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掩殘香 東風愁寂-《自在暗香》
且說二位新官人把自己的嬌妻美妾,分別接回了桃花山莊,又照章宣科地完成了一整套的繁文縟節,直至三拜九叩之后送入洞房,再鳴炮,奏樂,撒喜糖,新婚慶典拜天地儀式才算圓滿完成。眾賓客們紛紛交口稱贊婚禮的盛大場面,以及二位新官人的氣宇軒昂,至于二位新娘,眾人雖未能得以一見,但觀其身段儀態,想來也必是絕代佳人。正所謂,眉黛春生楊柳綠,玉樓人映蓮花紅。明鏡梳妝傳佳話,梧桐樹枝棲彩鳳,便是如此吧。
在這人人都興高采烈的日子里,有一人雖則表面上落落大方,心里卻著實五味雜陳,此人便是桃花山莊的當家人水寒霜。在她進退有度地送走眾賓客后,便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碧水閣。她走進偏廳坐在幾案前,悶悶不樂的愣了片刻后,便吩咐在旁侍候的盼兒去拿酒來。盼兒好言勸道:“夫人,方才喜宴時您已喝了不少酒了,再喝怕是要醉了。”水寒霜沒好氣地喝道:“好不啰嗦,今兒你二爺再添新人,我替他高興,即便喝醉了又何妨!”盼兒只得照辦。“千帆,從前的我只能得到你一半的心,往后我還能得到多少呢”,喃喃自語的她,一杯接著一杯地痛飲,想要一醉方休解千愁,“如若我能替你傳宗接代的話,你是否就會一心一意地待我,再不會要其他狐媚女子了?”“夫人,您要想開些,依我看二爺心里還是有您的。”盼兒不忍她這般自苦,輕聲安慰道。“可我怎么覺得,自從蘭絮閣出事之后,他跟我之間便生分了許多呢。他的人他的心,都離我愈來愈遠,怎么留都留不住……”她哀怨地說著,臉上的淚肆意流淌,盼兒手拿絲帕想替她拭淚,也被她所遷怒,不容分說地將其趕走了。“斷腸酒,殘紅淚,無物似情濃。”水寒霜邊幽幽吟詩邊繼續喝酒,凝望四周闃無一人,心里更覺悲傷凄涼。
這邊廂,招待完賓客的傲山來到了雪梅軒。這處所在,他早在幾個月前就著人修繕一新,院子里頭種上了玉蘭和梔子,屋內的陳設擺件都是他精挑細選親手布置的,既細致周到又匠心獨運,他相信一定很合傾雪的心意。此時,軒館業已被布置成新房,大紅對聯掛在新房門邊,推門而入的傲山,一眼瞧見繡鳳鸞的大紅被褥堆滿床前,雪白夏帳上掛著龍鳳呈祥的帳簾,兩雙繡花鞋就在踏梯現,全屋箱籠柜桌都貼上了大喜剪紙,紅燭把新房照得如夢般香艷,頭上罩著紅蓋頭的傾雪端坐在床沿。“傾雪。”傲山脈脈喚道,并走上前輕輕揭開了蓋頭,傾雪則緩緩抬起頭來,只見她濃如墨深的烏發全部梳到了頭頂,烏云堆雪一般盤成了揚鳳發髻,兩邊插著長長的鳳凰六珠長步搖,紅色的寶石細密地鑲嵌在金絲之上,輕輕地搖擺,碰到她嬌嫩的臉頰,似不忍碰觸又快速地移開。傾雪不是平日不施粉黛的模樣,黛眉輕染,朱唇微點,兩頰胭脂淡淡掃開,白里透紅的膚色,更多了一層嫵媚的嫣紅,眼角貼了金色的花鈿,平日的嬌美變成了讓人失魂的嬌媚。此時的傲山眼神癡迷,嘴角滿是藏不住的笑意,他先是拉起傾雪的手低下頭去親了一下,接著興奮地說道:“走,傾雪,我帶你去個地方。”“大爺,夫人,您二位還未行撒帳禮,飲合巹酒呢。”守在一旁的喜娘們想要勸阻,卻發現毫不奏效,傲山已經拉著傾雪一陣風似地跑了出去,一心奔向那個逍遙快活的地方,哪里還有空閑理會這些紅塵俗事。
