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那也無用,因為代三輝為智為能的人,也會如當年白帝爺那般嘗試統(tǒng)一集權?!睆埿辛⒓创驍鄬Ψ??!爸灰腥擞心莻€名位,又有能力,不管是一個人,還是一群人,不管是自家的能力還是借來的,都會如此,因為他們是人?!?br> “確實,誰做事,誰便能天然聚集權柄?!眰群蠓阶鲞^道士的魏玄定忽然也開口?!岸朗恳彩侨耍撚械乃叫?,一樣不會少,甚至有三輝名號在上,行事說不得會更肆無忌憚?!?br> “其實,北地、東夷兩處,黑帝爺與青帝爺也不會干涉過多的,可兩個地方便是凈土了嗎?”對面的王懷通也忍不住冷笑一聲?!笆幠咝l(wèi)跟七城八公鬧了多少年,蕩魔衛(wèi)內里也跟今日集會上一樣有保守激進之派系爭端,東夷更是大雜燴!咱們好不容易越過祂們,再爭什么前進后退,也不能退到那種地步吧?” 周圍人從他弟弟王懷績開始,紛紛頷首表示贊同,便是張老夫子也隨之點頭:“沖和道長,三一正教的根本在于以三輝制四御,在于摒除四御這般威權干涉人間,若要以三輝代四御,甚至代皇帝,恐怕是沒人贊同的,因為這恰好是違逆了三一正教本源。” 沖和道長似乎有些措手不及,一時不知道竟該如何回應,又好似是有些無奈,不愿意再多說。 不過無所謂,不管這位道長的想法是明顯欠缺還是另有說法,更重要的是,隨著時代進步,中原之地,所有人都幾乎是本能排斥神權……因為這玩意是真有過的,現在也還有殘留,所以哪怕沖和道長口口聲聲說三輝跟四御不一樣,也還是不行。法 換句話說,張行-黜龍幫與張夫子-晉地士人關于激進還是保守,集權還是分權的討論,雖然明顯誰也不能說服誰,但到底都覺得對方是有可取之處,并且認為雙方的討論是有價值的,而沖和道長的這一波,卻未免引起雙方共同的敵意……甚至是不屑……你也配跟我們討論這個? 接下來,周圍稍作議論,但多是對沖和道長的突兀言語感到不安,畢竟,這是一位大宗師,這要是真有糊涂想法了怎么辦?而胖乎乎的沖和道長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老老實實攏起手來,跟一旁的曹林一樣裝死。 卻不知道是心里真的服了,還是意識到這里不可能討好,懶得說了。 不過,趁此時機,張行卻若有所思起來,因為沖和道長的一些話讓他有了些過于遙遠的想法。 過了好一陣子,紅山半山腰的平臺上都沒有安靜下來,稍微安靜,也都有人繼續(xù)認真討論了一些集權和分權的問題。 這時候,許多人都莫名覺得焦躁起來,因為辯到現在,黜龍幫雖然自行宣布了勝利,而且事實上占優(yōu),但實際上雙方都沒有取得決定性的東西。 黜龍幫無法證明自己的道路是正確的,只是這般不停自我宣告罷了,而張老夫子保守崇舊的道路,更似乎是被對面駁斥的一文不值。法 坦誠說,隨著討論繼續(xù),跟張行和張老夫子還能保持體面,帶有包容心態(tài)不同……外圈人其實已經漸漸有火氣了。 說白了,道路之爭,尤其是這種保守與激進之爭,很多時候立場都是天然的,很難改變——年長者,天然得利者是多保守的,年輕人,需要奮斗或遭遇不公的,多也激進。 鬧騰好一陣子,就在大家漸漸浮躁起來的時候,張伯鳳再度控制了局面,然后主動開口了: “張三郎,我們兩家之爭,除了這兩條明顯的差異,你是否還有其他言語?” “其實還有一些,但只怕說的太激烈,容易惹怒人?!睆埿械皖^想了一想,忽然抬頭迎上了對方目光。“但我覺得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來證明我們黜龍幫的道理要勝過張夫子你們的道理?!?br> “無妨。”張伯鳳笑道?!敖袢罩畷?,止于言辭,老夫決不許有人在此動粗……而且我也好奇你的道理?!?br> “惹怒了人,人家想要動粗的話,可不只今日是個機會?!