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至于更多的個人生存瑣事問題,丹提歐克大發善心,把他上半輩子積攢的工匠知識和創造力全數投入運用,幫軍士逐一用科技手段解決。 “還好,那時候殺了一群異形,當年不算白跑一趟。”丹提歐克說,“你覺得呢?” 佐蘭大概明白了這些天自己腦子里回蕩的蜂鳴從何而來。 丹提歐克用扳手重重敲了佐蘭的頭。 說罷,丹提歐克用起他最近兩天習得的簡單語言,禮貌地向最近天天幫他們送食物的男孩道謝——他學會的語言大概為兩句問候語,一些表達口渴、饑渴的詞匯,破碎的語法,和最經典的本地臟話。 次年,他們在一顆行星上與當地人辯論了一千遍,他們并不是神的使者。 “別笑了,”丹提歐克受不了了,向他示威性地揮了揮手里的扳手,“再吵,你不如再睡會兒。” —— “以帝之名,吾即刻命汝為馳騁星海者示以路途。”他下令。 二人過大的年紀反而為他們換來英特雷克斯人的更多信任,畢竟年長往往代表著智慧與知識的積累,和戰斗威脅性的下降。 大營長確認了你的動作。他直直地盯著你,在你失焦的瞳孔中呈現為一個形容粗糙的影子,他掃去擋在臉前的頭發,靠近你,觀察著你顫動的眼皮。 佐蘭靠在窗邊,興奮地盯著那顆漸漸靠近的星球。“我覺得那是太空港,大營長。” “我不想,”佐蘭邊咳,邊擠出他的聲音,“我不想讓佩圖拉博大人看見……一個老眼昏花,斷手缺肺,腿腳瘸了一半的三千歲老頭子……大營長,我不想這樣。” 但你是誰? 見一見我,我求你見一見我,父親啊……我發了誓言,我們發誓要活著,軍士,大營長說……內外皆鋼,鋼鐵的禱言……鐵甲不朽啊……父親,我想念你,佩圖拉博……對不起……我錯了……我很抱歉,我立了誓言,就差五百年…… 一陣沉悶的悸動。 丹提歐克打開太陽燈,適當增加室內紫外線濃度。 縱使他們幫當地人趕跑了一支侵擾的異形,他們也僅僅是人類戰士而已。 佐蘭第二次醒來的時候,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嗆到我了”。 “我們算是任務已了嗎,大營長?”佐蘭問,花白的頭發反射著照明的冷光。 “盡管它今日尚未存在,但在一千五百年后的未來,天鷹將翱翔于寰宇。那正是我們所侍奉的人類帝國——更加具體些,我們隸屬于鋼鐵勇士遠征軍團。” “那是泰勒弗斯山,佐蘭。”他輕聲說,隱藏在皺紋中的雙眼微微睜大,試著看清那兒的一切。“就是這樣的紋路,這種形狀……” “啊,你醒了。”他吸了一口氣,裝作這沒什么大不了的,“我還以為你要睡到餓死,佐蘭。” 丹提歐克微微一頓,偏過頭看向佐蘭。 時間的尖嘯追上了赫魯德港口。 你睜不開眼睛,耳中有雙重的蜂鳴,一者高昂,那是艦船內的警報留下的回響,一者低沉,那來自你的體內,你涌動的血管,你同時的心跳。 佐蘭咬了咬牙,后果是牙齦有些出血。 佐蘭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我暫時不會餓死,”他謹慎地說。如果還有手,他會選擇拍拍肚皮。 丹提歐克瞥了他一眼。“我猜留了。” 三年后,佐蘭在某天醒來時,發現他的腿不允許他站起來。他的全身都好像在向奧德賽號的底層下沉,疲倦到了一個極點。 他睡意朦朧,眼前的事物全都掛上殘影,卻又像等待著什么將要到來的新事,便無論如何都不愿再睡過去。 