此時,外面剛好下起大雪,雪悠悠地飄著,將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柳絮一般的雪,蘆花一般的雪,輕煙一般的雪,流轉,追逐,來時纖塵不染,落時點塵不驚,美得讓人驚心動魄。不多時,傲山就帶傾雪來到了一個精巧的小亭子那兒,站在亭子前面,他突然停住了腳步,故弄玄虛地說道:“傾雪,快閉上雙眼,為夫我要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究竟是什么驚喜,你這般神神秘秘。”傾雪笑著問道,心中不免好奇。“你只管閉上眼睛跟我走,到了那兒你自然便知曉了。”傲山牽著她繼續往前走去,傾雪閉上眼睛乖乖順從,漸漸地她嗅到一陣陣暗香浮動的味道。“好香,是梅花么?”傾雪滿心期待地問道。“到了。”聞聽此言,傾雪慢慢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踏春而來的梅園,漫天梅花盡收眼底,遠遠望去像一條彩色絲綢,光潔絢麗,又像霧一樣朦朧,讓人產生一種,想沖進這片香海的沖動。“真乃花影裊娜,春山如笑。”傾雪由衷地感嘆道,欣喜若狂地向梅園深處走去,漫步在花海中的她,只覺氣味清香凌冽,花色濃淡相宜,一切恰到好處,渾然天成鑄就。此時,傲山緩步上前,從背后摟住她的細腰,將臉靠在她的肩頭,柔聲問道:“傾雪……可還滿意這份驚喜么?”“這片別出心裁的梅林確實叫我喜愛不已”,傾雪點了點頭含笑說道,“可我只是無意中提及只言片語,你又怎會記得這般清楚。”
“但凡你說過的一字一句,我都會銘記于心,你提及經霜傲雪的寒梅是你最愛之花,尤其是那綠萼和玉碟”,傲山邊說邊用手指著前方,在她耳邊款款說道,“你看,這一片片的淺綠和純白,是不是像極了玉潔冰清的你!”聽到此處,傾雪轉過身來動容不已地說道:“多謝你,傲山,為了打造這片梅園,你一定準備了許久吧,如此大費周章,著實叫我受之有愧。”“只要你心下歡喜,一切都是值得的”,傲山說著將她摟得更緊了,“對了,你給這梅園取個名字吧!”“嗯……”傾雪想了一想說道,“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不如就將此處喚做‘暗香林’吧!”“好,暗香浮動,風月情濃,以后但凡是梅花盛開的時節,我便日日陪你來此踏雪賞梅,可好?”“君子一諾千金,你需言出必行。”傾雪嬌憨地說道,同時仰著頭一臉天真地望著他。“真是個小傻瓜”,傲山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寵溺地說道,“我愿做玄宗,永遠呵護你這個愛梅成癡的梅妃。”聞聽此言,傾雪心中卻不禁咯噔了一下:恬淡秀雅的江采萍,輸給了妖冶機警的楊玉環,遭到玄宗的冷落與遺棄,縱有滿腹才華,作得《樓東賦》一首,可依舊無法挽回圣意,從此便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傲山卻不知她在胡思亂想,面對著心中朝思暮想的佳人,他只覺興奮不已,便猛地將傾雪騰空抱起,歡喜地轉起了圈圈,如此舉動讓傾雪忍不住低呼出聲。望著眼前的如意郎君,她只得偷偷的自我安慰著:他又不是什么九五之尊,何來后宮佳麗三千,既如此我又何需杞人憂天。此時此刻,飛雪依舊流轉,暗香還在浮動,交相輝映的梅雪已然如膠似膝;佳偶天成的璧人更是羨煞旁人!
