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白色的咖啡杯里裝著一半的全脂奶,萃取好的濃縮緩緩落下,拿鐵的香味把我從放空拉回現(xiàn)實。咖啡潤滑中帶有微酸,略帶著果香味和類似紅酒般的質感。空磨了一天的胃,稍微好一些了。 一個小時前,我剛結束一場民事侵權合同糾紛。由于當事人把重要的證據(jù)材料丟失了,這個案件非常棘手。熬了幾個通宵準備證據(jù)目錄和代理意見,上庭前也緊張得吃不下去任何東西。直到合議庭讓我完整地把代理意見陳述完畢,看到主審法官頻頻點頭時,我的心放下了大半。閉庭后離場,我整個人活像一條脫水已久的魚。 真實的法庭并不像電視劇演的那樣,當場宣布判決被告人死刑或者當事人承擔敗訴責任的情況少之又少。大多數(shù)的情況是,代理律師在每日繁雜的快遞中收到來自某個法院的一紙公文。因此,一位合格的律師,應該在庭后認真復盤整理庭上的爭議焦點和法官意見,以免在收到判決后無所適從。 我把咖啡杯放在吧臺上,正準備打開筆記本寫點思路,桌上的手機響起。 我揉揉右肩,聽見骨骼相撞的響聲。 屏幕亮起,是一位舊友的名字。 “frank”我按下免提,“怎么有空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嗨,說的我好像多久不聯(lián)系你了一樣。聽你這聲音是挺累的,最近過的怎么樣?”熟悉的問候入耳,大概是相識太久,frank跟我說話,總帶有一種不在意的輕笑。想來這么多年,在我面前,他總是一副豁達得什么都不在意的樣子,恰同學少年時的樣子。 “剛開完庭。”我拉開地中海風格的白色餐桌椅坐下。 “早喊你別當律師了,work life balance多重要。”電話那邊聲音洪亮起來,我笑了笑,仿佛都能看到frank那一副“我早告訴你了”的嘴臉。 “我哪有你這個大學老師的生活舒服。” “也沒你想象的輕松好吧,除了帶學生打比賽,最近手上幾個科研項目也挺煩的。”有時候,我可真佩服frank的情懷。讀工科的男孩子,愣是在本校碩博連讀了,為的是能夠長時間地培訓學校的辯論隊。不過這兩年,學校的辯論事業(yè)確實是挺風生水起的。 “顧隊,你還記得嗎?”步入正題。聽上去,他的聲音竟然有些飄忽。 許多年沒有聽到的名字了,我呼出帶有肉桂香的咖啡氣,換了一只手拿電話。 “不記得。”記憶太過遙遠,了解這段往事的人,寥寥無幾,基本也不在身邊。 “他那個歐洲女友好像結婚了,不過新郎不是他。” 突然回憶有些洶涌翻騰著,心里有點驚。 “澳大利亞那個?” 他和她一起喝茶看日出。 她說:“我們要畢業(yè)了。” 他說:“英國和澳大利其實也就半個地球那么遠。” 拜倫說,“若我再見你,事隔經年,我將如何致你,以眼淚,以沉默。” 但我似乎遠遠達不到他的境界。 多年已過,也許我只是某日吹到他身上的一陣風。 不,是這陣風揚起來的某粒沙。 他想不起是太正常不過的事情。 或者說,他記得,才是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