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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五，從前線傳來曹操的一紙書令：召許都與鄴中諸文士齊聚鄴下，會晤司空府東閣。擇一良期，于建章臺上張筵列席，宴請故中郎蔡伯喈女琰，祝歸漢之喜，揚(yáng)漢廷榮光。曹操還命諸文士，屆時并作詩賦，為之慶賀。盛宴諸備，皆由嫡長公子曹丕負(fù)責(zé)。

    與書令一同寄來的，還有曹操的一封家書，信上有他賜予曹丕今年及冠的表字，曹丕讀到“子桓”二字時，似乎很高興，高興中還帶著點(diǎn)得意，可繼續(xù)往下讀時，曹操卻在信中說提前擬好了其他三位弟弟的表字，分別是“子文”“子建”“子威”。

    “‘桓文建威’，功過千秋，名可青史永垂。二哥，父親是真的很希望我們兄弟四人能承繼他的志向呢！”曹植聽了書信，比任何人都要高興，連連向曹丕賀表字之喜。

    曹丕很有意味地一笑，收了手書，與曹植互碰手肘。

    此后，司空府內(nèi)，因鄴中文士的集聚，日日洋溢著歡愉的氣息。平日里最愛看書的曹植也不在正院里讀書了，成日就跟著曹丕奔去東閣，與文士促膝相交，談詩論道。

    因有內(nèi)眷不得輕易見外男的規(guī)矩，那段日子我甚至連東閣看書也不成，半個月下來，委實(shí)乏悶無趣。

    偶有前線曹操平叛捷訊，在月末傳來：圍攻壺關(guān)三月，終于得勝破城，高幹?jǐn)⊥肚G州，結(jié)果被上洛都尉王琰捕獲而斬殺。掃清袁氏余黨進(jìn)程，又被推進(jìn)一步了。

    文賓宴定在了四月初一。

    是日卯時，司空府仆婢紛紛行動起來，往返于建章臺與內(nèi)府之間，鋪攤毛筵、張延竹席、抬放食案、置備佳釀豐膳、運(yùn)送各地上貢的時令瓜果……好不熱鬧。

    那日天氣陰晴不定，日光并不刺眼，天邊僅有碎云片片。徒步行至建章臺，抬手瞭望，千層階上盡是端著大小盤碟的家丁女婢。頂層四方臺是曹府家眷坐席，第二層則在數(shù)階之下，為諸文士而設(shè)。時辰尚早，臺上并無外客，只有何晏、秦朗、曹林、曹據(jù)、曹矩、曹上、曹彪等一眾兄弟則聚在角落石幾前，呼喝歡聲，擲骰玩樗蒲六博；只有曹憲、曹節(jié)、曹華、曹貞、曹姝、曹儀等曹家小兒女天真無邪，互相追逐，嬉鬧于席座之間。高臺樓闕里久久縈繞著的，是姊妹們銀鈴般的笑聲，如悅耳絲竹之音，又似遠(yuǎn)處山澗之清泉，咚咚歡暢。

    而我崔纓，無疑是人群中玩得最歡快、最跳脫的那一個。

    一會兒是扮演老鷹，讓二姊曹憲扮演母雞，其余姊妹跟在身后扮演小雞；一會兒又是嬉皮笑臉，與純兒躲在案幾側(cè)，偷偷扒吃漆盤上的果脯。

    秦純卻拿了瓜果不吃，只托腮望著蔚藍(lán)的天空冥想。

    “阿姊，世人皆傳，蔡中郎之女當(dāng)年是如何才貌雙全，如何氣質(zhì)脫俗，如何名動京城，你說，十二年過去了，她的容貌還會如當(dāng)初一般驚艷眾人嗎？”

    我嚼著果脯，眼珠一轉(zhuǎn)，將食指置于唇邊，故作嚴(yán)肅道：“純兒，女子之美在骨不在皮，人美在心不在貌，我們晚輩私談這些并不該。”

    秦純卻努努嘴不以為意：“這道理我自然知道，只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蔡氏名揚(yáng)中原，難免背者議論紛紜嘛。”

    “你說得對，樹大招風(fēng)，這許都與鄴城，不知有多少飽讀詩書的男子，背地里質(zhì)疑她區(qū)區(qū)一女子，有此偌大本領(lǐng)呢。今日如此盛宴，又只為賀她一人歸漢之事，想必也會惹某些人眼紅。”

    秦純似乎并不感興趣我的分析。

    四處張望也覓不見曹植的身影，我怪問道：“咦，怎么不曾見到二哥他們？”

    “聽我阿兄說，許都文士昨日方到鄴城，今兒一早，丕二哥便在東閣設(shè)宴款待呢。”

    “他倒是迫不及待，真要跟蔡伯喈女搶風(fēng)頭呢！”我笑著跳將起來，彎腰拉著秦純的袖子說道，“東閣距此不遠(yuǎn)，純兒，不如我們偷偷去看幾眼？聽聽他們都在聊些什么，怎么樣？”

    “我才不呢，阿姊，他們男人談經(jīng)論道，我們?yōu)楹我愡@熱鬧？”

    “哎呀！”我見左右無人，悄聲在她耳畔說道，“聽聞此番來會宴的，都是各州郡出名的公子，你與我一道前去，說不定哪個青年才俊正遂汝意，純兒的終身大事就可定了呢！”

    秦純聽了，臉泛紅暈，連推搡開我：“阿姊！你可又拿我說笑啦！依我看，是阿姊你自個兒春心萌動，想見許都某位俊俏的公子了吧？”

    “好你個純兒，反過來取笑你阿姊啦！”

    我笑著將秦純撲倒，打成一團(tuán)，只是沒想到，平日里看起來溫柔的秦純，也能將我衣領(lǐng)扯亂，讓我漲紅了臉。

    “好妹妹，好純兒，你就陪你阿姊一塊去瞧瞧嘛，就看一會兒嘛……阿姊跟你保證，去了絕不會后悔，你可要明白哎，那東閣高堂上坐著的，可都是建安文壇的精英。”

    “精英？”

    “就是像先朝的司馬相如、傅毅、班固這樣的呀，班固你曉得的，就是喚班婕妤作祖姑的，也是寫《女誡》的班昭的哥哥哦。”

    秦純終究經(jīng)不住我的軟磨硬泡，同意跟我走，于是我們躲過隨房侍婢們，悄悄下臺去。

    “其實(shí)，我最想在宴會上見的許都人，是個上了年紀(jì)的，可惜今日此人來不了。”

    “誰？”

    “遠(yuǎn)在許都的萬歲亭侯，荀令君。”

    建章臺與東閣只相隔一條內(nèi)府大街，曹丕等人是在與學(xué)殿對面的主閣小聚，它的觀臺有架廊與學(xué)殿相連。我們踮起腳尖窺探主閣守衛(wèi)罷，決定從別閣登上架廊，穿過學(xué)殿，自樓臺摸進(jìn)主閣側(cè)間。然而，大約是今日曹府諸公子不用修業(yè)，別閣竟然都緊鎖著門。這可教我們犯了愁。

    “阿姊，毋需一個時辰，我們在臺上也能見到那些人啊。還是回去吧，主閣不同學(xué)殿，那里多的是外賓，女子私見外男并不該的。”

    “不，建章臺上隔著好些階梯呢，要近距離看才有意思！”

    “可是，這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了……”

    “莫憂，出了事有你阿姊一人擔(dān)著。”

    “阿姊，你倒真不怕?lián)隆鼻丶儑@了口氣，“可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阿姊都擔(dān)得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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