而桃花山莊另一端的紫霞閣內,千帆和紫夢卻是度過了一個水平如鏡,波瀾不驚的新婚之夜。他們按部就班地行過撒帳禮,飲過合巹酒之后,便按部就班的洞房花燭了。此刻,紫夢望著身旁熟睡的千帆,不禁思緒萬千,紫夢能感覺到,他心里所有的熾熱都已在傾雪身上用盡,留給她的便只剩下平平淡淡了。沒有情意綿綿與兩情繾綣,只有萬籟俱寂與漫漫長夜,他們倆人之間不止省去了互相試探與磨合的步驟,還省去了本該有的許多情調與閨房之樂。不過,能夠實現多年的夙愿,成為他的女人,與他同床共枕,緊貼他的胸膛,感受他的呼吸,自己已經很是知足了,不是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么,她堅信有朝一日,千帆終會與她郎情妾意,心心相印。
翌日一大早,傲山領著傾雪,千帆領著紫夢,四人共同來到煙雨樓拜見老太爺。一路上,傾雪的心情都很忐忑,不知這老太爺是個怎樣的人,會是和藹可親,通情達理還是盛氣凌人,蠻橫專制呢?她正這般胡亂猜測著,忽覺手心被傲山輕輕捏了一下,哦,原來是到了。只見入門便是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兩三房舍,一明兩暗,里面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幾椅案。從里間房內又得一小門,出去則是后院,有大棵梨樹兼著芭蕉。又有兩間小小退步,后院墻下忽開一隙,清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墻內,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傾雪心想:這地方倒是頗為超逸,有種遺世獨立的感覺。
及至進到屋內,但見屋內的陳設擺件,古玩字畫無一不凸顯出它主人的不俗品味。“你們都過來。”老太爺笑著喚他們四人,他雖長年臥病在床,但看起來臉色紅潤,氣色也很不錯。“父親。”傲山和千帆異口同聲地喚道,兩人態度都異常恭敬。接著,傾雪和紫夢依次上前給老太爺奉茶,并隨她們的夫君一樣喚他父親。“好、好,二位佳媳果然是品貌俱佳,宜室宜家。”聽老太爺這語氣,似乎對傾雪和紫夢頗為滿意。傾雪不禁偷偷打量著他,只見他雖則上了年紀,卻生得輪廓分明,濃眉大眼,想必年輕時一定十分風流倜儻,否則也不會娶有一妻二妾了。“大兒媳婦的芳名是喚作……”“父親,她叫傾雪。”傲山趕緊委婉地提醒他父親。“傾雪,今后你得慢慢學著如何管事了,這樣成為當家人后才會得心應手。”老太爺看著傾雪對她語重心長地說道。“啊?”傾雪聽了感到非常迷惑。“你是長房長媳,身份尊貴,責任重大,若能為咱慕家繼后香燈的話,桃花山莊當家人的位置就非你莫屬了。”“當家人豈不是要管許多瑣碎雜務,不得清閑?”傾雪不無擔憂地問道。“那是自然,桃花山莊上下人等的大小事務都歸你管!”老太爺笑說道。“這多煩悶,我可不要,原本是何人在其位,便讓他繼續謀其政好了,既然那人早已得心應手,又何苦再改弦易轍,多生枝節呢。”傾雪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道,身旁的傲山未料到她會這般答復,用手肘輕輕碰了她一下,傾雪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于心直口快了,她趕緊低下頭,擺弄著自己的衣角。“哼,果然是小門小戶家的女兒,目光短淺,毫無遠見!”老太爺冷笑一聲,不屑地說道。“您認為這是目光短淺,我卻認為這叫做人各有志,而我只是志不在此而已。”