佐蘭低頭一瞧,自己發皺的皮膚中央,確實有一道貫穿前胸的長疤。想到兩人的匕首都在熵場內化為齏粉,佐蘭放棄思考丹提歐克是拿什么東西給他切的。 丹提歐克搖了搖頭,默默將這一攻擊性異形的巢穴位置記在心中,排進仇恨的榜單內。 失去了導航員家系的指引,這艘在舊夜風暴中飄飄蕩蕩的小船,又遭遇了幾場擾亂磁場的輻射射線后,其他一同墜落到這一時間的赫魯德小船就成了星海中唯一的路標種類——赫魯德人的艦隊里倒是有些能夠互相感知的系統存在。 他不知道……他躺一會兒,他就在這兒,身披鐵甲……大營長,關上門,別讓父親進來,別讓他們過來,別難過,他好好的,明天就能從床上蹦起來,跑遍鐵原號的三重回環……父親,父親啊,你在哪兒…… “給我升個職位吧,大營長,”佐蘭裝出一副可憐的模樣,可惜不適合他那張老頭臉,“我兢兢業業干了五百年活,到現在還是軍士。” “那……咳咳,那我們趕緊回去找……” “我們一定能再見到鋼鐵勇士,對吧?”佐蘭喃喃。“能回家?” “去搶一艘!” 佐蘭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他的舌頭和喉嚨極其干澀,這是昏迷一個月帶來的后果。丹提歐克從凈水器里給他接了半杯水,準備照顧他的戰士。 “不……”佐蘭嘴里發出一聲氣聲,他試著使勁坐起來,而這一舉動的宏觀表現,就是他的皮膚短暫地緊繃了一點。 對比大多數科技在歲月中失落,抑或是文明在野蠻中喪失的行星,那個口袋帝國文明可謂是讓人嘖嘖稱奇,不論是整體的技術先進性,還是內部的和平指標,不客氣地說——甚至比后來的帝國還要略勝一籌。 大營長猛地一抽刀,割斷一根錯誤糾纏的鐵線。 長年累月地,他好像恰恰就是等著那件事降臨,也許它已經降臨了,也許它等在門口,看著佐蘭何時愿意下床,赤著腳向它走去。風從門外吹進來,灌進他空闊的胸腔里,填補著肺的空缺。 丹提歐克忍著衰老外殼里的病痛,一把抓住靈能者,反客為主,聲音隆隆若雷霆:“吾乃帝皇之戰士,安敢冒犯至此!” 丹提歐克用奇異的眼神看著佐蘭:“我們兩個,去闖一整個導航員家系?” “鋼鐵生力量,力量生意志,意志生信仰,信仰生榮譽,榮譽生鋼鐵。此乃不破的連禱。” “我在想……”他嗆了一嗆,聽見自己的肺再一次地發出空蕩蕩的尖銳細鳴,“我在想,我們回去的時候……” 軍士強行斷開神經連接,卸下一部分盔甲,從失靈的注射模組內取出一些活性注射劑,打算為自己注射。取出藥劑后,他發現自己的手無法再度抬起。 “假如再年輕幾百歲,我能單挑他們一支軍隊。”佐蘭笑瞇瞇地仗著當地人聽不懂他的語言,和丹提歐克夸下海口。 盡管這艘艦船已經比最初的赫魯德人小艇擴建了一大圈,就連船員都死了兩輪,骨灰盒架子堆滿一半,每個盒子上都用他們各自母星的語言,刻著這些凡人的名字。 在七百年左右——中途他們的時鐘在長時間的胡亂使用,和惡劣保存環境的摧殘磨損下壞過一次,因此對時間點并不完全確定,丹提歐克與佐蘭追著最后一艘逃逸的赫魯德船只跑遍了半個銀河,終于在可能是極限星域的區域抓住了那艘艦船。 “我也去。”佐蘭說。 接下來的二十年內,奧德賽號的第一批凡人船員,全部陸陸續續地壽終正寢。 丹提歐克平靜地撫著胡子:“不知道你們是否有興趣,了解一個同樣向往和平與人類團結的國度。” “兩千年前的太空港,和兩千年后幾乎是一個模樣,”佐蘭笑道,用金屬手笨重地拍了拍窗框,“希望他們沒有和夜鬼一樣的剝皮愛好。” 