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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千代田區那些被擦拭得蹭亮反光的巨大鈦黑色玻璃幕墻的夾層中,覺得這座城市在此刻像是要漸漸合攏的群山,那么擁擠又那么空曠。
深秋的空氣里彌漫著曖昧而溫暖的味道,路明非摸索遍了全身都沒找到那包柔和七星,這時候才想起來被丟在那間成衣店里了。男人懊惱地輕輕跺了跺腳,鐘鳴聲從巨大的廣告牌方向傳出,男男女女們與這對沉默的男女擦肩而過,如山如海的光火點亮了這座城市,那些光火倒映在路明非仰頭時看向只余一線的天際的眼球表面。
零安靜地站著,她的頭發在光火下是漂亮的赤金色,皮膚也顯得紅潤。
“對不起。”零居然說,她的聲音清冽、空靈,女孩原本就依著自己所屬那個國家的禮節挽著男人的胳膊,此時忽然在臂彎中用了點力,這樣兩個人就靠得更近了。比起路明非來零要矮了很多,這讓她能略微靠著男人的胸膛。
路明非撓撓頭。
零也就這么冷冷地看著路明非的眼睛,他一時間愣住了,恍惚間一場仿佛連靈魂都要點燃的火在他的身邊升騰,裹著駝色羊絨大衣的纖細女孩在火中慟哭,她哭得那么用力哭得那么傷心,讓路明非失神又揪心。
可忽然那場的火又如水墨般散去,成了一望無際的雪原,那個在火中慟哭的女孩艱難地用雪橇拖著他在地面前行,沿著深入荒野的黑色鐵軌,像是沿著魔鬼的指引要進入地獄,他們走過的路留下深深的車轍,幾分鐘后又被風雪淹沒。
耳邊恍然間有個孩子在說我們要一直向南去到溫暖的中國,那里有四個季節都會盛開的花。
可只是眨眼間一切又都恢復了,零還是冷冷地看著他的眼睛,他們仍舊在人潮中四目相對。
不知道為什么路明非忽然就有些鼻腔發酸,像是你曾和某個人跨越千山萬水約定永不背棄至死方休,可你們走散了,你一直找他一直找他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找他,但從未找到他的痕跡,然而就在連伱自己都要放棄了的時候那個人忽然出現在你的面前。
那種酸澀的感覺、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還有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為什么要道歉?我覺得這樣很好。不愛你的人你做什么都是錯的,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去做呢。”路明非笑笑。多年來的殘酷訓練已經讓他能夠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動聲色中那些莫名其妙的影響便被深埋了。
“很多年前我想回到我的爸爸媽媽身邊,可有個人告訴我說他們都是很壞的人,他幫我殺了他們。”
她的聲音極低極秘,仿佛要說出某個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路明非詫異地看了一眼零,卻沒有出聲。
零是個心里藏著很多秘密的人,路明非有時候看著她就會想到負重前行這個詞語,他也好奇過,可從沒有過要去揭開那些秘密的想法。
他們這些人在心里邊藏著東西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誰能敞開心扉?血之哀才是主旋律,孤獨總與混血種如影隨形。
零似乎是想到什么,從自己的衣服兜里掏出來些東西塞進路明非手里,是那半包被弄丟了的柔和七星。
“科林斯先生把這個給了我,他說從你脫下來的衣服里找到的。”
路明非笑笑,熟稔地抽出一支香煙翻遍全身找到金屬外殼的電子點煙器,咔嚓一聲清香電熱絲亮了起來,像是小小的煤氣灶。
“然后呢,他殺死了他們……”青色的煙直直地上升,光點明滅,路明非狠狠地吸一口,像是要把這支煙都吸進肺里。
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其實很有些沉默,眉頭蹙起來,眼神飄忽著并不去看零,身形都莫名有些滄桑蕭瑟,像是將要遠行的人在和自己最后的兄弟或者愛人告別,吸完這支煙后擰滅煙頭就踏上至死方休的跋涉。
“我小時候很苦的,生活在西伯利亞的福利院里,離那里最近的城市是維爾霍揚斯克,植物只有地衣和苔蘚,福利院的外墻是灰白色的,所有的建筑圍攏成密不透風的城墻,城墻的中間是一片四季都有供暖系統的草坪,草坪里種著白色的罌粟花。”零很少一次說這么多話,路明非一直覺得她和楚子航有點像,心里藏著莫大的憤怒與恐懼,肩膀上背負著常人不能想象的東西,卻又恪守著某個不為人知的承諾。
這樣的人理應疲憊,疲憊得不想說太多的話。
“被那個人帶著離開福利院的時候他說會把我送回爸爸媽媽的身邊,可到了莫斯科我們發現我的爸爸媽媽并不是什么好人……”零猶豫了一下,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了,路明非仍垂著眼簾傾聽。
“他說我的媽媽熱衷于混跡在當時莫斯科的上層圈子里,是個蕩婦,我的爸爸則是個酒鬼,如果我回到他們身邊可能會被逼去賣淫。”
他們站在人潮中不知道似乎不知道何去何從,卻又從容不迫,路明非又點燃一支煙,剛吸了一口便覺察手中一空,原來是被零接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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