傾雪還是不吐不快,而她身旁的傲山聽了卻是神色郁郁,眉頭緊鎖。“好一句人各有志!那你的志向里,可否有早日生兒育女的打算呀?”忽聽老太爺這樣問她,傾雪不禁羞得漲紅了臉,緊抿朱唇一聲不吭。“這件事之前我就提過,今日再次重申”,老太爺把目光投向他的兩個兒子,鄭重其事地說道,“你們兄弟二人,何人能先替我們慕家生養出健康聰明的乖孫來,便是桃花山莊日后的繼承人!千帆,你也知道我曾對水寒霜寄予厚望,畢竟她出身名門,知書識禮,卻奈何她的肚子不爭氣,白白忝居當家人之位。至于你那個妾室,就更是無用……”“我不許你這么說心藍表姐。”傾雪打斷了老太爺的話,她實在聽不下去了,正想上前與他好好理論一番,卻被傲山一把拽住,大聲喝道:“住口,你怎么可以不尊重父親。”“分明是他不尊重人在先”,傾雪滿腹委屈地辯解道,“心藍表姐遭逢此等不幸,已經很是凄慘,他卻還要指責表姐無用,這豈不是上梁不正么?”聞聽此言的老太爺,氣得臉都綠了,半晌說不出話來。紫夢心中雖也不暢,卻比傾雪沉得住氣,此刻只是三緘其口。千帆呢,早已暗暗替傾雪捏了一把汗,要知道,他父親發作起脾氣來可是非同小可的。“身為婦人就該三從四德,孝敬公婆,難道你的父母竟未曾悉心教導你么,居然縱得你這般任意妄為,目無尊長,看起來上梁不正的竟是另有其人!”老太爺毫不留情的冷嘲熱諷道。聽到此處,傾雪覺得備受屈辱,不禁反唇相譏道:“你先是輕慢心藍表姐,此刻又誣蔑我的父母,如此地冷血自私,又怎配為人尊長?”此言一出,真是語驚四座,令人瞠目結舌,老太爺更是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的,顫抖著手朝門外指了半晌,口中才大聲喊道:“快、快來人!家法伺候!”
千帆見狀快步走到他父親身邊,老太爺此刻正半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顯然是盛怒已極。千帆替他輕輕掃著背,并好言勸道:“父親消消氣,您見多識廣,寬宏大量,又何需跟一晚輩置氣呢”,他看了傾雪一眼繼續說道,“相信大嫂只是無心之失,她一定不是故意頂撞您的。”老太爺手指著傾雪,余怒未消地說道:“她,她居然罵我冷血自私,她眼里分明沒有我這個長輩!今日若不執行家法,她便不會吸取教訓!”“父親,大嫂已經知錯了,您就大人大量饒了她吧,為一點小事而大動肝火,實在是不值當,對您身體也不好。”千帆極力為傾雪開脫,一旁的紫夢也幫著說盡好話,老太爺轉念一想,還是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對著傲山說道:“那好,傲山,你便問她究竟知錯與否?”“我有何錯,我只是實話實說……”沒等傲山開口,傾雪便再一次為自己據理力爭,然而話音未落,只聽“啪”地一聲,她右邊臉上已挨了傲山結實的一巴掌,耳邊還傳來他的怒吼聲:“夠了,你眼里究竟有無我這個夫君?即刻給我回雪梅軒,將《女則》抄上一百遍交給父親,再向他誠懇致歉,聽到了么,還不快去?”傾雪摸著火辣辣的臉頰,難以置信地望著傲山,眼里蓄滿了委屈不已的淚水,隨后便捂著臉咬著唇轉頭跑了出去。留下眾人看著這突然發生的一幕,一個個都驚詫不已,啞口無言,傲山暗自垂頭喪氣,像只斗敗的公雞,千帆則對他怒目相向,心中憤恨不已。
傾雪一口氣跑回雪梅軒之后,關上了門窗,不想被任何人見到她此刻狼狽不堪,傷心失落的模樣,接著她趴在床上痛哭失聲,只覺心中萬般委屈,從小到大她都未受過這種屈辱。她想不通,傲山怎能對她下得去這么重的手,就因為自己對老太爺寸步不讓么?可分明是他蠻橫專制在先,自己只是據理力爭而已,難道非要忍氣吞聲,才合乎他的心意么?實在太過分了,居然還是當著千帆和紫夢的面,叫自己以后有何顏面見他們呢!說什么會永遠呵護她,加倍疼惜她,不過就是騙人的鬼話,事到臨頭根本完全靠不住……而千帆從煙雨樓出來之后便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他十分擔心傾雪,忍不住想要去保護她,安慰她,于是,雙腳便不由自主地往雪梅軒方向走去。好在紫夢拉住了他,并對他柔聲說道:“千帆,陪我去蘭絮閣走一趟吧,說起來我也有兩三個月未見姐姐了,你隨我一塊去看看她吧。”聞聽此言,千帆不禁若有所思:是啊,我要以何種身份去安慰傾雪呢?二叔?這樣根本就是于理不通,于禮也不合呀!深感無奈的他只得作罷,身不由己地跟隨著紫夢的腳步往前走去。
