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飄落的薄霧籠罩的菜地里,蘿卜一如既往的茁壯。除了蘿卜,地里還種著其他鮮蔬和兼作蔬菜伴侶、可食用的鮮艷花卉,從冷酷神秘的藍(lán)紫色到歡快明亮的橙色不一而足,據(jù)房東說這些花有助于吸引傳粉者并阻止害蟲。菜地外沿靠近籬笆的位置也被房東撒了些金盞花銀盞花的種子,她期待它們從那攀上藤條,生長出辛辣的葉,綻放驕傲的花。
董鏘鏘站在陽臺向山的方向眺望,璀璨游絲般的云帶被初升朝陽鍍成溫暖的金色,優(yōu)雅地在山脊線之上淡淡飄蕩,鑲著金邊的雁群從山頂上方緩緩人字向南。他小時以為大雁是飛到中國的南方過冬,長大了才知是飛到地球的另一邊。山脊下方一叢叢的樹林在幾場酣暢淋漓的雨后也不再幽綠,幾周前還層疊茂密的樹蔭轉(zhuǎn)眼間疏空了不少,幾條從綠到黃又到褐的漸變色帶漸隱漸現(xiàn),自然萬物都被秋賦予了別樣的凋零美,顏色的倏忽無常也讓董鏘鏘的心頭泛起一陣蒼涼和世事無常感。洪水毫無征兆的來了,又毫無留戀的走了,同時帶走了他的夏天。
他抬頭望天,頭頂云絲低懸,天空顯得格外清澈高遠(yuǎn),秋日晨光帶著寒意沒遮沒攔地照在他身上。林間的風(fēng)日益多了起來,帶來秋的問候,總有離開枝頭的葉像百靈鳥般在曲折的樹梢,在峭立的枝頭,盡情的翻飛。
德國沒節(jié)氣的說法,按農(nóng)歷看,立秋早就過了,所以雨水多,天氣也涼的快,說起來這已經(jīng)是他在特里爾度過的第二個秋天了,也是在房東家的第二個秋天。
時間過的好快,他感慨著,視線隨著翩翩起舞的飛葉飄向山下方向,奔流的河、河畔的農(nóng)田、各種公園和湖泊、更遠(yuǎn)處的青山,紛紛呈現(xiàn)出各種色調(diào)的綠,仿佛都在和夏天做最后的告別。
他將目光收回,俯視腳下的整個院子。滿院的落花、落葉在濃露之中閃耀,也有仍傲然立在枝頭、不肯墮入秋泥的隨著西風(fēng)起伏搖曳。院子里的草被夜露一打,全都趴趴軟了下來。經(jīng)過一陣子的凄風(fēng)苦雨,院子里呈現(xiàn)出少有的凌亂,枯葉遍地、雜草叢生,不僅草地里隱約可見一坨坨的“小地雷”,池塘的水面和荷葉上也都漂著家禽和鳥類的排泄物,曾經(jīng)清澈透亮的塘水渾的一眼望不到底,老去的荷葉蜷縮成筷子似的枯桿在水面上被金魚咬的一浮一沉,他這才想起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仔細(xì)打理過院子了,而房東自從他放假以來也沒再催過這方面的事,他先是忙著挖池塘,接著是備考,考完人立刻就走了,這事就被忘了個干凈。想起剛住進(jìn)來時,擔(dān)心房東對自己不滿意,董鏘鏘的手腳很是勤快,慢慢隨著時間長了發(fā)現(xiàn)房東只是面相看著兇,骨子里是友善長者,人就有所懈怠。他內(nèi)疚地念了句“不該”,穿上衣服匆匆沖下了樓。
隨便墊補(bǔ)了幾口面包和牛奶的董鏘鏘甩開大步進(jìn)了院子,看到他的出現(xiàn),“雷達(dá)”一骨碌從房東身旁的草皮上躥了起來,小步顛著來到他身邊,示好地用腦袋蹭他的腿,貓則始終安靜地臥在菜地邊沿的土堆上,曬著清晨料峭的曦光,冰冷甚至有些漠然地注視著突然出現(xiàn)在院里的龐然大物。