睆埿形⑽⑿Φ??!暗碌饺缃瘢行┰捯参瘜嵅煌虏豢??!狈?br> “請講?!?br> “其實是一些誅心之論?!睆埿行Φ?。“依我看來,今日如張夫子,及張夫子之擁躉,包括兩位王公,許多晉地士人,還有馮公,到底是世族出身居多,而若是分權到地方,得利最大的,便是如晉地張氏、王氏,河北崔氏、馮氏之類了;與之形成對比的,便是薛公他們,雖然也是大族名族,雖也是名族大族,但卻起于關隴,而關隴之興在于以關隴壓天下,所以他們就未必支持什么分權……我此言不是說諸位所思所念皆為私心私利,而是說諸位出身,多限制了自己眼界,不免有些不自覺的徇私之舉?!?br> “此言荒唐!”王懷通即刻嚴肅駁斥。“閣下請不要以己度人!” “若是以士人與世族視角來思索便是徇私之舉,那以農人商賈軍士視角來看天下,是不是也會有眼界限制?”張夫子面色也有些不好看起來。“也會徇私不公吧?” “自然也有限制,也會不公?!睆埿泻敛贿t疑點頭。“所以還是要綜合考慮……實際上,我們黜龍幫便是什么人都有,只以頭領來論,有農人有軍漢,有商賈有好漢,有豪強有世族,有士人有小吏,有官員有將軍,有門閥有盜匪,所以我們看問題便格外公正……張夫子,這其實就是我想說的另一條,為何黜龍幫的道理能勝過閣下的道理的道理?!?br> 張夫子怔了一下,立即點頭:“黜龍幫能成事,當然是有一番道理的,老夫從未否認,否則也不會來問了,只是張三郎也莫要滑頭,我只問,若農人與士人、世族起了沖突……若雙方委實并無道理區(qū)別,只是沖突……你作為這個‘綜合者’,到底先考慮誰呢?” “到底是士人還是世族,兩者不是一回事?!睆埿辛⒓粗赋鰧Ψ讲粐烂艿牡胤?。法 “先說士人……士人與農人?!睆埐P儼然不愿意留死角。 “我從農人?!?br> “為何?”“因為農人比士人多,凡事以人為主,當然要從眾不從偏。” “……” “……” “世族與農人呢?”張伯鳳再問。法 “也是農人?!?br> “又是為何?” “農人相對于世族而言,更為弱小,所謂強弱分明,我這人性情如此,鋤強扶弱,更不要說,世族之所以為世族,便是世代握權,既握權在手,便如集權后容易出巨賊一般,世族也容易成賊……”張行言辭緊密,片刻不停?!皬埛蜃幽裾J,否則曹固父子可就真冤枉了?!?br> 周圍氣氛早已經變得奇怪起來,而張伯鳳頓了頓繼續(xù)來問: “所以只要農人不要士人了嗎?而且農人是基礎,士人是身份,世族更只是自然積累而成,都天然存在,你便是鋤強扶弱,將舊的世族鏟除干凈,可其他人,包括農人得了勢,不也會變成了豪強、士人,不也會成新的世族嗎?江東之事不是擺在那里嗎?” 最最外圈,此番最意外主動拒絕列席到內圈的一人,黜龍幫的外務總管,江東八大家謝氏出身的謝鳴鶴終于微微抬頭了。 他性情喜歡嘴上功夫,卻拒絕入內參與辯論,正是因為如此——作為距離張行較近且喜歡辯論的人,他早就知道張行的觀點,然后猜到了眼下的局面,然而他既不想在這種場合違逆自己本意說話,也不想去反對自己所在的黜龍幫的事業(yè),所以干脆避開。法 從目前看,這似乎是個明智之舉。 “何必一定要鏟除舊世族呢?而張夫子何必要求一個穩(wěn)固不動、大家都能長久的制度呢?”張行緩緩笑道。“要我說,關鍵便在于建立起一個新規(guī)則和新通道,不停讓新的農人變成士人或者修行者,然后讓新的士人和修行者成為新世族呢。一旦如此,到時候便是世族狗咬狗……人咬人……這也是常見的情形吧?” 曹林莫名笑了一聲,似乎想到了什么。 而張行則搶在張夫子嘆氣后繼續(xù)來道:“所以,我們要承認世族的存在,承認它會天然形成,存在于這個世間,但承認之后,也應該繼續(xù)認識到,世族一旦長久就很容易出現擅天下之利的賊,這個時候就要盡可能限制它,或者干脆黜此賊,至于從求的是不斷刷新世族,而且越快越好,以避免后者淪落為賊,為禍世間……這也是為了他們好?!?br> 張伯鳳沉默片刻,反問了一句:“你是想借用科舉?” “是?!