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9 襄國宮變-《漢祚高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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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的襄國城周邊,氣氛有幾分詭異的靜謐。
倒不是說城池內外真的就萬籟俱寂,相反的實際局面非常的喧鬧,城北建德宮禁衛穿城過巷,出城之后依傍南面城墻陣列駐扎。城東小漳城那里也是喧鬧不已,出出入入的車馬、人眾極多。
但是落在人心底里的感受,卻有一種死水不瀾的死寂感。特別是早前數日便被驅趕入城、目下正充斥于城南街巷之間的那些生民們,內外大軍調動頻繁,明明是一副將要大動干戈的局面。
但這些民眾們對此反應卻是遲鈍到近乎麻木,仿佛那些事情與他們完全無關。哪怕是本身受到那些調防軍士的呵斥打罵,他們也宛如暴風雨中的木石一般,被動的搖晃退避,卻沒有因此而有什么情緒上的波瀾。
這是一群心境枯槁如死、對生活已經完全失去信心的人,常年的苦難折磨下,他們只是一群行尸走肉,死對他們而言,更多的或許意味著一種解脫。所以對于即將到來的任何命運,他們都沉默以對。
而這些傖民的死寂,在羯國那些執權者看來,大概就是他們暴治有道,已經徹底壓制得這些賤民們逆來順受,接受任何殘酷的安排。
但實際上,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他們雖然不反抗,但他們也不聽用。盡管此前石邃將眾多游食驅趕入城,但這些人并不如他所想那樣能夠為城防種種添磚加瓦,哪怕他命兵卒用刀兵恐嚇、乃至于真正揮刀殺人,但那些人只是用麻木空洞的眼神回望,并不因此而戰戰兢兢的接受役使。
他們受到了太多的苦難,眼下種種,并不更甚以前,所帶來的威懾與恐慌,也并沒有超過他們所能承受的極限。
滿城苦卒不為用,這也讓石邃頭大不已。他并不是怯于痛下殺手,而是當下大事將作,他也不敢讓兵卒體力、精力消耗在與這些賤民的這種沉默對抗中。但這些民眾的不配合,也因此帶來許多困擾。
比如城南屋舍、防事諸多不備,禁衛入駐太多則不免要露天席地。眼下身在襄國主場待戰,王朗自然不愿意兵卒們受此無謂苦楚,所以盡管石邃幾番催促,他還是固執的在建德宮保留下三千兵力,只道就算果真敵擾作戰,屆時再作抽調也不遲。
還有另一樁讓石邃倍感火大的事情,那就是石宣雖然沒有拒絕駐兵小漳城的告令,但卻提出諸多要求,譬如需要幾百匹精良戰馬充作畜力,又要全新的宿營器械之類,凡此種種,層出不窮。
石邃對此本來也不抱信心,但是因為石宣并沒有第一時間拒絕,這給了他極大的鼓勵,并將此當作大破石宣所部的一個所謂奇謀。因此在最開始的時候,石宣凡有要求,石邃無不應允,只為了能夠順利將石宣詐入小漳城這一死地。
但漸漸地,哪怕就連李顏等太子府心腹們都察覺到事情有異,石宣就這么不斷的提出要求,明明部伍已經臨近小漳城就是磨磨蹭蹭不進入,而從襄國城內送往其軍的各種馬、械等物資,已經足夠武裝一支精銳的千人大隊。
但是這位太子殿下剛愎自用,更加不會主動承認自己的失誤,承認此前有求必應乃是臨戰資敵的愚蠢舉動。不過石邃也并非完全的愚蠢,待到再送出一批資貨后,便命令使者攜帶他的佩劍出城,言是石宣若還不入城駐扎,他將即刻起兵來攻!
此時,早已經到了午夜時分,不獨城內的石邃在石宣不斷的折騰下焦躁不已,就連石宣本部將士們也都精神萎靡、怨念不止。他們本就一路惶恐逃竄,眼下好不容易到達了襄國,卻還不得不露天飲風半夜有余,因是部伍中也是騷亂不已。
石宣在接收到最新一批物貨之后,總算滿意的點點頭,揮手示意軍眾們可以入城駐扎休養。這會兒他自己倒是發動了高風亮節,自率所部親兵們于道左壓陣,眼望著那些部伍雜亂的潰卒們蜂擁而入小漳城。
這一番折騰,石宣并非全無收獲,從襄國城中討要來的各種器械、戰馬,早被他分配下去,自然不可能下及那些尋常部伍,但他身邊的親兵包括其他一些將領的私曲力量用以換裝整備則綽綽有余,如此也有將近兩千軍眾。
這將近兩千人,一路上雖然也是飽受追兵的沖擊蹂躪,可謂疲憊不堪,短時間內絕難恢復全盛時期的戰斗力,但當新的戰馬、甲械之類武裝之后,總算也恢復了幾分精壯的行伍氣象。
石宣的軍隊終于開始入駐小漳城,石邃繃緊的心弦也漸漸松弛下來,甚至親自在親兵們的簇擁下來到澧水宮高臺上,借著夜色中篝火光輝遠遠眺望那些軍眾們涌入小漳城,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兇光橫溢:“賊子今夜必死無疑!”
待到石宣大軍完全入駐小漳城之后,西側高堤一旦掘開,小漳城必然不保。但石邃對此倒全不在意,待到事了再驅使那些苦役重筑便是。
他只是有些心疼那些送出去的器械并良馬,遭受大水灌城之后,不知還能回收幾成。盡管這些器杖也并非他私庫所出,而是以備戰為名強行從領軍府之類不受他控制的官署中勒取出來,但如今石邃已經將整個襄國都視作自己的私產,這些軍械自然也是屬于他的財產!
想到石宣臨死之際,還討要這么多的器械、戰馬為其殉葬,石邃對于這個兄弟的惡感不免更增,他一邊觀賞著石宣部伍入城情景,一邊獰聲詢問道:“堤岸處可曾布置妥當?我要一水全沒其軍,絕不可有脫甕之魚!”
石邃還在這里構思毒計,突然聽到夜幕中馬蹄聲大作,循聲望去,只見小漳城外一束烏影凝聚成的洪流正向襄國城東北方向的郊野疾沖而去。
“發生了什么事情?”
石邃見狀,臉色陡然一變,再也沒有心情臨高眺望他毒計得逞的畫面,急匆匆行下高臺,抓住下方一名兵卒喝問道。
那兵卒又哪知城外變故,被太子指掌掐住咽喉,喉嚨都咯咯作響,臉色更是漲紅轉青。
奔馬聲再次沖進了澧水宮,乃是幾名城外探望的斥候匆匆返回,并帶著一個瑟瑟發抖、滿頭血污之人。
旋即石邃便從斥候口中得知城外發生了什么變故:原來石宣的大軍在入駐小漳城的中途,其人卻不急于入城,突然率領身后一部軍眾,打馬馳騁向北而去!
“發生了什么事情?賊子何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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