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一九五九年,夏初的一天。 年輕的余秀蘭還是生產隊的普通社員,早上吃完飯,叮囑懂事的大女兒:“小棉,看好妹妹。” 六歲的小趙棉乖巧地點頭,“好。” 三歲的妹妹捏著姐姐的衣角,奶聲奶氣地學姐姐:“好~” 余秀蘭溫柔地挨個摸摸她們的頭,和趙建國一起去上工。 他們走后,奶奶寶貝地抱著孫孫出來,指著盆里的幾件衣服,支使趙棉:“沒看我在照顧你弟弟嗎?還不去把衣服洗了。” 妹妹有點害怕地躲進姐姐身后。 爺爺和爹下工還得辛苦去隊委會大院挑水,奶奶不準浪費水,小趙棉只能去河邊洗衣服,讓妹妹先待在家里。 妹妹兩只小手抱緊姐姐,一個勁兒地搖頭,“不,不……” 屋里,弟弟開始哭鬧,奶奶輕聲哄了幾句,轉頭又對趙棉不耐煩地喊:“還不快點兒,磨蹭什么呢!” 妹妹噘嘴,“奶壞~” 小趙棉小小的手指擋在嘴前面,“噓——” 無論怎么說,妹妹就是不撒手,小趙棉沒有辦法,只能帶妹妹一起去河邊。 “姐姐要拿盆,不能牽手,你拽著姐姐的衣服,好嗎?” “好~” 妹妹乖乖地抓住她身后的衣服,然后歪著小身子,小腦袋瓜兒伸向前,沖姐姐笑。 小趙棉好喜歡妹妹,一把抱住妹妹,在她臉蛋上親了兩下。 妹妹“咯咯”笑,也摟著姐姐,踮腳嘬姐姐的臉。 姐妹倆親昵地玩鬧起來。 屋里奶奶的罵聲又響起來,“磨洋工,等我洗呢!” 姐妹倆同時縮縮脖子,看向彼此時,又忍不住偷偷捂嘴笑。 去河邊的路上,小趙棉費勁地抱著木盆,走一段兒就要停下歇一歇。 妹妹就松開姐姐的衣服,兩只小手扶著盆,使出吃奶的勁兒向上托,“嗯——” 小趙棉不用她幫忙,妹妹一定要幫。 最后姐妹倆一起抬著木盆走到小河邊。 小趙棉叮囑妹妹:“不要亂跑。” 妹妹揣著手手蹲在她身后,“好~” 衣服不多,但家長們穿著干過農活,很臟,洗不干凈或者回去晚了,奶奶都會罵。 小趙棉哼哧哼哧地又搓又捶,沒注意到妹妹小腳丫挪啊挪,想挪得離她近點兒。 “撲通——” 小趙棉一驚,抬頭看到妹妹在河里撲騰,整個人都傻住。 妹妹根本不會叫“救命”,驚恐地哭叫:“姐姐——” 衣服掉落進水里,小趙棉都顧不上,使勁兒伸出小手,“妹妹!手!妹妹……” 妹妹極力伸出小手,可兩個人的小手被水流沖得越來越遠,仿佛要劃開一道絕望的天塹。 小趙棉看著水中沉沉浮浮的妹妹不知所措,嚇得崩潰大哭…… 工廠宿舍—— 趙棉臉色蒼白,眉頭緊鎖,深陷在噩夢里。 她的耳邊全都是妹妹撕心裂肺的稚嫩呼喊。 “姐——姐——” 妹妹在求救,可她太沒用了,只能急地大哭,眼睜睜看著妹妹漂遠。 夢里,又變成各種罵聲和爭吵—— “掃把星!” “這樣我可不放心她照顧弟弟!” “這點兒事都干不好,還能干什么?” “廢物!” 一聲一聲地“廢物”,不斷地敲打在趙棉的心上,折磨著她的神經。 趙棉好像陷在泥淖里,怎么掙扎都醒不過來。 宿舍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一臉焦急的于師傅沖進宿舍,看到趙棉躺在床上,才長出一口氣。 可緊接著,于師傅就發現她臉色不對,滿臉都是汗,而且整個人都在顫抖。 “怎么這么燙?”