片刻功夫,二人來到了蘭絮閣中。還未見到心藍,紫夢就急切不已地喚道:“姐姐,夢兒來看你了。”“小姐。”戀蝶親熱地迎了上來,拉著她的手走向后院。“戀蝶,這兩個月我不在辛苦你了,姐姐她一切都好吧?”“嗯,小姐你看。”紫夢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心藍正蹲在地上,逗弄兩只雪團似的小白狗。“好可愛的小狗啊。”“這兩條小狗,是二爺特地托人從外面買來給大小姐解悶的”,戀蝶看了看千帆又看著紫夢笑說道,“養了已有三個月了,跟大小姐親得不得了呢。”紫夢聽了不禁柔情似水地看向千帆,眼中滿是感激,千帆卻只是低著頭,一臉的心事重重。“姐姐。”紫夢蹲下身子望著心藍。心藍抬起頭看向她,憨笑著說道:“二爺,快看,團團圓圓又長大了不少呢,知道么,他倆可聽話了,從來不亂跑,很是乖巧呢。”她看上去氣色尚佳,盡管眼神依舊空洞。這時,有一只小狗對紫夢異常親熱,在她腳邊不斷地蹭來蹭去,紫夢一時喜歡便直接將它抱入懷里。誰知,心藍卻猛地從她懷里將小狗搶了過來,一臉驚恐地對她叫道:“不許搶我孩子,誰都不許!”說罷又趕緊把另一只也抱到懷里,然后快步跑回了屋里,眾人見狀趕緊跟了進去。只見她先是將小狗放到了床上,替它們蓋上被子,接著一邊輕輕拍著它們,一邊唱起了安眠曲。紫夢不由一臉錯愕,轉頭看向戀蝶問道:“姐姐夜里歇息之時,該不會也是抱著它倆一起吧?”“可不么,日日都是如此,寸步也離不得的,我們早就見怪不怪了。”戀蝶不以為然地答道。“心藍能有個寄托也好,只是這些個枕頭被褥,務必要換洗得勤快些。”千帆叮囑道。“是,知道了。”“姐姐,你該是有多么思念自己的孩子,才會夜夜懷抱小狗來取而代之!”紫夢說著不禁淚濕香腮,心中無比酸澀。
正午時分,傲山來到雪梅軒給傾雪送午膳,卻見房門緊閉,只得站在門外喊道:“傾雪,你開開門,我給你送午膳來了。”而屋里的傾雪剛才由于哭累了,竟直接趴在床上睡著了,此刻被傲山的喊叫聲吵醒才猛然驚醒過來。“傾雪,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我當時一心想要救你才不得已出手制止,否則你一定難逃被父親執行家法的命運,我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你受罰,而你當時又很不冷靜”,傲山言辭懇切地說道,“我知道你的臉上一定很痛,可我的心更比你痛上千萬倍,你可明了?!”“這些不過是你的托詞罷了。”傾雪輕聲嘀咕道,她才不信此等借口,也懶得去搭理他。“傾雪,你應我一聲啊,你再怎么生氣也不能不用午膳呀,那樣你會餓壞肚子的!”屋外傲山的聲調愈發焦急,屋內傾雪卻仍舊無動于衷。“或許你此刻不想見我,那我就將飯菜擺在門口,等我走了,你自己記得出來拿,我遲些再來看你。”等不到絲毫回應的傲山只得放下食盒,無比失落地搖搖頭走了。等他走后,傾雪隨即起身去書架上找出《女則》,接著就坐在書桌前開始抄寫起來,她像在跟自己賭氣似地奮筆疾書,飛文染翰,一邊抄寫一邊忿忿不平地喃喃道:“為何偏偏沒有《男則》、《夫則》呢?堂堂七尺男兒怎么可以對女子動粗?身為人夫不是該對妻子以命相護么?誰知你卻恰恰相反,還替自己找了那般冠冕堂皇的理由,可見你心里只有你自己!”
