紙不停擦拭，一副傷透了心的模樣……

    劉必定多少受了些感動，便幫著出主意，讓孫和平去找楊柳，道是楊柳現(xiàn)在是正廳級董事長，手上摟著個國企集團，辦法多的是。又說，銀行那邊也可以多動動腦筋。孫和平問動啥腦筋？別說平州，全省全國，也沒哪家銀行敢給北機貸款了。劉必定便點撥孫和平：有抵押還是可以貸的，把你們那條德國生產(chǎn)線再重復抵押一次嘛！孫和平看看劉必定，又看看祁小華，這個不是太好吧？祁小華說：我看也不好，必定，你別把和平往火坑里引！能教他點好的嗎？劉必定道：我教他五講四美三熱愛，可弄不來救命錢啊，和平，你說是吧？

    孫和平動心了，小華，你少插嘴，我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給全廠干部群眾發(fā)工資，工資發(fā)不上，誰還聽我的？劉總，你說吧！劉必定直言不諱告訴他，重復抵押的事，宏遠干得多了去了，貸款只要能及時還上就沒事。孫和平有點猶豫，坑銀行不太好吧？有違我做人原則。劉必定道：坑我就好？就不違你做人原則？孫和平忙辯解：我可沒那么想啊……劉必定打斷他，這不叫騙，你沒有騙人的主觀意圖嘛！孫和平自嘲，是，我最多算個狗急跳墻吧。劉必定擺了擺手，你連狗急跳墻都算不上，你又不是為自己，你是為企業(yè)！連我這種鐵石心腸的人都被你感動了！啥叫負責任，有擔當？就你這樣的！孫和平自嘲，那上邊還得為我發(fā)勛章嗎？劉必定說：是，必需的！

    倆人進一步商量細節(jié)。孫和平夢想貸款兩三個億。劉必定思忖兩三個億不可能，覺得五六千萬有希望。孫和平?jīng)Q定貸五千萬，緩過氣就還人家。劉必定答應把銀行行長介紹給他。孫和平樂了，像是五千萬已貸到了手，訥訥說：這下好了，我能給全廠干部職工發(fā)兩個月工資了！劉必定一聽，忙制止，哎，哎，孫廠長，你可千萬別說是發(fā)工資，別嚇著人家，得編個讓人家信服的名目。孫和平一點就透，略一沉思，那就說德國生產(chǎn)線升級，進行國產(chǎn)化改造？劉必定點了點頭，進一步教唆說：得把項目書弄得復雜些，讓他們誰都看不懂，頭暈。

    祁小華不禁感嘆，真沒想到，這世上又多了一個騙子。劉必定沖著祁小華冷笑，少說風涼話！你以為搞企業(yè)容易？為企業(yè)不死，為員工吃飯，啥險不得冒？這是一個改革者的奉獻與擔當。孫和平胸脯一拍，近乎悲壯道：就是就是，這時候，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當晚，兩個男人都喝多了，醉得一塌糊涂。蒙眬中，劉必定不禁想起許多往事——包括那夜他在地基坑里看到的滿天星斗。那可是個冬夜啊，如果不是孫和平找到他，他也許就在宿醉中永遠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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