于師傅摸著她的額頭,皺眉,然后輕輕推她,想要喊醒她,“趙棉,醒醒,趙棉,我帶你去衛生所……” 趙棉沒有任何醒過來的跡象。 于師傅試圖扶起她,沒扶動,就起身腳步匆匆地出去。 十來分鐘后,宿舍門重新打開。 于師傅拿著一套干凈衣服進來,換掉趙棉身上被汗打透,緊貼在身上的衣服,然后四下看了一眼,才沖著外頭喊:“方煦,你進來吧。” 隨后,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男人推門大步走進來,停在趙棉床前,也不用于師傅催促,彎下腰,結實的手臂穿過趙棉的頸下和腿窩,輕松地抱起人。 他很注意,盡量不碰到不該碰的地方,冒犯到陌生的昏睡的姑娘。 但趙棉全身軟綿綿地躺在他懷里,兩個人還是離得太近了。 方煦不由低頭看了一眼懷中臉色蒼白的趙棉,很快又禮貌地收回目光,大步往出走。 于師傅領著方煦趕到公社衛生所。 大夫檢查之后,給趙棉手背上打上點滴。 方煦付完錢回來,對坐在病床邊的于師傅說:“媽,得打很久,不如我在這兒守著,你先回廠里上班。” 于師傅看著趙棉,眉頭松不開,“上午就算了,你在這兒守著,我回宿舍給她做點兒吃的。” 方煦答應,撈了一把椅子,坐在趙棉床邊,安靜守著。 點滴瓶里的藥水一點點減少,趙棉的臉色慢慢好轉。 方煦見她嘴唇有些干裂,就跟大夫要了棉簽,沾上水輕輕涂抹在她唇上。 方煦第一次給她嘴唇沾水的時候,趙棉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眼。 方煦手還拿著棉簽在趙棉唇上涂抹,忽然對上她空洞的眼神,一怔,才如常地問:“你醒了?” 趙棉眼中漸漸聚神,眨眨眼看著上方的人,幾秒后緩慢地扭頭看向周圍,有些遲鈍地問:“你是誰?我這是在哪兒?” “你先別動。”方煦按住她打針的手臂,“我是你們于師傅的兒子,你發燒了,我們就帶你到衛生所打針。” 趙棉沉悶地道謝,然后便半闔著眼,一言不發。 方煦聽母親說過她身上發生的事兒,沒有胡亂發言,只是輕聲問:“你要喝點兒水嗎?” 趙棉嘴唇輕抿,道謝。 方煦就小心地扶著她坐起來,給她重新倒了一杯水。 趙棉四肢無力,手有些抖,卻沒有找他幫忙,只是手握得更緊,慢慢舉到嘴邊。 方煦微抬起的手又放回到身側,等她喝完,接過來放到旁邊的矮柜上。 兩人無話。 沒多久,于師傅出現,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趙棉,你醒了?” 趙棉露出個蒼白的笑,再次道謝。 “客氣什么。”于師傅打開飯盒,“胃不舒服了吧?先吃點東西。” 她直接擠開兒子,坐在趙棉床邊,“我喂你。” “于師傅,我自己……” 于師傅直接舀起一勺粥,不容拒絕地堵住她的嘴。 趙棉含著粥不知所措,第一勺又到嘴邊,趕緊吞下去,張嘴。 方煦唇角微揚。 于師傅一勺接著一勺地望她嘴里喂粥,“你這姑娘吧,心思太重了,怎么還能給自己憋發燒呢?” 趙棉沒有空說話。 于師傅聽她不回話,恨鐵不成鋼地說:“潑辣點兒,別人才不敢隨便揉捏你。” 趙棉還是沒有話,于師傅喂粥的動作都帶著生氣。 方煦插了一句:“媽,你喂慢一點。” 于師傅這才注意到趙棉光顧著吞粥,根本說不出話來,動作趕緊慢下來,“你看我……” 趙棉微微搖頭,情緒有些低沉地說:“我就是很沒用。” 