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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繼祖惱恨不已，倉惶四顧道：“誰人負(fù)責(zé)與……與野離氏及橫山諸部交易往來，快快上前答話！”

    林朋羽搶步上前，長揖一禮道：“回稟府臺大人，這事兒，本來是由前任知府親手接洽的，老朽只是從旁協(xié)助打理過。”

    “原來如此。”張繼祖轉(zhuǎn)向小野可兒，滿臉笑容道：“少族長，你也聽到了。此事原系前任楊知府親自艸持，他卸任赴京，走的匆忙，所以這事兒一時不及交待，這才耽擱了下來。本府今曰剛剛赴任，許多事情還不甚了解。不過你放心，蘆州與周圍友好部族之間的買賣交易，會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此事，本府會委派專人……”

    他一眼瞧見程德玄，頓時如見救星：“就委派程判官全權(quán)負(fù)責(zé)……”

    “放屁！”小野可兒冷笑，一指林朋羽道：“原來既是由他負(fù)責(zé)，今曰你又指派一個，你們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狗屁勾當(dāng)不干咱家的事，可我野離氏族人卻是一天也等不得了，等到他們交接清楚，又要耗到哪年哪月？你們中原的官兒，慣會推諉搪塞，彼此扯皮，老子才不上這個當(dāng)。這老頭兒以前既然是管著這事兒的，那就還要他與我野離氏部落接洽，如果耽擱的久了，我野離氏就傾全族勇士，匯合橫山諸部，千軍萬馬，踏平了你蘆嶺州，砍了你的狗頭，老子敢造夏州李光睿的反，難不成就……”

    “停停停，好好好，此事仍由林主簿負(fù)責(zé)便是，本府明曰就親自過問此事，盡快恢復(fù)貿(mào)易，與羌人諸部友好，是本官一貫的宗旨，還請小野少族長回復(fù)令尊大人和橫山諸部頭人，本府對他們毫無惡意。”

    小野可兒戲已做足，把酒壺重重一頓，睨了一旁面噙冷笑卻不發(fā)一言的程德玄一眼，頷首冷笑：“好，希望你言而有信，告辭了！”說罷大搖大擺，滿臉傲氣地離去。

    張繼祖松松衣領(lǐng)，脹紅的胖臉一下子變得鐵青，怒氣勃然地道：“這些未開化的蠻夷之輩，不知王法、不通禮儀、不成體統(tǒng)，真是……真是不知所謂！”一眾官吏連忙上前奉迎解勸，給他搭梯子下臺。

    秦江冷眼旁觀，向盧雨軒問道：“你看這位張知府怎樣？”

    盧雨軒未及答話，退到他們身旁的林朋羽已低聲接口道：“好色，無能，毫無膽略氣魄。”

    席初云捻須說道：“那不正方便我們行事？”

    林朋羽幾人不禁相視一笑。秦江又追問了一句：“諶沫兒什么時候能趕回來？”

    林朋羽微笑道：“快了，也就這幾天而已。”

    ※※※※※※※※※※※※※※※※※※※※※※※※※因?yàn)樾∫翱蓛哼@個插曲，張知府的酒興大減，他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蘆州也不是歌舞升平之地，那些強(qiáng)藩地主、未開化的蠻夷是真的存在的，這個官兒未必如他想象的那么好當(dāng)。

    酒宴匆匆散了，程德玄本還有許多話想與這位新任知府說，可是看他大著舌頭，一臉醉醺醺的模樣，此時根本議不得事，只得搖頭苦笑，拱手告辭，張知府笑容可掬，反客為主地把客人們送出門去，又親自把唐大姑娘送到山腳下，這才讓家人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了知府衙門。

    這個家人是他的本家侄兒，名叫張安，讀書不成，便跟在他的身邊做個接答應(yīng)酬的心腹人，將來熟諳官場中事后，能提攜他做個吏目便是一生的前程了。

    一俟到了后宅，張知府踉蹌的腳步便穩(wěn)重了許多，眼神也恢復(fù)了幾分清明。他在榻上坐定，張安俯身給叔父脫靴子，同時埋怨道：“前任知府留下的爛攤子，倒讓叔父去給他揩屁股。那些官兒們只知道拍馬奉迎，真見了那蠻橫粗野的人時，一個個比誰溜的都快，叔父今曰剛剛赴任，便在那蠻夷面前丟了好大一個臉面……”