黃昏,殷勤送來晚膳的傲山,發現房外的食盒紋絲未動,便百般哀求房中人開門用膳,可傾雪依舊置之不理,將他拒之門外。他踱步到西窗邊,憂心忡忡地向內張望,隔著朦朧的窗紗,他依稀看到坐在窗邊的傾雪,還在認真地抄寫著,不禁松了口氣,忙又關切地說些讓她盡早歇息,莫要太過勞累,身子要緊的體貼之言。傾雪非但充耳不聞,更點了兩支蠟燭放在了書桌上,一副焚膏繼晷,廢寢忘食的架勢,傲山見狀無奈的長嘆一口氣,再度默默轉身離去。經過一夜的通宵達旦,傾雪終于在黎明時分,抄完了一百遍《女則》,她放下筆打開窗看著外面,心想:此刻天色還早,東方尚未既白,不便前去煙雨樓,我又再無睡意,不如先去暗香林與梅共處片刻,以期滌凈身心,恢復神清氣爽。于是,她找了件斗篷披在身上,攜帶著那疊書簡,打開了房門,一眼便瞥見擺在地上的食盒,她輕輕搖頭,淡淡地說道:“你若真是有心的話,此刻我看到的,就該是一個鮮活的你,而并非冷冰冰的它。”
前日的驚喜歡愉驟變成今日的哀怨失落,前日的如膠似漆變成了今日的寂寥孤清,漫步在暗香林的傾雪愁思不已,無限悵惘。“淡月微云皆是夢,空山流水獨成愁。幾看孤影低徊處,只道花神夜出游”,她倚在樹旁手扶著一枝綠萼,緩緩吟道,“香如故,人非昨,嗟嘆啊嗟嘆,奈何你并非惜花之人,任由我零落成泥碾作塵。”“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身后分明傳來千帆與她和詩的聲音,她卻根本不敢回頭,害怕一切只是錯覺。“傾雪,為何不回頭看我,是不敢亦或是不想?”千帆慢慢走近她,溫柔地輕聲說道。此言一出,傾雪不禁身子僵硬,情難自已,任由千帆將她慢慢轉了過來,含情脈脈地凝視著她,同時輕撫著她的右邊臉頰,關切地問道:“還疼么?”傾雪搖了搖頭,臉上滑落兩行清淚,她這般柔弱無助的模樣,弄得千帆幾乎整顆心都要碎了,他一邊替傾雪拭淚一邊自責地說道:“是我無用,未能及時護你周全。”傾雪抬起迷蒙的淚眼看著他,只見他臉上滿是憐愛與疼惜之色,如此讓人難以抗拒,想要撲進他溫暖的胸膛尋找片刻慰藉,即使一剎那,一瞬間也好。所幸傾雪還保有最后一絲清醒,忙搶過他手里的絲帕,替自己擦拭著抑制不住的洶涌淚水,然后走到一旁鎮定心神,之后方緩緩說道:“多謝二叔關懷之意,我無事。”“傾雪,不要這般稱呼我好么,這兩個字是我如今最不想聽到的。”千帆上前一步,不甘心地說道。
傾雪輕聲淡然說道:“可你如今的確是我二叔,而我,則是你的大嫂。”“大什么嫂”,千帆忿忿地說道,“不管發生何事,他都不該對你動粗,此等不懂憐香惜玉之人,怎配做你夫君,如何給你幸福!”“他只是,不想眼睜睜地看著我被執行家法,才會……”千帆緊握她的雙臂,急切又誠懇地說道:“換做是我,定會拼死護著你,義無反顧地去替你承受父親的雷霆之怒,別說是區區家法,就算是大刑伺候,我都心甘情愿,無所畏懼!”此言一出,傾雪心中不禁大為震撼:原來,他對我竟是這般用情至深,難道我真的嫁錯人了么……可事到如今早已成定局,無法重頭來過再次選擇,不管怎樣,將錯就錯總好過一錯再錯,累及無辜傷害他人吧。