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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間應(yīng)該是那幾名演出者休息的差不多了，又有一位少女抱著琵琶走上舞臺，在左手第二張椅子上坐下。游方知道有人走上臺，正顧著與謝小仙說話并沒有留意。他剛剛端起一杯酒舉向唇邊，身后忽有琵琶聲傳來，這一杯酒竟然灑了一小半，順著手指流到手心滴落到桌面上，然后剩下的大半杯酒未舉起也未放下，就這么定在空中。

    武功練到了一定的境界，都有自己的獨(dú)創(chuàng)之法，音樂也一樣，音韻從指間發(fā)出到了一定的境界，便融入了演奏者的人生情懷。俗話說樂為神念之音、賞以通感之境，游方?jīng)]有回頭，也能聽出這是一位少女所彈，素指纖纖柔弱無骨，卻隱含著一份剛烈情懷。

    謝小仙不由自主的望向舞臺，她剛才還在笑話游方看美女看走神了，但此時她自己看見那少女居然怔住了，心中的感覺實(shí)在難以形容，莫名的想到假如游方還坐在這個位置，定然會一眼出神。

    臺上的少女接近二十的年紀(jì)，柔嫩的奶白色皮膚似吹彈可破，秀發(fā)隨意披散只是在右鬢別了一個黑色的雙蝶發(fā)卡，身材自然是極好，姓感中卻隱有一種含蓄內(nèi)斂的氣質(zhì)，懷抱琵琶坐在那里，妖嬈中透著清純，在錚錚琴音環(huán)繞中又似狂野中的寧靜。

    她彈的曲目就是剛才那位小姑娘沒有彈下來的《十面埋伏》。

    弦聲初起錚然，隨即嘈嘈切切錯雜散彈，撥弦似亂卻有條不紊，若有金戈鐵馬漸行漸疾。行到近處忽而婉轉(zhuǎn)低沉又高亢再起，弦聲如珠雨落玉盤，長輪指連拂，穿插抹、扣、撥弦之音，如兩軍對壘千軍萬馬望鋒列陣，一時凝重得讓人不敢大聲喘氣。

    無形的肅殺之意彌漫到極致，樂聲又忽然一轉(zhuǎn)，變得凄清彷徨，似月色寂照荒原，曲調(diào)已經(jīng)進(jìn)入第二段，由列陣垓下、大軍合圍到了十面埋伏、靜夜聞歌。

    這一曲描述的是西楚霸王項羽被困垓下，劉邦大軍十面埋伏重重圍住，于大帳中聞四面楚歌。美人虞姬舞劍歌罷自刎，項王從雞鳴山突圍而去，又至九里山大戰(zhàn)，最后在烏江邊無顏再回江東，亦拔劍自刎。

    此曲不僅有金戈鐵馬的戰(zhàn)陣殺伐，還有落寞蒼涼的嘆息彷徨。聽到這里，游方只覺那千軍萬馬中鐵騎刀兵遠(yuǎn)去，靜夜里有一位美麗的女子抬起溫婉的雙眸在凝望著他。是那項王帳中的美人虞姬嗎？不，曲聲中似不是古意，分明是一位現(xiàn)代裝束的妖嬈嫵媚的美人。

    元神中聽見劍鳴輕吟，游方伸左手向腰間去摸秦漁，這是他聽見此曲唯一的動作，然而秦漁卻不在腰間，他與謝小仙出來吃飯自然沒有隨身佩劍。那劍嘯吟聲似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又似就在樂曲縈繞中，那身后懷抱琵琶的少女，仿佛就似秦漁又非秦漁。

    弦聲妙境如斯，游方卻好像聽出了一種內(nèi)心的掙扎與彷徨，這是項王在垓下的心境嗎？不，不完全是這樣，樂聲自有她的情懷，還包涵了她的成長中所經(jīng)歷的苦難磨礪與內(nèi)心的驚惶不安，如泣如訴，弦弦掩抑聲聲思，低眉信手續(xù)續(xù)彈。

    琵琶聲到了最婉約幽然處，游方的眼圈都莫名的濕潤了，以他今曰之修為定念，竟然被這一曲撥動了心神。樂為神念，此神念非彼神念，卻有異曲同工之妙，那撫琴的少女未用一絲秘法，但琴聲卻仿佛有神念之功。