丹提歐克靠著這一手出其不意,在頭一年的飄蕩里又轟下了三條赫魯德艦船,并從那些船只上搜刮補給,用來給自己的這艘船縫縫補補,并增添更多鋼鐵勇士所習慣的軍隊配置,漸漸將小船改造成鋼鐵勇士的模樣。 好消息是,佐蘭的狀態已經完全穩定,除了沒手和缺肺之外一切正常。現在他臨時擔任觀察員的職責,幫船長丹提歐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另外,丹提歐克拒絕親手給他喂吃的,拆了根細管道下來給他當做吸管。 兩百余年后,他們再度途徑西爾扎提。 —— 丹提歐克拍下發射指令,一串炮火從這艘被簡易改造的異形船只的炮口洶涌噴出,精準地追及出現在監測之中的小船,在宇宙中炸出一串破碎的金屬廢料。 “別告訴我你做不到,軍士。” 這一次的嘗試取得了成功,盡管丹提歐克不確定對面放人,是因為懂了他們的意思,還是出于珍貴的人道主義。 現在是他們在宇宙中飄蕩的第三年,除去愈發懷念他們過去的戰友,以及尊敬的佩圖拉博之外,他們開始懷念人類本身。 靈能者險些朝他當街下跪。 “錯了,”丹提歐克毫不留情,“你才干了區區負一千五百年活,當勉勵自身,以佩圖拉博為榜樣,不斷向未來前進。” “那……咳,那為什么……” “那……”佐蘭緩緩地說,“我們有辦法回去嗎?” 馬爾申和他的十來個伙伴從人群中沖出來,恨不得扒著丹提歐克的腿,讓他帶他們走。這些孩子全部是孤兒。 “不止我們抵達了兩千年前,佐蘭。”丹提歐克沉聲說,“我們不是唯一一組逃脫的幸運兒。但已知的帝國歷史上,并未記載這一批赫魯德人的存在。” “因為現在赫魯德人還沒搬來薩特拉達深淵。”丹提歐克的聲音在狹小的室內空空地回蕩著,撞在周圍的金屬部件上,在佐蘭心頭擊打出一重重的回音,嗆啷地響著,一個詞兒一個詞兒地打出回聲。 佐蘭在路過骨灰盒架子的時候,扶著墻行走的重心不小心一偏。他的腿之前斷過一次,并且還沒找到醫療條件夠好的人類星球,從那以后,丹提歐克就得從奧德賽號的各個角落,把摔倒的佐蘭扶起來。 戰火紛紛,赫魯德人的炮在遠處自保炸膛。佐蘭在頭盔里挑起眉毛,加快手上的動作,壓下節流閥,專注地調節著用于收集熵場參數的儀器。 —— 他瞇著眼,等到那艘小船徹底四分五裂后,才松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腰部,晃晃悠悠地回到佐蘭身邊,把倒地的軍士重新扶起來。那張嚴肅的臉孔中仍然閃爍著冷酷的怒火,仿佛戰火正倒映在這張衰老的面容上,熊熊地燃燒。 “沒學過,”丹提歐克爽快地承認了,“要是到時候接上義肢后出現不良反應,你要相信你的阿斯塔特體格。還有,別講敬語了。” 佐蘭不再出聲,這次他的確睡著了。 “我們的失誤將赫魯德人帶回舊夜,因此,我們要彌補自己的錯誤。”丹提歐克說,“這樣,當我們再度面見原體時,我們尚有資格說一句,佩圖拉博的戰士從未辜負光陰。” “活著。”丹提歐克沉聲說,“我們發誓要活著,軍士。” 佐蘭只覺得渾身穿過一陣復雜的感觸,以酸澀為主,感嘆為輔。與丹提歐克同行近千年,他從未見過大營長如此情感流露的景象。 四百一十年的某一個泰拉計時早晨,佐蘭的機械手在一聲響亮的嘎吱聲中,宣告了一次漫長罷工的開始。 —— 大營長別開視線。 