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病篤(上)-《漢魏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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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進去多久了?醫官怎么說?”
我上氣不接下氣,急忙問帳外守衛。
“姑娘放心,醫官說郭祭酒只是小病,并無大恙,司空已進多時,特傳姑娘入見。”
“小病?無恙?”
我欲哭無淚,手足無措,心里似發瘋一般。正要掀帷入帳,卻撞上曹操出帳。
曹操長舒一氣:“纓兒,奉孝并無大礙,他身軀向來孱弱。此番急行軍委實辛勞,你要好生照顧郭祭酒,若病情有變,隨時告知與孤,切記!”
“記……住了。”說完我上下齒都在打顫。
他向來孱弱多病?還不是官渡以來這七年,隨你輾轉四方的緣故?曹孟德,你那知心人已經病入膏肓了你知道么?
曹操走后,我掀帷入帳,靜悄悄地走近,卻見郭嘉正閑適地靠在榻上覽閱書卷。
“纓兒,你來了——嗯?怎么還起哭鼻子了呢?”郭嘉唇色有些蒼白,卻笑得十分明朗。
聽到郭嘉這樣發問,我淚落漣漣,忍不住直撲跪在他榻前大哭起來:“郭奉孝!我不想你死——”
死?郭嘉緘默了。
“這不是小病啊先生……那個醫官不會診!他診錯了,很多絕癥是你們這個時代的大夫看不出來啊……”我哽咽道,“先生,你聽纓兒的好不好?我這就去尋司空……讓司空給先生再請一個更好的醫官,我們回鄴城吧……”
“纓兒!”郭嘉一把將我拉住,神情冷漠,聲音卻有些抖,“這世上,有許多事,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
“可先生你怎么忍心,讓我……讓我就這樣看著你被死神帶走啊!”我啞著聲音,掩面而泣。
“纓兒說的是,是為師自私了……為師會想辦法,讓司空派人送你先回鄴城的。”
“不要!不要!”
我慌忙擺手,再次跪伏于塌邊,拽緊郭嘉的長袖,抽抽噎噎道:“纓視君如父,父有疾,女焉能不奉湯藥于榻前?我崔纓……前世已作不肖女,今生怎可又復如此……我真的不愿,不愿再歷那穿心刺骨的死別之痛……”
我將臉埋進臂彎,全身發抖:“先生,纓兒害怕生離死別,我一直在害怕,在恐懼,可是……這一天還是來了,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郭嘉回過神來,嘆息著,輕輕拍著我的頭,分明還強作笑意:
“天命不可違。這,就是軍營中,最好的醫官;這,就是我郭嘉,最終的結局。”
……
未能阻止郭嘉抱病隨征,我成日耷拉著腦袋,夜夜不成眠,愈發沉默寡言了。
大軍還在急速行軍,二百里追擊烏丸殘寇。沿著白狼水,軍隊越行越北,天氣越來越涼,時常一抬頭便能看見齊排的南歸雁隊。
沒有人注意到,那個緊跟在曹操身邊的高高瘦瘦的謀士,近來咳嗽的聲音越來越渾濁,次數越來越頻繁。因為那個對自己沒心沒肺的傻子,向來把自己的痛苦掩藏得很好。
更沒有人能懂,那個瘦弱的謀士身邊的小姑娘,為何脾氣古怪,終日郁郁寡歡,對旁人越來越兇悍。那年曹營還沒有禁酒令,于是她趕了一天的路,偷吃了曹操賜給那個謀士的藏酒,在帳中一番爛醉。為此曹操還當著眾人的面,將她好一頓訓斥。
唯有那小姑娘的二哥曹丕,心思細膩,看出來點名堂。在曹操訓話之后,還敢在某個清涼的秋夜,攜著一壺美酒來給他妹妹吃。可惜那次沒有葡萄只有酒,但酒過三巡,曹丕還是搶過他妹妹懷中的批把,給她彈了一首不成調的曲子,逗得她捧腹大笑,把眼淚都笑出來了,直伏在席墊上。醉眼朦朧,只知帳下有酒有樂,有人影綽綽,有笑語連連。
我紅著臉,舉杯遙敬帳外清風明月——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子嚶,你對郭祭酒可是有別樣的感情?”曹丕雖已酩酊大醉,說話卻一點兒也不含糊。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哈哈哈……來,子桓哥,我再敬你一杯——”趁著酒瘋,我再一次對曹丕念出了這首幼年就背得滾瓜爛熟的唐詩。
“不必瞞著了,我和子建都猜著了。”曹丕故意試探地問我。他笑起來雖沒有他弟弟那對可愛的酒窩,但卻有種說不出的神秘感。
“師徒!師徒之情……”我臉色泛紅,認真糾正道,“我須得喚他一句‘先生’……你曉得不,郭祭酒他不怕死!可我不要他死……他偏不聽我的……”
“嗯……”
“二哥!你要救救他……救救郭祭酒……也救救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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