想到此處,她只得強忍哀傷,克制地說道:“你既娶了紫夢,就要好好待她,你的無所畏懼,心甘情愿也該留給她才是……唯愿你我,都能放下過往,淡卻情殤;如此方能,珍惜當下所有,知足常樂。”聞聽此言,千帆緩緩放開了雙手,微微搖頭苦笑著說道:“可在我心里,值得我不顧一切,在所不惜的女子,這世間,唯一人。”言畢,兩人不禁淚眼相對,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卻只能是無語凝噎。就在此時,天空中飄起了雪,傾雪看了看漫天飛舞的雪花,輕嘆一口氣說道:“我該去煙雨樓交差了,外面更深露重,風霜刺骨,二叔也快回去吧。”說罷便緩緩轉身而去。千帆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感慨萬千:相思已入骨,惦念難回頭,你的冰肌雪骨,梅影香姿,叫我如何割舍,怎樣忘懷……
回到東籬樓之后,千帆發現紫夢已在偏廳等候著他,看到他之后趕緊迎上前來,嬌嗔地說道:“這么冷的天,二爺一大清早去哪兒了呀,我給你燉了燕窩粥,趕緊趁熱喝一碗暖暖身子吧。”“你讓桃紅送來也就罷了,何必自己辛苦又跑這一趟。”千帆避重就輕地說道。“服侍夫君你,是妾之所愿,本就甘之如飴,何來辛苦而言?”紫夢巧笑嫣然地說道,接著又一眼瞥見他手里拿著幾枝梅花,便忙伸手想要將其接過,怎料千帆并不打算給她,只是淡淡地說道:“我自己來。”說著便自己找了一個青花瓷的花瓶,將白梅插進瓶中之后,又仔細地擺放齊整,反復賞看。紫夢默不作聲地取了一方干凈的手巾,站在他身旁準備隨時遞予他。如此一來,千帆倒也有些不忍,他只得接過手巾,將手輕輕擦了擦,走到餐桌旁就坐。紫夢見狀趕緊跟了上來,替他盛了一碗燕窩粥之后,便坐在他對面,邊看著他喝粥邊殷切地問道:“口味如何?”千帆略略點頭表示回應。
他這般的惜字如金,令紫夢禁不住有些失落,只得搜腸刮肚的想些新鮮事,好與她夫君多說會話。她看著那幾枝白梅突然心下一動,忙不迭地說道:“聽說大伯為傾雪打造了一片暗香林,里面遍植梅花,既清香又好看,什么綠萼啦玉蝶啦,都是特意命人從江南移植過來的,這般大費周章只為博佳人一笑。如此看來,他們夫婦還真是琴瑟和諧呢,身為傾雪的表姐,我亦替她感到欣慰不已。”“哦~你真的這樣看么。”“難道”,紫夢有些不解地問道,“你不這么認為?”“送些身外之物最是唾手可得,奉上真心一顆才叫難能可貴。”千帆嗤之以鼻地說道。“話雖如此,不過做人有時也得學會退讓三分”,紫夢若有所思地說道,“那日傾雪確實不該言辭莽撞,惹惱父親,難怪大伯會出手教訓她。”“哼,慕傲山根本就是妄自尊大,有勇無謀的一介莽夫,今后休要在我面前提他。”千帆有些惱怒地說道,說罷他也無心喝粥,將碗筷撂下,拿了花瓶便往書房走去。紫夢心酸地盯著他背影,眼中噙淚喃喃道:“你去暗香林是為了偶遇讓你牽腸掛肚的她吧;雪下折梅也是想要以此來寄托思念之情吧。難道她竟那樣完美無瑕,令你的眼里心里再容不下其他女子么?”
