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不知道李寸心是不是故意選了這一條路來走,若按她往常習慣走的那條路,最先到的便是水田,如今走了這另一條路,便是反著來的,先是麥田,再往下走才是水田。 楊太楠的心隨著步調一步一緊。 不知多久,李寸心忽然停住了步子,向著農田,對楊太楠說道:“你看!”聲音輕躍自豪。 楊太楠鼓起了勇氣,猛地一抬頭。 適時一股風,穿田而過,向著兩人迎面吹來,綠浪壓著一層綠浪,稻葉摩挲著颯颯作響,天高地闊,舉目無極。此時此刻,他只覺得這是世間最美的景象,最美的聲音。 他心里難言的感動,感動到心臟絞痛,眼里驀然紅了,泛起淚光,他失了神,喉嚨里發出一聲嘶啞的“啊!” 他踉蹌幾步跨到田里,田里的水差不多干了,他半跪在田里,不管膝蓋上會沾上濕泥。 水稻已經抽了穗,稻穗細長,飽滿可愛,他將那株水稻像抱情人一樣抱在懷里,他已然啞得失了聲,“是稻子……” 他發出一聲怪笑,又像是無奈的哭泣,“哈!” “是稻子。”這次他真切地嗚咽起來,渾然忘了身后的李寸心,失了態,發起瘋來。 這水稻長得好,長得太好了,明亮的綠色像一道亮光驅散楊太楠心底多月的擔憂和顧忌。 李寸心特意帶了他過來,就是想治一治他的心病。 天災沒壓垮楊太楠,一路奔波求生的壓力也沒壓垮楊太楠,可他卻要被自己心底的愧疚給折磨得崩潰了。 選擇在森林里定居,卻遇上了山火,選擇遷徙遠離傷痛之地,卻錯過了重振旗鼓、準備越冬的最佳時間,楊太楠身為村長,這些錯誤的抉擇大半是天命難測,是不得已,旁人這么想,可楊太楠本人難逃過自己內心的譴責與負罪感。如今選擇加入李寸心村子,選擇和這個村子融為一體,不甘心嗎,失去了自己的主體權,多少還是有一些的,擔心嗎,不會少,能否和原村民融洽生活?是否會被打壓?最重要的是村里的物資能否撐著他們走下去?從春天每日減少的伙食,他就明白了村子里的糧食儲備已經不足了,這一季的水稻收成關乎他們的生存問題。如果一個人連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無法滿足,那什么道德倫理都將不復存在,村子會亂,而不管怎么亂,都將是所有人的損失。收成不好,這似乎又將演化成他的一個錯誤抉擇,不僅自己的村民會遭難,還會把李寸心的村子一起拖下了水——李寸心太明白他會怎么想了。 或許是在一樣的位置上,背負了一樣的責任感,李寸心也曾經歷過這樣的苦惱,所以對楊太楠的痛苦感同身受。 如今抽了穗,長勢大好的水稻,終于能一解楊太楠心底長久折磨著自己的惶恐擔憂,讓他知道這一次的選擇沒有錯,自山火從自己村民的哀嚎慘叫,從自己村民在火里身軀融化的景象里掙脫出來以后就提著的心弦,繃緊了的那根筋,被松了一松,他怎么能不崩潰。 當著村民們的面不能哭,不能慌,他要是 哭,村民更悲切痛苦,他要是慌,村民們更彷徨無助,所以得繃著。可現在他不是村長了,這里也沒有別人,只有他的村長,他害怕的事情終于被解決了,他再繃不住,哭了出來,去他娘的男兒有淚不輕彈,哭到后來,直咳嗽嘔吐,看得人傷心。 李寸心帶他坐到了水渠邊的小路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一個過來人,語重心長地說道:“我懂的。在這個位置上會油然而生一種責任感,這責任感是一種動力,驅使我們向前,也是一種負累,生怕自己踏錯一步,萬劫不復。要是只有自己一個人,輕輕松松,就是做錯了事,大不了自己擔,有苦自己吃,有難自己受,再大的難處都不是事,大不了一根麻繩吊死,但是作為村長,沒辦法這么隨性,做錯了事,會整個村子、所有村民都跟著自己一起受累,沒辦法拍拍屁股甩手走人,良心過不去,以至于到頭來往前走一步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出一點差錯,愧疚感壓著自己,悔恨折磨著自己。” 楊太楠看向李寸心,這個比他還年輕的姑娘,眼里漾著輕柔的笑意,此時并不像看上去不經事,也不像尋常那樣樂樂呵呵的多大的事都不覺得煩惱,她像是經歷了許多,卻把那些都柔化在了心里,成了現在這云淡風輕的模樣。 李寸心說道:“但是人不能總往回看,一直回頭看就沒辦法往前走。作為村長,就得昂首挺胸,自信地往前走,即便是曾經出過錯,也得自信地往前走!昨天的痛苦,昨天的愧疚,痛苦痛苦,愧疚愧疚,就把它留在昨天吧。” 楊太楠怔怔地看著她,李寸心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看看我們的水稻,這是你今天的成就,別叫自疚蓋過了這么漂亮的水稻。” 楊太楠嗓子嗚咽一下,沒能說出話來,他指甲扣緊褲子,粗口的指甲把膝蓋上的泥土抓了進去也沒發覺,他撇過頭去,又不禁失笑,笑自己明明比李寸心年長,卻還要她來費心開解,自己竟然失態得像個幾歲的小子。 “村長。”楊太楠沒有別的話,只是這么叫了她一聲,像是一種肯定、一種回應。 “誒,那是不是村長和楊哥?”稻田另一頭的大路上傳來說話聲,車輪滾動的聲響以及馬的響鼻聲。 “誒,村長!楊哥!” 李寸心轉過頭來,楊太楠抹了把臉上的眼淚鼻涕,也回頭來看,只見稻田那頭的大路上是一支車隊,騎在馬上的人正沖著他們揮手,正是外出的探索隊。 顏柏玉騎著她那匹棗紅色的駿馬在隊伍的最前頭,單手挽著韁繩,拉停馬匹的時候,馬頭往李寸心那頭便轉了些,馬兒甩著馬尾,在原地踏了兩步。 顏柏玉端坐在馬上,視野極好,一眼就瞧見了田野那頭并肩坐著的兩人,曠野無人,兩人單獨相處,似乎在說著什么,顏柏玉能猜到李寸心把楊太楠叫到這里來是要做什么,但瞧見兩人偏轉了頭對視那一眼時,還是眉心一抖,莫名地微笑了一下,這笑中刀把正巧看到她的太史桓嚇了一個激靈。 李寸心已經起身朝他們小跑過來,滿臉的歡喜,“柏玉!”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