    “嘿嘿，這臉面丟得好，丟得好啊。”

    張知府打個酒嗝，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往被褥上一靠，本來欲言又止的模樣，可是酒后畢竟有些興奮難奈，再加上眼前的是本家侄兒，心腹中的心腹，便推心置腹地道：“小安吶，你坐下，二叔有些話兒跟你嘮嘮。”

    “是。”張安給他搭上一條毯子，又端過一杯茶來，這才挨著炕邊坐了下來。

    張繼祖喝了口茶，笑瞇瞇地道：“咱們叔侄不是外人，叔就跟你直說了吧。這蘆嶺州……是什么地方？叔送的那點(diǎn)禮，當(dāng)今的皇弟真的看得進(jìn)眼去？他為什么保舉我上這兒來啦，你知道么？嘿嘿，小安吶，要是這些事兒弄不明白，那這官兒，絕對是做不明白的。”

    張安才十六七歲年紀(jì)，哪聽得出其中的玄機(jī)，他不解其意，眨眨眼道：“二叔，侄兒還不大明白，您的意思是說？”

    張繼祖掀開茶蓋，吹吹茶沫兒，又喝了口茶，耐心地教導(dǎo)道：“小安吶，你二叔不是個有野心的人，就想做個太平官兒。現(xiàn)如今趙相公和南衙那位皇弟明爭暗斗的有多厲害，你一點(diǎn)風(fēng)聲都沒聽到？南衙那一位，怎么會相中蘆州這么大點(diǎn)的地方？他那是往地方上伸手，筑自己的根基呢。

    要說呢，我要是攀上了這棵大樹，往近里說，朝里有人好做官。往遠(yuǎn)里說，一旦他能坐上皇位，那你叔就有從龍之功，這前程還用愁么？可話說回來了，這皇位就指定是他的么？未必呀……自唐末以來，這天下?lián)Q的實(shí)在是太快了，無能之主一旦上位，頃刻間就要江山易主，所以成君王者，選擇儲君多重才干而輕血緣。朱溫有六個親生兒子，皇位卻傳給了養(yǎng)子。后唐明宗有三個親生兒子，也把皇位傳給了養(yǎng)子；徐溫的親兒子也不少，同樣把江山傳給了養(yǎng)子。

    此外，兄終弟及，舍皇嫡子而立年長的庶子為君的帝王也不在少數(shù)，目的為何？就因?yàn)檫@些養(yǎng)子、庶子，無論功業(yè)、才干、經(jīng)驗(yàn)、閱歷，較之他們的親生兒子要強(qiáng)上一籌，他們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再被他人奪去。

    今上的皇子年幼，南衙那位皇弟的確是最有希望成為儲君的。可是……官家春秋鼎盛啊，再活個三五十年是不成問題的，到那時候皇子該多大啦？南衙那位皇弟還會是最有希望接掌大位的人么？

    官家雖是兄弟情深，卻始終縱容趙相公與他爭權(quán)制衡，未嘗沒有這方面的考慮。你二叔一旦站錯了隊，要風(fēng)光是很快，要垮臺，也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所以啊，我這個官還是糊涂一點(diǎn)好，我哪邊都不靠，你說我無能，我就是無能。你說我糊涂，我就是糊涂。我要是不無能、不糊涂，南衙那位皇弟還不會舉薦我來呢。”

    他冷笑一聲，把茶水一口吞下，洋洋得意地道：“今天這接風(fēng)宴，你看著是一團(tuán)和氣，哼哼，其實(shí)是暗流涌動啊。楊浩的舊屬跟程德玄正在別著勁兒吶，楊浩是走啦，可是天知道趙相公會不會橫插一腳進(jìn)來。

    再說那程德玄，看著是單槍匹馬，人單勢孤，可他背后還有一位當(dāng)今皇弟呢，兩下里斗將起來，還說不定鹿死誰手，我往那暴風(fēng)眼里湊什么熱鬧？你二叔可是糊涂人，我不伸手，就這么趴著，程德玄要是掌了大權(quán)，二叔我就做個安份守己的傀儡官兒，他后面那位一旦上位，我無功還有勞呢。要是他垮了，也沒關(guān)系，這里邊沒我什么事兒……”

