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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天圣之令-《天圣令(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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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如今,她真的是勢成騎虎,還是似乎有那么一點點的心動和期望在慢慢地膨脹開來呢?

    太后眼中的寒意更重,她轉過頭去,看著懸掛在壁上的武后臨朝圖,陷入了沉思。

    錢惟演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道:“臣請太后早做決斷,以安百官之心。”

    太后凝視錢惟演,忽然道:“是安百官之心,還是安你錢惟演的復仇之心?”

    錢惟演渾身一震,看著太后,有些不敢置信。

    太后看著他,眼中是說不出的失望與憐惜:“縱然先皇一直視你若手足,可是,你終究忘不了吳越王錢俶的死,四十多年來,你一直對趙氏皇朝懷恨在心,一直想復仇,想顛覆趙宋江山,是不是?”

    錢惟演深吸一口氣,鎮定地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臣父當日降宋,也是抱著必死的覺悟來的,我為人子怎會去想什么復仇。四十多年過去,恨意早已經淡了。我也并沒有刻骨銘心,不共戴天。太后想多了。”

    太后反問:“是嗎?那你告訴我,當年許王寵姬在西佛寺的事情是不是你的手筆?李妃的父親李仁德是怎么死的?許王又是怎么死的?”

    錢惟演不再狡辯,反而抬頭與太后對視:“太后為何知道這么多?”

    太后嘆了一口氣:“當年你我常常相見,我與惟玉更是朝夕相伴,許多事總有蛛絲馬跡。待我執政后,去細查當年案卷,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惟演,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我達成你復仇的野望。”她問這句話的時候,心亦是寒的。

    錢惟演卻道:“太后對自己未免太沒信心,如果太后沒有超凡資質,縱使旁人再怎么推動也走不到今天。您已站在高臺之上,向上一步是登天,向下一步是無底深淵,還是早下決斷吧。”

    太后長嘆一聲,無力地擺手:“你下去吧!”

    錢惟演退出去了,一室寂靜。太后站起來,一遍遍地撫摸著畫上的武后畫像,輕輕地嘆了一聲:“你當年一定也曾遇上過與我一樣的兩難之局吧?”當年武后殺二子,奪江山,唐氏宗族被屠殺殆盡,是怎么樣強烈的欲望,會讓人下這樣的狠心手段。

    而她,做得到嗎?

    她于皇帝之位只有一步,觸手可及,千古以來難道就真的只有武則天成為了千古一帝嗎?

    回想當年,在澶州城下看到蕭太后千軍萬馬中的一襲紅袍,是那樣的遙不可及,可是到了今天,她也擁有了這樣的地位。她已經是一國之主,她的制令也形同皇帝的制令。

    她看著眼前的武則天像,卻漸漸地與四十多年前,在蜀中逃難時所見到的武則天廟中塑像重合在一起。武則天廟中,那一年,她在則天廟,聽著計辭對她與李順講述著武則天昔年的故事時,才十三歲的劉娥怯生生地問計辭:“女人也能做皇帝嗎?”而今天,這一句話,她卻要在問自己了。

    她不曾想到過蕭太后的位置,而今她已經坐上這個位置。那么她和武則天呢,當年她也絕對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有可能達到武則天所建立的功業一樣,成為一國之君,成為一個女皇帝。

    而今,成為一個女皇帝,成為一個象武則天一樣的女皇帝,穿上龍袍登上龍椅,讓天下人都拜倒足下,讓千百年后的每一個人,聽到她的故事都會雙眼閃亮。這種強烈的愿望,在她的心底燃燒著,讓她想要大聲地呼喚出來。

    過得數日朝會,恰好皇帝不在,太后忽然開口問道:“諸卿可知,唐武則天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滿朝嘩然,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應答,誰也不敢站出來應答。

    隔了很久,太后輕輕地嘆息一聲:“就沒有人能夠回答得出來嗎?”

    忽然只聽得下面一個聲音大聲道:“武后是唐室的大罪人!”

    太后萬料不到有人如此大膽,仔細看去,這人卻是參知政事魯宗道,此人一向勇直敢諫,但是此人素不謀私,太后亦是借重他來整肅朝綱,見是他站出來,便覺得有些頭疼,臉上卻不表露出來,只淡淡地道:“為何下此斷語?”