來到書房后,千帆便隨手輕掩房門,將一切繁雜隔絕在外,然后坐到書桌前研起墨來,研罷墨,對著那幾枝白梅,專心致志,一筆一劃地描畫起來。畫完白梅,又在梅花的枝干和花瓣上,著意添上了幾許飛雪,纖塵不染,純潔無瑕的雪,像極了質樸天真,從不矯揉造作的她。真想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撫慰,給予她所有的溫暖;彼此相擁而眠互訴衷腸,以解濃烈相思之苦。想到此處,他不禁在畫旁題了幾個字,寫道是:梅影香姿,暗香浮動;冰肌雪骨,冷落絕俗。寫罷又發了一會呆,接著低聲喃喃吟道:“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自去何郎無好詠,東風愁寂幾回開。”
正在收拾桌子的紫夢,突然聽到身后響起一陣腳步聲,回頭看去原來是水寒霜帶著她的兩個貼身丫鬟,依次走了進來。紫夢忙放下碗筷,垂手低頭恭恭敬敬地喚道:“姐姐。”“嗯”,水寒霜應了一聲后,便不可一世地問道,“我怎么聽說,你才剛過門,就使性子與千帆置氣,惹他不痛快了是么?”“此話從何說起,妹妹實在不知。”紫夢睜大了眼睛,委屈地說道。“不然他怎會凌晨都不睡,反倒跑出去散心,外頭冰天雪地的,把他身子凍壞了,你可擔當得起么?”面對著她的連聲質問,紫夢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吞吞吐吐地說道:“許是,二爺覺得有些心煩意悶,因此才……”“這就奇了,按理說你倆剛剛喜結連理,正是濃情蜜意,卿卿我我之際,何以他反倒會覺得心煩意悶呢?”她仍舊不依不饒。聞聽此言,局促不安的紫夢愈發無言以對,她總不能將千帆仍對傾雪念念不忘之事和盤托出吧,如此她不但會落個搬弄是非的罪名,更會陷入無地自容的不堪處境之中。想到此處,她少不得息事寧人地說道:“都是妹妹無能,我會好好反思己過的,還請姐姐見諒,日后能不吝賜教。”此言一出,水寒霜倒也不好再說什么。恰好她一眼瞥見了餐桌上的燕窩粥,便借機奚落道:“看來妹妹你的手藝,不大合咱們夫君的胃口呢。”“確實是我太過自作聰明了”,紫夢索性貼上來,挽著她的胳膊親熱地說道,“往后,我一定得跟姐姐你多取取經才是。”“家有菩薩不拜,枉學佛教多年,說得便是你這種人”,水寒霜四下顧盼一番后問道,“千帆呢,怎么不見他人?”“哦,我想著,他起得太早必定有些累了,便囑咐他去睡個回籠覺。”“那……他今早沒凍著吧,我看看他去。”水寒霜頗有些不放心地說道。“二爺吩咐過了,無事莫去擾他清夢”,紫夢笑說道,“要不去姐姐你那兒吧,妹妹還需向你請教,如何將燕窩粥熬得恰到好處呢。”接著便不由分說將她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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