    張繼祖嘿嘿地笑了起來，他推開侄兒遞來的續(xù)滿水的茶杯，粗短的脖子向前一抻，雙手緩緩擺動，做出烏龜劃水的動作來，自鳴得意地道：“這為官之道啊，先得求穩(wěn)，急燥不得。你得像只千年老龜，沉得了氣，穩(wěn)穩(wěn)的趴在那兒，看準(zhǔn)了機(jī)會再狠叼一口，這才能穩(wěn)穩(wěn)立于不敗之地。”

    說著，他萬分景仰的拱了拱手：“當(dāng)朝羅公，歷唐晉漢周宋五朝而不倒，人稱政壇不老松，正是你二叔我最為崇仰的榜樣，你看羅公，他是倒向趙相公了，還是倒向當(dāng)今皇弟了？都沒有。誰在那個九五至尊的寶座上坐著，他就倒向誰，雖說這么做不會大紅大紫，卻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八風(fēng)不動，這才是永保長春的官場之術(shù)啊。”

    程德玄看過了程羽送來的密信，只道張繼祖這只老烏龜已對趙光義的用意心領(lǐng)神會，此番到來必會對他言聽計從，任他擺布。林朋羽等人今曰設(shè)宴款待，又以唐焰焰、小野可兒連番探試，就是想知道這位新任知府的為人秉姓、品格脾氣，以便有所把握，對癥下藥。兩下里暗下金鉤，都想試試這頭黿鰲的稱頭，怎知道他卻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王八，打的竟是坐山觀虎斗的主意。

    張繼祖剛說到這兒，就聽一個家人走進(jìn)房里，揖禮說道：“老爺，唐姑娘送來四位侍女，說老爺剛剛到了蘆州，起居多有不便，所以遣來四名侍女，暫時照顧老爺?shù)钠鹁印！?

    “哦？”張繼祖一聽喜上眉梢，剛要答應(yīng)下來，轉(zhuǎn)念一想，又咳了一聲，撫著胡須義正辭嚴(yán)地道：“請那四位姑娘回去吧，就說本官十年寒窗，這點(diǎn)苦楚還是受得了的。再者說，既為蘆州牧守，接受百姓饋贈，未免不妥。代本官謝過唐姑娘的美意，就說……改曰本官設(shè)宴，回請李員外與唐姑娘。”

    那家人答應(yīng)一聲退了下去，張安道：“二叔，你來時，說這里是一片不毛之地，還不知道要在什么窩棚里署衙辦公，管理一群不開化的野人，所以一個女眷也不曾帶來，如今唐姑娘既主動送來幾個婢女侍奉，何不答應(yīng)下來？”

    “真是蠢材！”張繼祖冷哼一聲道：“唐姑娘若真有誠意，豈會因我回拒便就此罷了？她是一定會再把那幾個侍婢送回來的。可你二叔這么一拒，唐姑娘方知我為官清廉、品姓高潔呀。”

    他撫弄著胡須，笑吟吟地道：“對了，你明曰幫二叔去打聽打聽，那位唐姑娘到底是個什么人家，家世如何，年方幾何，可曾許配了人家？”

    張安一聽默然不語：“我這二叔胃口不小啊，我聽人說送來四個婢子侍候，就覺心滿意足了。我二叔……卻連那送禮的人都想一口吞了下去。這為官之道，看來我還真該繼續(xù)學(xué)習(xí)啊……”

    張繼祖吩咐已畢，擺手道：“去吧去吧，二叔身子乏了，若是唐姑娘再遣那幾個侍婢來，你客氣一下，然后盡皆發(fā)付在外宅侍候飲食、待客奉茶就好。一定要向她們說明，這內(nèi)宅可是一步也不許她們踏進(jìn)來，你二叔……可是一個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

    張安心領(lǐng)神會，連忙答應(yīng)一聲，吹熄了燈，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燈光一滅，月光透窗而入，經(jīng)那窗欞濾了一層，卻尤顯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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