不過沒關系,她什么都能承受,指責,愧疚,自厭……都能被動承受下來。 于師傅眼神里滿是不贊同,斬釘截鐵地說:“你學東西快,人又勤快上進,怎么會沒用?” 然而趙棉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根本聽不進去。 于師傅沒法子,只能嘆氣。 · 趙村隊委會—— 趙新山沒給趙柯派工作,村里也沒有什么糾紛找上來,趙柯干坐在辦公室犯困,就拿了一張報紙打發時間,準備混到中午,就回家吃飯。 “叮鈴鈴——叮鈴鈴——” 自行車的鈴聲傳進來,隨即是郵遞員的喊聲:“趙柯,趙柯,你的信!” 趙柯趕緊放下報紙,走出去。 郵遞員笑著說:“沒想到你當上生產隊的婦女主任了。” “是個意外。” 郵遞員遞給她一封沒有郵票的信,“你原來工廠的朋友去郵局給你寄信,我看見了,就沒讓她進去貼郵票。那姑娘挺著急的,我今天就先給你送過來。” 趙柯道謝,請他進去喝點兒水。 郵遞員擺擺手,“下回吧,我還得去別的生產隊,不待了。” 趙柯目送他走遠,才低頭看信封。 信是小文寫的。 她每周都要去公社接姐姐,要是沒有事兒,小文肯定不會費事兒給她寫信。 趙柯想著,飛快地拆開信,一看內容,越看越生氣,看完時人都快要氣炸了。 趙新山從窗子里看見她神情不對,詢問:“趙柯,咋了?” 趙柯把信遞給他,“隊長,我得先回家一趟。” 趙新山飛快看了幾眼信上的內容,氣得重重地拍桌:“他們李村生產隊的人能耐了,敢欺負咱們趙家的姑娘!” 牛會計看過來,一掃,“這什么人吶!” 趙新山寒著臉說:“把咱們姓趙的男人全叫著,我帶你們去李村生產隊!” 趙柯點點頭,小跑回家騎上自行車,先去地里找趙楓,讓他去喊人,然后去生產隊小學找她媽。 生產隊小學—— 余秀蘭第一天上課,嚴肅至極的聲音響徹整個教室,學生們全都用恐懼的小眼神盯著可怕的余老師,一動不敢動,大氣兒不敢喘。 趙柯跑進來,“咚咚咚”飛快敲了幾下門。 學生們看見趙柯,忘了害怕,驚喜地喊:“趙老師!” “我有事找你們余老師,這節課你們先自習,別的課回頭另安排。”趙柯對學生們說完,轉向余秀蘭,“媽,你出來一下。” 余秀蘭走出去,疑惑地問:“啥事兒?” 趙柯快速說了事情,余秀蘭暴跳如雷,“敢欺負我閨女,我打斷他的狗腿!” 教室里,小孩子們只聽見余老師的罵聲,噤若寒蟬。 嚶嚶嚶……余老師好可怕…… “教訓一定要給,不過最重要的是盡量減少這事兒對我姐的影響。”趙柯的氣也消不下去,但已經冷靜很多,“媽,你跟顧校長說一聲,就去老槐樹那兒等著,我去找五奶。” 余秀蘭咬牙答應:“行,你快去。” 趙柯轉身騎上自行車,迅速去下一個地方。 趙五奶聽到這事兒,也氣得夠嗆,立即就答應去李村兒理論,還愧疚地說:“都怪我,給小棉介紹這么個人。” 她也不是有意的,李大勝表面上條件確實很不錯。 趙柯安撫了老太太幾句,找板兒叔借了牛車,拉著她一起到老槐樹下頭。 收到信前后也才不到半個小時,趙姓、余姓的成年男人已經全都拿著各種家伙事兒,等在村口。 而板兒叔的牛車上,不止趙五奶,還有趙一奶。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