    心神甫動，曲調(diào)又轉(zhuǎn)，似在不經(jīng)意間漸起肅殺之音，刀兵漸起氣息漸凝，如短兵交接帶有金鐵回音，一番沖殺之后，又聞輪指撫弦緩急不定，若馬蹄奔騰忽遠(yuǎn)忽近。到悠遠(yuǎn)處幾不可聞，又陡然弦聲大作令人心中一凜，整首曲調(diào)的**到來了。

    那是項羽最后一番生死決戰(zhàn)，突圍途中返身殺入漢軍大陣，于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又在烏江邊感慨長嘆不再偷生而逃，棄馬步行，復(fù)殺入漢軍陣中，連斬百余人身被十余創(chuàng)。這曲十面埋伏已經(jīng)從“項王沖陣”過渡到“霸王棄馬”。

    那少女劃弦、排弦、彈指連撥，似馬蹄聲、刀兵交擊聲、吶喊聲并作，聲聲震撼心神。游方手中那杯酒始終定在空中，既未飲入也未放下。弦聲到了最密集處一緩，似變得零落與緊湊交替，最后便是項羽自刎烏江了。一段悲壯蒼涼的曲調(diào)，四弦陡然一劃聲如裂帛，全曲戛然而止。

    整個飯店大堂中鴉雀無聲，所有客人全被震住了，一時忘了任何動作，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四弦回音中。大家不論在什么位置，都望著臺上的少女出神，神情各異，只有一人例外。游方始終沒有回頭，端杯如定，神識也悄然似有實(shí)質(zhì)，此時才喟嘆一聲將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

    面前的游方動了，謝小仙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立刻鼓掌，然后整個大堂中掌聲如雷動。唯一沒有鼓掌的人還是游方，他只是輕輕放下了酒杯，神色似感慨還帶著一絲苦笑。

    那少女沒有理會滿堂彩聲，望著游方的背影淺淺一笑，低頭輕輕一領(lǐng)裙裾，又理了理額前稍有些散亂的發(fā)絲，抱著琵琶走下舞臺，徑直走向了游方這一桌。她來到桌邊站定，沖著謝小仙點(diǎn)頭笑道：“你一定就是小仙姐姐了！”

    謝小仙吃了一驚，認(rèn)識她的人很多，她不認(rèn)識也正常，但那些人不會叫她小仙姐姐，一推椅子很詫異的站了起來：“你認(rèn)識我？你，你……你一定就是吳玉翀！”

    游方暗嘆一聲，這女人的直覺真可怕，謝小仙從來沒見過吳玉翀，第一次見面就直接叫出了名字。至于吳玉翀叫出謝小仙的名字，他倒不是很意外。

    再轉(zhuǎn)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想當(dāng)初在宜賓的時候，謝小丁和謝小仙之間可沒少聯(lián)系，私下里通風(fēng)報信談的最多的就是吳玉翀。吳玉翀在南廣河上撫琵琶，都彈了哪些曲子、小游子聽的如何入神、最后還親手扶著人家下船，這些謝小丁肯定也說了。

    見到這樣一位妖嬈嫵媚，幾乎美的無可挑剔的少女，又彈出這樣一曲琵琶，然后直接沖這桌來了，謝小仙當(dāng)然能想到吳玉翀。

    吳玉翀莞爾笑道：“小仙姐姐好聰明，難怪小丁姐姐天天夸你，游方哥哥也對你提到過我呀？”

    “提到了，經(jīng)常提到，對你是贊不絕口。……你不是在美國念書嗎，怎么會到這里來？”謝小仙笑著撒謊了，其實(shí)游方在她面前真沒怎么提過吳玉翀。

    剛說到這里，旁邊湊過來一位男子，從兜里掏出名片沖吳玉翀道：“這位小姐，您的琵琶彈的太好了，我從來沒有這樣陶醉過！自我介紹一下，我是……”

    話還沒說完，謝小仙眉梢一挑，寒著臉輕聲呵斥道：“這不是龍騰龍總嗎？來吃飯就吃你自己的飯，別打擾我和妹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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