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天才和魔鬼左右為鄰-《末世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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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張誠,出生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工薪家庭。
十六歲那年,我愛上了一個姑娘。
我打小就認為只有努力才會帶來收獲,自信自己從不比任何人差,總認為沒有人是生來就有什么超人的天分,直到那天我遇見了她。
她的笑容是那樣明媚,如同高懸天空的冬日暖陽,讓多年以來困于“冰窖”中的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心臟的跳動。她的美貌、她的聰慧,這些她與生俱來的一切,都讓我不禁感到自慚形穢。
曾幾何時,我也是同齡人眼中的天之驕子,一路保送、跳級、免收學費、發表論文,成為大人們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我從未懷疑過,自己正在進行的是一場足以改變世界、改寫人類歷史的偉大探索。
但和她已經獲得的那些成就相比,這些也好像失去了一些光彩。
尚未有結果的研究算不得什么。古今以來,無數的理論、假想被人提出,又被人一個接一個地辯倒、否決,最終成為真理的不過少數。我所做的更像是一場長跑,在先于所有人抵達終點前,賽跑者什么都不是。
在成功之前,夜以繼日的努力,同樣什么也不是。
我能感覺得到,她是注定要站在巔峰的那種人,生來頭頂光環,一路神光護佑、暢通無阻。無論是做學問,還是生活,在某種程度上對她而言,都更像是一場簡單輕松的游戲。
我沒有她那樣顯赫的家世,只有十多年來的不斷努力。這些年來,家庭不僅沒有給我提供助力,反倒似乎成為了一種不能向人提及的禁忌。
我常跟人說我爸是個酒鬼,早就死了。
實際上情況更加糟糕,他是一個被判過死緩兩年的恐怖襲擊犯。罪名是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從他被武警破開房門帶走的那天起,我便再也沒有見過他。
四十年前,他是我們那邊家喻戶曉的神童,18歲時破格被國立大學聘請為物理系的助理教授。人們都說——只要他肯踏實研究,距離“終身教授”就只差一段經驗和時間。
可惜,他似乎總是習慣于不讓身邊的人如愿。
聽身邊人說,在我出生后,父親的性格越來越怪。直到我五歲時,母親得了急病去世,他的這種狀況就愈加明顯。當年他很快辭了職,帶著僅有的工資和津貼回到了鄉下。再之后,他秘密發表論文、組織集會,甚至暗中鼓勵那些信服他的人從事小規模恐怖襲擊。直到他被警方逮捕,仍有不少支持者為他發聲,稱呼他為“反科技”斗士。
不過最終的結果沒有改變,對待普通人時,法律和判決總是鐵面無私。
嚴重破壞社會秩序,暴力傷害無辜人士,發表違背人倫的行為和言論,三條要點占了兩條半,父親的“反 社會罪”罪名自然板上釘釘。
在此之前,他曾是一名社會學者。在我出生前后的十年中,他始終專心致志地扮演一名研究者的角色,仿佛是著了魔。我那時候在鎮上的寄宿學校讀書,每當月底放學回鄉下時,總會看到他把自己關在老家的小屋里。
他經年累月地不出門,閱讀大量的書籍和報紙,并進行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研究。據他說這是一種觀察和分析社會的方式,可以向人們更加深刻地解釋我們所身處的這個社會。
可是這個社會有什么難理解的?那時候的我根本抓不到頭緒。
用父親曾經那些好友的話來講,別人都是參與恐怖組織和邪教來危害社會安全,而他自己一人就是一個邪教。現在回想起來,那些人說起這種話時,臉上好像有些懼怕。
他們是父親在大學任職期間的朋友,都是有名的正派學者。在看到流傳出來的論文后,連他們也不得不承認——父親的文章和理論邏輯嚴密而且極具煽動性。因為那大多數講的就是實情,或者是與實情非常接近的事實或原理。
換句話來說,就是很難被駁倒。
在原稿被燒毀前,我也讀過他的那些文章。在那些長篇累牘的論證中,反復出現過兩個詞——“體系”和“革命”。在父親看來,三次工業革命似乎給人類帶來了更大的災難。
電力科技和流水線實現了從傳統農業社會轉向現代工業社會的重要變革,同時也加快了城市化進程,加劇了工業污染、貧富差距。信息革命、生物工程的發展,促使人口暴漲,但卻有更多的人找不到工作。技術解決了無數難題,卻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更多的問題。從來都沒有哪一個時代,像現在一樣矛盾激化、階級對立。
自從工業革命以來,不僅千百年來的自然選擇被人為打破,還影響了人類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他預言道:在這個徐徐運轉的社會大機器中,個人將完全失去自主性,成為一個個缺少思想的零件。這個世界正在趨向于成為一個整體,一旦部分出現問題就會產生連鎖反應式的崩潰。
而這個整體的根源便是“工業-技術”體系。人類將技術塑造成神,信賴著神明替他們做出決定,接受體系推動社會走向不可預知的未來。而如果體系終將崩潰,那么對于人類而言就會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因為世界人口已如此過分膨脹,離開了先進技術就無法養活自己。而如果想要避免這場災難,在“體系”大規模成型并根深蒂固之前,人類就必須將其摧毀,必須發動一場自下而上的改革。
“這個社會生病了、發了霉,需要倒退幾步曬曬太陽。”這是父親寫在手稿中的原話。
社會體系的各個部分都是相關的,牽一發而動全身。他的做法比刮骨療毒更狠,并不僅僅是清洗,而是顛覆,是徹底刨除讓人類嘗夠甜頭的工業技術。 我有時候在想,或許并不能說父親就是錯的,但他的做法太偏激,就注定了不會被現代社會所允許。
父親入獄后,我被他的幾個生前好友動用關系轉了學,離開了原本的城市。求學期間,不斷有父親的狂熱支持者輾轉多地,暗中寄來各種資助。
沒有這些東西,我將無法完成學業,無法全力以赴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我不得不感謝這些恩惠,感謝帶來恩惠的父親及其支持者。不過有時候我更想和過去、和父親劃清界限,不讓自己永遠地活在其陰影之下。
據說兒子的人格特點,會有部分遺傳自父親。而聽他們說,我小時候冥思苦想的神態,像極了我那個死鬼父親……
第二節
公元時間2275年11月29日,沙市中心天氣晴朗,午后的陽光穿透黑霧照在糖果KTV側墻上。雪亮的光線穿過銹跡斑斑的金屬欄柵,在儲藏室的地面中央形成一道邊緣虛化的平行四邊形光斑。
儲藏室內的多數人都沒有睡覺,只是倚坐在墻角,呆呆地看著光斑發愣。張誠半坐著靠在墻邊假寐,安陽則時不時將目光投向墻面上的那個小小窗子。
倒不是他們不想睡覺,而是肚中饑餓難耐,人在這種狀態下睡不了多久就會很快痛醒過來。
災變爆發后的頭幾天里,他們已經通過高出地面的欄柵窗,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正在發生什么樣的慘劇。因此他們根本不敢動一動逃出去的念頭。
話說回來,現在的狀態雖然痛苦難熬,但正是因為沒有死去,所以才能體會到這種痛苦。饑餓和死亡如同達摩克里斯之劍高懸頭頂,讓每個人都變得神經兮兮。
“哐當!”
忽然一聲巨響,打斷了張誠等人的胡思亂想。
儲藏室的房門被突然撞開,緊接著一個人撲倒在地面上,頭也不回地大喊道:“快關門,黑尸跟在我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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