睆埿泻敛徽谘??!拔姆ɡ舯M取于科舉,而修行者以修為定等,然后授予一定專職,再論功績考核……” “所以,你雖起勢不過三載,征戰(zhàn)不斷,無從開科,卻一直在盡力啟蒙筑基,便在于此了?”張伯鳳繼續(xù)來問。法 “然也?!睆埿幸宦晣@氣,繼而懇切言道?!捌鋵?,之前我一直沒說,而張夫子可能也是一直憋著沒問的的一個事情也在于此,那便是按照黜龍幫的集權思路,然后真又僥幸得了天下,那黜龍幫如何盡量減少巨賊?說實話,我能想到的手段也不多,不然也不會回避了,而其中一個正在于此……建立專業(yè)的文法吏與修行隊伍,取代明顯有地域分劃的世族,直接來掌握權柄,而若想要如此,恰恰就需要集權,這是相輔相成的……張公,我誠心以為,這是天下大勢所趨?!?br> 和身后的議論紛紛嘈雜聲不同,張夫子沉默了片刻,方才來問:“其他手段又如何?” “堅持均田制算嗎?” “天下不都是均田授田制嗎?” “但是均田授田便是強干弱枝,推動集權與文法吏制度之根本?!睆埿欣^續(xù)來言?!耙驗榫锸谔镏疲辛ο魅趿说胤絼萘Γ烊环奖慵瘷喙芾怼蠲黠@的證據,便是大魏僅僅是用比東齊時稍微嚴密一些的執(zhí)行力來進行均田授田,東齊故地的世族豪強便苦不堪言?!?br> 張夫子緩緩搖頭,似乎并不認可,但又沒有駁斥:“還有嗎?” “統(tǒng)一四海,徹底統(tǒng)一?!睆埿欣^續(xù)來言?!叭裟苋绱?,天下便可盡量削去兵馬供養(yǎng),集中一些修行者,維持一個稍大些的靖安臺,便可得靖安,而若如此,便能剩下無數賦稅、牲畜、工匠、礦產、糧食,轉而用到生產上……”法 許多人都點頭,但也有人搖頭的,但終究是點頭的居多……其實,張行心知肚明,如果把這話告訴黜龍幫治下的百姓,說黜龍幫遲早要再打東夷,只怕一開始連立足都難,因為河北和東境這邊真的打東夷打怕了,一聽東征就哆嗦……但是在這里,在此間,在河北西部與晉地東南部的精英這里,這話卻是還能得到一部分人認可的。 統(tǒng)一的好處毋庸置疑。 大家只是擔心統(tǒng)一的難處罷了。 “還有嗎?”張夫子依舊沒有評判,繼續(xù)來問。 “還有……天下若定,天地元氣便當民用?!睆埿幸苍缫呀浄砰_?!按笞趲熆梢孕蘼罚趲熆梢孕奚剑傻た梢运拓?,凝丹可以教書,奇經正脈可以種地,聚在一起還可黜龍開山斷江浮島,把四御做過的事情都再來一遍……到時候,說不得天地會開拓的更大,糧食能產更多,貨物順流而下皆如漢水之平順疾速,財富十倍于過往。甚至,若是天道果真有眼,說不得還能有一番更大的新天地?!?br> 周圍人哄笑,只當是張三郎開玩笑,但很快,笑聲中便有不少人漸漸停止了笑意,然后慢慢嚴肅起來,一時若有所思。 張夫子一開始便沒有笑,而是思索片刻,繼續(xù)來問:“那老夫不免想問一問了,你既重農人,又同天下之利,還要黜擅天下之利者,還要讓修行者修橋鋪路,還指望著一番更大天地,那想來應該是心里有一個念想,想讓最多的人過上比較好的日子吧?”法 “這就是我的本意?!睆埿谢卮鸶纱??!翱磥矸蜃右呀洉缘梦业囊馑剂?。” “若是這般,老夫就又有一個疑問了。”張伯鳳也迫不及待繼續(xù)來問。“你看這天下農夫這般多,以現在的局面來掄,便是朝廷一絲賦稅不收,豪強不來盤剝,他們收息不過是翻倍罷了……你要把這些最基本最多的人‘同利’到什么地步才算是合乎你的要求呢?” 張行微微一怔,當場呆住。 說實話,他還真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只是覺得應該這么做,應該以農人的利益為根本,來對自己做道德要求,或者是道德成就感的要求。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