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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京畿，潏水河域。

    月華流漿，漣波江上。空明一葉，孤舟輕航。

    ……

    “唉……渺渺兮一粟橫陳，浩浩兮半葦浮蕩，真是一條煙波寥廓，寬廣無際的大江吶……”

    輕舟上，一臉無聊乏味相的教書夫子死氣沉沉地趴在船首，話語中雖盡是溢美之詞，卻聽不出有半分情真意切的贊賞。不過這也怪不得王凡，已然未曾歇腳地在這江面上漂游了六七日，非是靠水吃飯的岸邊人家，誰能有這么好的定力與忍耐呢？從渡口入黑河，再轉(zhuǎn)渭水，后入灃河，最后再轉(zhuǎn)潏水，輾轉(zhuǎn)連渡四條河域，這才能到達(dá)離華嚴(yán)寺最近的渡口。然而雖說夏水洶涌，一日千里，轉(zhuǎn)走水路已是最快入京的法子，但每日睜目是江景，閉眼是水腥，少不了也得挨上幾日疰船之患。

    “呃……王，王小先生，今日，今日的晚飯……送到?jīng)]有？”

    船艙里，一字長過一字的幽幽凄聲傳出，就像是一只吊死的孤魂野鬼的鬼哭狼嚎一般，被拉扯得老長的每個聲調(diào)里都明晃晃透著“有氣無力”四個大字，嘔啞嘲哳難為聽？看來遠(yuǎn)在盩厔當(dāng)縣尉的白樂天與他們二人真是有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孽緣。

    上船數(shù)日，連楊暾自己都沒想到，平日里號稱走南闖北歷經(jīng)風(fēng)雨的他，竟是比平日里看似文弱的王凡還要先倒下，而且還要倒得更加徹底，一連數(shù)日都只能在船艙里哀嚎不止，動彈不得。

    以前行走四方，也少不得有江河大湖須渡，只是那行程常常只在一兩日之間便可走完，但此番入京，水行如此之長，這才讓楊暾意識到原來自己也只是個旱鴨子罷了，還是個比普通書生都要差些的旱鴨子。

    “還，還沒有，想來許幫主應(yīng)是有事耽誤了……唉，說來慚愧啊，這些日子吃食用度全靠他一人照拂，我們卻無以為報(bào)，真是承了他大大的恩情。”

    說話間，像是應(yīng)和一般，西北方向一處巖峰影下，自杳冥之處忽的飛出一艇小舟，不見有槳棹破擊空明，但見扁舟疾溯流光，劃紋而上，猶似仙人踏葉行航水間，無有阻滯，輕靈自在，倏忽間便游至舟旁。

    隨后倉內(nèi)傳來一陣窸窣聲響，一會兒時間，一個上身赤裸的精壯漢子便鉆了出來：來人身形頎長而不瘦弱，單看露出的上半白凈身軀，肌肉遍體，干練而不虬結(jié)，紋理坐落有致，順暢無阻自成一體，一看便知是長年行水踏浪之人。再觀其面，亦是素潔如雪，腮邊零星碎茬，眉目英武煞氣，長鼻厚唇，吐納有力；雙瞳炯神，洞似瑾煜，風(fēng)采神秀，不外如是。

    “馭蛟夫”許觀，長安八水各碼頭船家派系龍首，號稱“船運(yùn)舟行皆是此家生意，豚蟹魚龍俱為本派束轄”的清水幫幫主，練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游水功夫，上可憑氣駕舟御行百里，下可深潛清洋探珠捕鱸，是京畿水行中可與官家分庭抗禮的江湖勢力之主。幾日前他們初入黑河時，當(dāng)夜許觀便行舟而來攜來衣食，經(jīng)楊暾介紹，王凡這才認(rèn)識到這號人物，以及他們二人之間頗為離奇有趣的相識。

    當(dāng)年，楊玄珪未成盟主時，曾游歷四方，尋求各派武功以完善精進(jìn)楊氏劍法，后輾轉(zhuǎn)數(shù)年卻進(jìn)展緩慢，于是干脆在渭河之上請一船夫駕舟而行，向外傳出消息，邀天下武者舟頭一會，隨后七日，楊玄珪便在那一葉之上，切鲙食蟹，青梅煮酒，劍談天下客，杯敬江湖人，以一己之力連挑三十六位武道高手，劍芒之前無一人可以立足，而他也憑此番爭斗使得劍道突飛猛進(jìn)，一日千里。

    大喜之余楊玄珪特請身邊拄槳釣魚數(shù)日的船夫同飲，二人相談甚歡，月入中天仍不覺困乏，當(dāng)下便義結(jié)金蘭，還定下了指腹為婚之約。

    然而天不遂人愿，之后安史之亂爆發(fā)，楊玄珪遁隱山林，二人之間數(shù)十年未再見面，直到十年前，楊暾于涇河邊上與人起了爭執(zhí)，彼此之間定下江面比斗一事，卻不料不過三個回合，他便被對方纏入水中而落敗，結(jié)果此番反而促成了二人情誼，雙方舉杯暢談，而對方正是那船夫后人許觀，兩相猜忖推斷下，二人這才發(fā)現(xiàn)竟還有這般緣分，遂結(jié)為兄弟，而此一次，也正是因?yàn)闂铌赵缭绱蚝昧苏泻簦@一路水行方能免去許多麻煩，得以速航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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