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舴艋之舟 難載愁緒-《自在暗香》
翌日一早,海棠來給浮羽送早膳之時,發現她正側著頭趴在床沿邊歇息,而臥床上睡著的卻是傾雪。“云姨娘,我給您送早膳來了。”海棠邊說邊輕輕推她。猛地驚醒過來的浮羽,先是看了海棠一眼,接著便用手去探傾雪的額頭。“怎么還是這般燙,海棠,快去請示大爺,就說昨兒夜里夫人冒雨前來看我,不幸感染了風寒,如今正發著高熱,讓他趕緊找大夫替夫人醫治。”浮羽急切不已地說道,海棠見狀趕緊放下食盒,匆匆跑了出去。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傾雪越發燒到兩頰通紅,嘴唇干裂,口中嘟嚷著:“水,我要喝水。”浮羽忙跑去倒了一杯水,扶著她喂她喝了下去,關切地問道:“傾雪,你覺得怎樣?你身上好燙啊……”睡夢中的傾雪神思恍惚地喃喃道:“說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轉眼變成了左擁右抱,享齊人之福,笑話,天大的笑話……”浮羽見她始終緊閉雙眼,便搖了搖頭輕嘆道:“唉,這是又在說夢話了。”“我聽著倒不像是夢話,而是發自肺腑的真話。”傲山剛走進廂房,便聽到傾雪睡夢之中的囈語,于是便陰陽怪氣地說道。浮羽聽了只用余光掃了他一眼,淡定自若地說道:“你來啦。”傲山“嗯”了一聲便走到床頭坐了下來,用手摸著傾雪那通紅的臉頰,眉心一皺問道:“她何以這般不愛惜身子,不顧外面風雨交加,連夜跑到你這兒來?難道得知了慕千帆即將再度納妾之事,心中因此郁郁不快,急于找你這個好姐妹哭訴么?”
“怎么二叔又要納妾了么,我竟不知!不過這橫豎都與傾雪無關,自從跟你和好如初之后,她便一直對二叔謹守禮節,保持距離,兩人往昔情緣于她已是過眼云煙,根本不值一提了。”浮羽不疾不徐地說道。“那她怎么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難道是嫌我對她還不夠好么?這些日子以來,綾羅珠寶我可沒少送給她,就算她再不稀罕,但那到底是我的一番心意!我究竟不懂,她還要這般愁眉不展到幾時?”傲山看著黛眉微蹙的傾雪,冷冷地說道。“她之所以愁眉不展,正是因為愧疚不安,未曾想你竟如此雅量容人,對她不計前嫌一如既往,而她不止在家世利益上幫不了你,還因那次意外導致無法再有身孕。她覺得今時今日的自己,實在沒有資格再繼續忝居浮云山莊大夫人之位。”聽她說得入情入理,傲山不禁有些動容,語調和緩地說道:“傾雪她……真這樣想么?何以不親口對我說呢?”“傾雪不敢如實相告”,浮羽從容不迫地說道,“她其實根本不想要什么綾羅珠寶,只希望你能給她一紙休書,然后另娶一位配得上你的妻子,如此她方可打開心結,也算是回報你的恩情了。”“帶我游了半日花園,竟是在此設下陷阱呢”,傲山輕蔑地笑說道,“你替她求情原也說得過去,奇怪的是對于自己,你怎么反倒只字不提?”