    魯宗道大聲道:“武后幽嗣皇,改國號,傾覆了大唐天下,怎么不是大罪人?武后與高宗是夫妻至親,若無高宗便無武后,可是高宗死后,她竟不能報先帝之恩,衛夫君之子。殺二子再囚二子,人間的恩情倫常全然喪失,又怎么不是大罪人……”他還待滔滔不絕地再說下去,太后氣得臉色煞白,不等他說完,便拂袖退朝而去,將魯宗道獨自扔在朝堂之上。

    回到寢宮,太后倚在床上,只覺得一股邪氣硬在胸口,憋悶無比,她深深呼吸了許久,這口氣還是沒有順過來。嚇得身邊的宮女內侍們撫胸的撫胸,奉茶的奉茶,好一會兒,太后煞白的臉色才漸漸轉緩過來。江德明忙道:“太后,要不要奴才傳太醫來請脈?”太后揮了揮手:“不必了,不許驚動皇上與楊媛。”江德明乖巧地道:“是,奴才讓太醫來給太后請個平安脈。”太后點了點頭:“這倒罷了!”

    江德明吩咐下去后,見太后神情仍是不快,忙討好地道:“太后,有樣東西,不知道太后喜不喜歡。”太后淡淡地道:“什么東西?”江德明眼珠子轉了轉,退后兩步讓出位置來,便有兩名宮女捧著用錦鍛蓋著的東西上來,江德明卻跪了下去道:“奴才要請太后饒了奴才的罪,奴才才敢請太后看這里面的東西!”

    太后好奇心起,亦是知道江德明這般說,必不是要緊的大罪,淡淡地道:“有什么要緊的,你且起來吧!”江德明笑道:“是、是!”這邊退到宮女的身邊,伸手掀起錦鍛。

    忽然只見一陣金光耀眼,太后被閃得閉了閉眼睛,這才能睜眼仔細看去,一個宮女捧著皇帝大禮儀所用的儀天冠,另一個盤子里放著袞龍袍和九龍玉帶。

    太后看著這一套龍袍冕冠,不知不覺地已經站了起來,走了過來。她輕輕撫摸著龍袍,沉默不語。

    江德明察言觀色,輕輕地道:“要不,太后先試試合不合身,只當是試穿著罷了!”見太后不語,這邊與兩名宮女,小心翼翼地服侍著太后,取下鳳冠后袍,然后,換上了冕冠龍袍。

    江德明將一人高的銅鏡推到太后的面前,太后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由地驚呆了。鏡中人穿著帝王的冕冠龍袍,以君臨天下的睥睨之姿,俯視著眾生。她是如此地陌生人,卻又是如此地熟悉。

    她坐了下去,靜靜地注視著鏡中的自己,很久,很久。

    太后換下冠冕,此時內侍羅崇勛進來稟道:“官家在外求見,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太后“哦”了一聲,道:“何不早來稟告?”

    羅崇勛忙道:“奴才見太后歇息了,所以不敢驚擾太后。”

    太后嗯了一聲,道:“還不快請!”江德明忙率人先帶著冠冕退出,羅崇勛引趙禎進來。

    趙禎聽說今日朝堂上太后大怒,心中不安,連忙過來請安。

    魯宗道得罪太后,已非此一樁事了。前幾日太后將方仲弓的議立劉氏七廟的奏折示于眾臣,眾臣皆不敢言,唯有魯宗道越眾而出說:“不可。”并質問眾大臣說:“若立劉氏七廟,則將嗣皇置于何地?”

    去年皇帝與太后一起出幸慈孝寺,太后的大安輦在帝輦前面,又是魯宗道說:“婦人有三從:在家從父,嫁從夫,夫歿從子。”請太后讓皇帝先行。

    然而太后對魯宗道仍十分寵信,凡有諫言一般都能當即采納,斷無像今日這般拂袖而走。想起自太后執政以來,已經有樞密使曹利用、昭文相丁謂、昭文相王曾、集賢相張士遜、參知政事任中正、樞密副使晏殊這些兩府重臣,都先后因忤太后旨意被罷免,今日魯宗道公然令太后大怒,是否也會步這些宰輔大臣們的后塵而被罷免呢?

    趙禎心中惴惴,他自小就知道母后主見甚為堅定,素有文韜武略,曾為了自己能登大寶,花了無數心血。是以素來對她是又敬又畏,說話行事從來不敢輕易逆她心意。今日話題太過敏感,他不得不有所表示。

    趙禎走進殿中,見太后氣色甚好,倒不像方才聽說到的,說是太后今日下朝氣色極差,心中略安,由衷地道:“兒臣見大娘娘的氣色還好,兒臣就放心了。”

    太后端詳著官家,這孩子長得越發像先帝當年了,且性情溫和孝順,從未惹太后生氣過,因此太后雖然對他管教甚嚴,但是每次看到他來,總是嘴角不由地有了笑意:“不過是一時逆了氣,喝口茶就好了,難為官家記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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