既然沒心思重新復(fù)習(xí),不如趁老太太不滿意前主動打掃衛(wèi)生,正好端木也沒找他再改報告,時間充裕,也是難得的戶外休閑時光,董鏘鏘這么想著,人就到了房東身邊。
房東正把菜地里的爛菜葉、一把把的小樹枝小樹杈、一捧捧的樹葉扔進(jìn)一旁一堆垃圾箱中的一個,董鏘鏘彎下身子,照貓畫虎的同時主動請纓道:“一會兒這幾箱垃圾您就交給我吧,稍后我會把院子清理干凈。”
房東停下手里的工作,環(huán)視了一圈院子里的景象,笑道:“是該打掃了,可你考試結(jié)束了么?如果還沒考完我能理解,我自己來,畢竟你沒來時也都是我收拾的,當(dāng)然你要收拾我也很高興,這樣我就能趁著天氣好把菜地整出來,它們也差不多了。”
“我沒問題,尤利婭女士。”
“那辛苦你了。不過這幾箱可不是什么垃圾,它們可都是我的寶貝。”房東用戴著手套的手拍了拍垃圾箱,箱體發(fā)出沉悶的砰砰聲,“不光這箱你不能倒,另外幾箱也都得留著,做堆肥就指著它們了。”房東朝菜地前方一堆深色土壤努了努嘴,“那些是我春天弄的,現(xiàn)在用正合適不過。”
董鏘鏘自小在城市里長大,別說“堆肥”的德語詞聞所未聞,房東此時就算說中文他也不可能聽懂,他對這種事向來不在意,立刻虛心請教。
房東噼里啪啦一頓輸出,也是搭著平時和董鏘鏘聊天聊慣了,語速比正常聊天時還快,董鏘鏘聽得囫圇吞棗,只能聽出房東說這是她家祖?zhèn)鳌⒚刂凭G色環(huán)保有機(jī)肥的偏方,至于其中的生物和化學(xué)單詞都是一腦門子官司。不過聽不懂也不妨礙他執(zhí)行房東的意圖,房東愛攢垃圾就攢,不讓倒就不倒,他還省事了。再想到BJ新買的三套房也有個面積可觀的院子,看來從今天開始他就得多和房東偷招,以后回國說不定能派上用場也未可知。
“您把這些都扔進(jìn)去就變堆肥了?這么簡單?”董鏘鏘感到難以置信,生怕自己落下什么關(guān)鍵信息。
“除了剛?cè)舆M(jìn)去的那些,果皮什么的也行,蓋好蓋子等發(fā)酵就好。”兩人說話的功夫房東手里又?jǐn)€了一把,一股腦地都扔了進(jìn)去。
想到房東剛才的話,董鏘鏘使勁嗅了嗅鼻子,并沒聞到深色土壤有什么異味,忍不住奇道:“您那堆是春天放進(jìn)箱里的,過了一夏天,為什么聞不到一丁點兒臭味兒啊?”
見董鏘鏘興致勃勃,房東進(jìn)一步解釋道:“因為有土蓋在垃圾上面,就像埋到地底一樣,等這些生物垃圾徹底腐爛,殘渣就會和土壤融為一體,等再拿出來時,箱子里的土就富含有機(jī)肥料了。”
“原來是這樣,有意思。”
“之前我也教過鄭春花,她也對這個表現(xiàn)出興趣,你們是不是從小都不接觸這個?”
“我們沒您這么大的院子。”
“下次你帶著李雷一起(收拾院子)吧,讓他也學(xué)學(xué),以后他也要做的,院子是咱們所有人的,這次就算了,你這個鄰居早上我起時他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