聞聽此言,浮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半晌過后才懇切地說道:“我只是覺得,我并無資格替自己開脫。但是傾雪不同于我,她不知有多想替你生兒育女,可惜卻偏偏事與愿違,為此她一度異常苦悶與傷心,因此我希望你能體諒她的不易,放她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好一個傷心之地!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女子,眼巴巴地想嫁入浮云山莊,就算是為人妾室,做小伏低也在所不惜”,傲山站起身看著她問道,“令我費解的是,世人都想要的榮華富貴,春風得意,在你們兩個的眼里便如此不堪么?”“榮華富貴于我們不過是浮華若云,春風得意更像是不堪一擊的幻影,經不起風吹雨打,捱不過歲月更替,既留不住,要來何用?”浮羽一臉坦然地說道。“哦~那么我很好奇,這般心高氣傲的你們,渴求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么?”傲山一邊向她靠近一邊咄咄逼人地問道。“我們的思想境界你是不會明白的,因為你的眼中只能看見俗塵俗物!”浮羽的臉上滿是倨傲與不屑。
“你說什么?云浮羽,你夠膽再說一次!”傲山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怒不可竭地厲聲質問道。此刻,傾雪也被傲山的怒吼聲所驚醒,心里一個咯噔,便趕緊起身下床,由于起得太猛,不禁覺得腦袋暈暈乎乎的,但她還是掙扎著走到他倆面前,虛弱地問道:“傲山,你和浮羽怎么了,到底所為何事又起爭執呢?”“我問你,你是否如她所說別無他求,只求早日離開浮云山莊?”傲山轉過臉看著傾雪,手卻依舊緊緊捏著浮羽的下巴。傾雪見狀只得強撐病體,鎮定心神說道:“自然不是!之前不過是因為產生了一些誤解,我才會那樣胡思亂想,如今你我已然冰釋前嫌,我又豈會再動這種念頭!”“你聽到了,你不過就是多管閑事,枉做小人!”傲山恨恨地說道,這才松開了手。傾雪見浮羽正一臉不服氣地瞪著傲山,便急忙替她掩飾道:“傲山,你莫怪罪浮羽,她只是太過心疼我,才會無意之中沖撞到你,你千萬別跟我們一般見識。”“好了,你看你,身子這般虛弱,讓我扶你回雪梅軒去,王大夫也已在趕來的路上了。”說著,傲山便上前來扶她,可傾雪卻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反而向他求情道:“傲山,這段時日以來,浮羽她已經反省過,也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不如你就姑念舊情,解其禁足吧。”
傲山略微想了一下之后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只要她肯向我下跪認錯,我便既往不咎,原諒她了!”浮羽聞聽此言自然不從,把頭扭向一邊不再看他。“你自己看”,傲山手指著浮羽惱怒地說道,“此人到底有多不受教!”傾雪看了看浮羽又看了看傲山,發現兩人都不打算妥協,不得不無可奈何地說道:“我替她跪還不行么。”說著她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傲山面前,臉上早已止不住淚流滿面。浮羽見狀不禁驚呼道:“傾雪,你這是作什么?我不要你為我向他低聲下氣,你快起來,聽見了沒!”浮羽邊說邊去拉她起身,可傾雪卻打定主意孤注一擲,繼續向傲山哀求道:“我求你原諒浮羽,解其禁足吧。”邊說邊低下頭想向他磕頭求情,誰知眼前忽然一陣天旋地轉,便一下子身不由己栽倒在地了。“傾雪!”一旁的兩人不由自主同時驚呼道。接著傲山便趕忙將她一把抱起往屋外走去,而身后呆站著的浮羽,不知怎么便兩腿一軟,情不自禁跪倒在地上,心疼地哭喊道:“傾雪,你為何要這樣,對于曾奪走過你寵愛的我,你非但沒有一絲怨恨,還掏心掏肺地對我,世上還有比你更傻更天真的人么……”聽到此處,傲山不禁回頭看去,只見她一臉的心疼與悲切,心中頓時也是感慨萬千……