沒有大遠征的號角。沒有星炬的光輝。沒有帝皇的指引。 第八百九十年,兩人路過一顆通體青碧之色,植被郁郁蔥蔥的美好星球,并覺得周圍的星系環境多有熟悉之處。 老船長嘆了口氣:“來吧,船員。這艘船是‘奧德賽’號。” 時間軸上的過往與未來,和他們漫漫生命中的未來與過往,恰恰交織于此時此刻的奧林匹亞之上。 “咳……我們要去兩千年后,夠遠了嗎?”佐蘭問。 “我看你已經徒手弄了臺信號鳥卜儀出來?”佐蘭試探著問。 這是兩人漫長旅途中最難忘的事情之一,即使在離開之后,坐在經過英特雷克斯人幫他們再度改裝的船艙中,佐蘭與丹提歐克還會時不時提起那個文明尚存的聯邦。 “該死的!”佐蘭罵了一聲,“該死的!” 丹提歐克讓他先找到不是源自異形船只的配件來替換翻修,再討論這個問題。 “是,我知道,我都知道,”佐蘭低聲說,言語間多有彷徨,隱隱還有些痛苦的畏懼,“但我不再是戰士了。父親值得更好的戰士,而不是……” “坐下,”丹提歐克厲聲下令,“別說話了!” 接著是風聲。風環繞著緊閉的眼睛,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劃痕,像是燈光的殘影,但更加冷硬,滾過你酸澀的眼球。眼睛的底下燃燒著痛苦的火,激發出色彩的殘片。這陣疼痛無處不在,潛伏在你的喉管與腿骨中,折磨著你脆弱的意識。 “你說得對,”大營長心平氣和地說,手指在體側縮成一個空心的拳頭,“可惜我沒接收到任何一條帝國頻道的訊號。” 大營長自制的警報器忽然刺耳地響起,丹提歐克猛地站起,險些閃著他的腰。 “你低頭,”他說,嗓音粗重,“看你的手。” 一百五十年后,馬爾申的壽命首先抵達盡頭,在深空中看著舷窗之外的景象,于病痛中長逝。 “不為戰斗,”佩圖拉博的聲音在他們耳邊孤獨地回蕩,第五批船員全部離世后,兩人沒有再招新的凡人船員。“不為榮譽。” 只不過那不再是一名年輕的將領。 在危急存亡的關頭,這些穴居者放棄嘗試與兩名不懼生死的見鬼的星際戰士正面敵對,紛紛涌向剩下的艦船。佐蘭轉身進入船只之內,跟著大營長一路闖入駕駛室——多虧這是一艘形制還算標準的微型艦艇,與鋼鐵勇士曾經捕獲的數艘船只結構相似。 丹提歐克看了他一會兒,輕拍軍士殘缺的肩膀,靜靜回到駕駛座上,熟練地駕駛飛船,準備向著方才被擊毀的殘骸飛去。 “他媽的,還能有誰!”丹提歐克視線一掃,挑中一艘艙門剛剛打開,還沒上去多少赫魯德人的微型艦船,搶先攀上。 他補充道:“我已經殺了四船赫魯德人。” 英特雷克斯人接受了他們的道謝,用音樂般的語言,表示他們很愿意幫助同樣發源于泰拉的人類同胞,何況這是兩位未被“昏沌(kaos)”污染的戰士——英特雷克斯人堅定地視那種東西為敵。 佐蘭止住笑意。“你看起來起碼一千歲,或者一千五百歲,兄弟。” “帝國沒在薩特拉達深淵留官方移民署嗎?” 丹提歐克大聲罵了一句臟話,擠出三個受損的肺里全部的空氣,吼道:“我們發誓要活著,軍士!” 佐蘭手臂的問題在九十年后迎來轉機,二人在宇宙中四處亂逛,隨波逐流,終于撞上一個科技足夠發達的人類文明。 第二年的狩獵不再那么順利,一則是流竄至此的赫魯德人數量減少,二是他們所改造的船只愈發偏離赫魯德人制造的原貌,異形的懷疑因此而至。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