翌日黃昏,剛被傲山解了禁足的浮羽,便和海棠兩個一人手拿兩盆蘭花,來至雪梅軒看望病中的傾雪,期望為她滿是藥味的廂房,帶來一縷清香和幾許芬芳。傾雪靠在床頭,看著浮羽忙進忙出為她裝點布置,不禁微微一笑由衷贊道:“蘭生幽谷無人識,客種東軒遺我香。知有清芳能解穢,更憐細葉巧凌霜。多虧有你為我帶來滿室清芳。”“其實,我們大可不必向他屈服。”浮羽仍有些耿耿于懷。“屈服也好,妥協也罷,為了你的自由,一切都不為過!我希望你淡定自若,亦希望你歡喜自在;我知道你輸得起不怕輸,但更想你惜流年不言棄。”聽著她如此懇切的言語,浮羽不禁含淚握住她的雙手,鼓舞地對她說道:“不以無人而不芳,不因清寒而萎瑣。氣若蘭兮長不改,心若蘭兮終不移。但愿你我都能達到這樣的境界!”“人生如花淡者香,孤芳自賞又何妨;屏卻雜念無塵埃,清凈隨心從容過。我不會將音律和書籍兩位良朋遺棄,更不會辜負你這位知己的一番苦心,任由自己沉溺悲傷,顧影自憐心窄眼淺。”傾雪故作輕松地笑說道,眼角卻忍不住滴下淚來,浮羽見了便用絲帕替她輕輕擦拭,安慰地對她說道:“的確,音律和書藉永遠是這世上最牢靠又最讓人獲益非淺的知己良朋。有些事,交給時間徐徐去沉淀;有些痛,讓它自己慢慢去愈合。我們只需心靜如水,過好當下便已足夠。”
聞聽此言,傾雪不禁把頭輕輕伏在她的肩頭,任由傷心失意的淚水縱情地流淌,浮羽則一邊輕撫她的背一邊陪著她默默流淚。為她,為自己,更為世上所有為情所困的姐妹,誰叫女人生來就多這么一點癡……她就這樣陪著傾雪消遣解悶,共進晚膳之后,又看她服完藥,才在她的一再催促之下起身告辭。豈料浮羽剛轉身將房門帶上,便聽到身后有人喚她,回頭看去,來人卻是千帆。千帆對她友善地笑說道:“浮羽,祝賀你重獲自由。”“是我該祝賀二叔你又再添新歡,擁美入懷吧!”浮羽毫不留情地譏諷他道。千帆清了清嗓子以掩飾自己的局促,接著一邊向她身后張望,一邊關切不已地問道:“聽說,傾雪她身子不適,是以我特來探望。”“二叔還真是有心了,不過你倆身份有別,若是冒冒然地進去共處一室,又會引起多少不必要的誤會呢?”“你說得極是,所以我正想找你作陪,如此方可兩全,而且我知道傾雪她也很想見我一面。”“何以見得?莫說傾雪此刻服完藥已睡下了,就算她還未歇息,也必定不想見你,至于是什么原因,想必你最清楚不過吧!”浮羽說罷覺得特別解氣,總算是替傾雪小小的教訓了他一下。千帆本就有愧于心,自然不敢反駁,只是依舊不打算放棄,一臉懇切地說道:“我知道是我令她大失所望了,可我真的十分記掛于她,你就讓我進去看她一眼,確認她安好無恙,我便即刻出來。”聽到此處,浮羽不免有些心軟,同情地說道:“我只能讓你在門口遠遠地瞧上她一眼。”說著她便默默讓到一旁,而千帆則緩緩推開房門,熱切地向里望去,只見傾雪已然睡下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千帆仿佛看到她的眼角還殘留著未干的淚痕,臉色亦有些蒼白憔悴。他輕輕喚了聲“傾雪”,便一下子喉頭哽咽,眼中蓄淚,心里無此酸澀。他很想立刻沖進去,拉著她的雙手親吻她的額頭,表達無限的懺悔之情,可他卻只能靜靜地凝望著她,什么都做不了,想到此,他不禁又心疼又自責。此時,浮羽聽到不遠處響起了一陣口哨聲,便輕聲對千帆說:“似乎有人來了,此刻你看也看過了,無謂多作停留,免得落人口實。”聞聽此言,他只得脈脈地看了傾雪一眼,便無奈地緩緩轉身離去。望著他落寞的背影,浮羽搖了搖頭喃喃道:“你明明情有獨鐘,對她仍癡心一片;為何要節外生枝,令前路道阻且長?這一切究竟是緣份天定還是造化弄人?”
浮羽剛走不多時,林微月的胞弟林淳風,便百無聊賴地轉悠到了雪梅軒這里。他是前日剛到的浮云山莊,說是看望他那懷有身孕的姐姐,其實游手好閑的他就是來蹭吃蹭喝的。這不,偌大的園子已被他逛了一大半,若說為了欣賞良辰美景倒也罷了,但他純粹只想拈花惹草,見到哪個丫鬟稍有幾分姿色,便要上前挑逗一番,令到玫瑰、水仙、海棠她們幾個都對他避之不及。此時,他嘴里吹著口哨,慢悠悠地踱步來至雪梅軒的院門前,正覺此軒館名號與裝點都分外雅致,忽又聞得一陣花香四溢,于是就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入得院內,但見道路兩旁各種著數排薔薇花,姹紫嫣紅地綻放枝頭,真是好一片春意盎然的風光。此時,突然一陣狂風刮過,風過之處,吹得院落內紗門紗窗噼啪作響,就連那廂房的紗門也被吹開了一條縫。林淳風見狀不禁心下好奇,想瞧瞧這所軒館里住的,究竟是何等佳人,于是便躡手躡腳地走到臥房門口,借著月色朝里偷看,朦朧的月光之下他看到傾雪正香夢沉酣,絲毫未被屋外風聲叨擾,一段雪白的酥臂還明晃晃地裸露在外,林淳風見狀不禁有些想入非非。
他賊頭鼠腦地張望了一番,見四周空無一人,便大著膽子閃進身去,來到床邊細細打量傾雪,越看便越狂喜不已:不曾想,浮云山莊內還有這般絕色的女子,看來,我今日可算是艷福不淺。一邊這般想著一邊手就開始不安分起來,對著傾雪雪白的酥臂便一陣亂摸,傾雪呢只是眉心微皺依舊未醒。于是他愈加色膽包天,一把就將她身上蓋著的被子掀了開來,霎時間,傾雪玲瓏有致的身形再也無處藏身。林淳風見了先是咽了下口水,后又舉起她嬌嫩白皙的一雙玉足,不管不顧地親了幾口,熟睡中的傾雪抗拒的咕噥了兩聲,不禁更讓他心癢難耐,欲火焚身。就在他將要對傾雪欲行不軌之際,忽聽到門外邊響起一陣匆促的腳步聲。“糟了。”他叫了一聲之后便慌不擇路地跳窗而逃,竄進花叢之中躲了起來,原來正是傲山行色匆匆地趕了過來,他發現臥房的門虛掩著,便忙進去輕喚傾雪,然而傾雪許是因為喝了藥的緣故,比往日睡得更沉,只是不知何時竟將身上被子掀了開來,傲山笑著搖了搖頭,替她把被子重新蓋好,憐惜地輕撫她的臉頰。接著又來到隔壁套間叮囑負責守夜的水仙,務必要留意門窗,注意安全,夜間定要警醒一些,以防傾雪有何不時之需,交代完之后才放心地離去了。而那做賊心虛的林淳風呢,早已趁著夜色掩護,溜得無影無蹤了。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暖陽籠罩的慵懶午后,傾雪一邊翻看著五柳先生的詩集,一邊感懷地輕輕說道,“記得他曾說過,帶我離開浮云山莊之后,便學五柳先生歸隱山林,分明言猶在耳,卻已物是人非,為何誓言易碎,人心善變,付出的癡情可以隨意地收放自如,自如到令人疑惑,之前發生的一切,經歷的種種是否真的存在過!”浮羽見她這般失落,不禁遲疑地說道:“其實有一件事,我尚未告知你。”“何事?”“就在我剛被解了禁足的那日,陪你用過晚膳之后,你不是催我回去么,誰知出門才剛轉身便遇到了一人……”她說著故意欲言又止。“是何人呢?”傾雪聽了心中一動,迫不及待地問道。“不正是……那個想帶你歸隱山林的高士么?”“真是他?那為何我并未見著他呢?”“也不知是誰,睡得那般香夢沉酣,對發生之事竟一無所知。”“是么”,被浮羽打趣得羞紅了臉的她,滿懷期待地問道,“那他可有說些什么?”“說了什么或許并不要緊,要緊的是究竟做了什么!只怕是,口里說著傾慕自然,想要歸隱山林;實則卻是留戀俗塵,甘心困于樊籠!”旁觀者清的浮羽一針見血地說道。
“可當初他說這番話之時,分明那般言辭懇切,真情流露,全然不像是在誆騙我。”不知怎么,傾雪不由自主地替他辨解道。“曾經的海誓山盟,可以被拋諸腦后;最初是纏綿悱惻,后來卻形同陌路。世間事向來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由不得你不情不愿,輪不到你不甘不舍,只好學著全盤接受,再慢慢地看輕看淡罷了!”浮羽若有所思地說道。“或許,他從來不是什么高士,什么神仙,只是普通的凡夫俗子而已,因此有七情之欲,想沽名釣譽,本也無可厚非吧。”傾雪慘然一笑,有些了悟地說道。“那,你還會不會去赴約?”“赴約?今日可是廿六?”傾雪詫異地問道。浮羽輕輕頷首以作回應。“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傾雪轉念一想笑說道,“這是上次孤隱專誠托我給你捎的話,即便是看在他對你相思已入骨的份上,你亦不好不去見他吧。”“可去到那兒,若是見到某個凡夫俗子,怕你又會徒增煩惱。”浮羽不無擔憂地說道。“不怕,反正有愧于心的那個人又不是我,再說他如今事務繁多,應接不暇,哪里還會記得什么逢六之約?”傾雪邊說邊拉著浮羽往外面走去。
兩人來至寒江樓,卻發現樓宇內鴉雀無聲,悄然無息。傾雪納悶地說道:“怪哉,按理說孤隱不可能會走開啊。”“不如我們回去吧。”浮羽略顯失望地說道。“浮羽,你在此略坐坐,我去尋尋孤隱。”傾雪正說著,卻見孤隱迎面向她倆走了過來,手上還端著兩盤點心。“孤隱,你躲哪兒去了?叫我們找得好苦!”傾雪嗔怪地對他笑說道。“都是我的過失,叫你們久等了”,孤隱陪笑著說道,“剛才在廚房忙活半日,準備了一些糕點,還望二位賞臉品評!”于是三人便在幾案旁坐下,傾雪手指著其中一盤色如翡翠的點心,好奇地問道:“這道點心究竟有何名堂,怎的色澤這般翠綠誘人。”孤隱看著浮羽,但笑不語。浮羽微微一笑,為她解惑道:“這叫‘翡翠燒賣’,那道則是‘如意酥’,都是揚州出名的糕點。”“想不到孤隱你還真是言出必行”,傾雪往幾案上看了一眼說道,“只是,仿佛還少了一樣。”孤隱狡黠地笑說道:“是么?你再仔細看看。”話音剛落,只見幾案上便立刻多了一道揚州炒飯,而那端飯上桌之人,不是別個卻是千帆,此刻正笑意盈盈地注視著她。而傾雪回望著他的眼神,先是掩飾不住的驚喜,雙眸之中熠熠生輝,繼而又暗淡了下去,緊抿朱唇一聲不吭。
孤隱見狀忙為她倆夾著點心,微微一笑說道:“快趁熱嘗嘗,希望我們兄弟倆的廚藝不會失禮于你們。”“果然甜香酥脆”,浮羽夾起一塊如意酥嘗了一口便贊道,“著實讓我吃出了家鄉的風味。”而傾雪嘗了一口翡翠燒賣之后,亦含蓄地贊嘆道:“甜潤清香,實屬佳品。”聽到此處,千帆忙替她盛上一小碗晶亮瑩潤的炒飯,遞到她面前討好地說道:“傾雪,你再嘗嘗這道揚州炒飯。”然而傾雪卻對他的大獻殷勤無動于衷,冷冷地將臉扭向了一邊。浮羽見狀便從中調和道:“之前,你不是說過最想吃揚州炒飯么,你看你面前這盤,食材用料豐富,色澤如此鮮艷,難道還不足以引起你的食欲?”“許是大病初愈,總覺無甚食欲。”傾雪對她淡淡一笑,輕聲說道。“這都是我的錯,是我混賬”,千帆不禁觸動心緒,感慨萬分地說道,“傾雪,我寧愿你盡情地嘲諷我,狠狠地痛罵我,以消這口氣,總好過你滿腹愁緒,為難自己。”傾雪聽了頓時感傷不已,搖著頭苦笑道:“我怎敢再夾槍帶棒,句句帶刺,只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罷了!”
“那日是我惱羞成怒,情急之下才會語無倫次,我是無心的,還請你寬恕諒解。”千帆不無羞愧地對她說道。“諒解你我不甘,責罵你我不忍”,傾雪抬起滿是淚痕的臉來,悲戚而沉痛地說道,“捫心自問,如今的我,竟不知該如何與你相處。我心中很是彷徨無措,為何你我會走到今日這般尷尬的地步?究竟為何呀?”傾雪說罷便哭著離席而去,浮羽忙憂心忡忡地追了出去。此時,孤隱亦語重心長地說道:“二哥,三弟也很不解,你分明對傾雪一往情深,為何又要令她傷心欲絕?你最好問清楚自己,余生更想和誰一起度過?莫到失去她的那刻,方才覺得一切悔之晚矣。”千帆聽了卻只低著頭,心事重重,一言不發,孤隱見狀只得嘆了口氣,也丟下他揚長而去。偌大的廳里,剩千帆一人,他端起那碗炒飯,一調羹一調羹地不停往嘴里送,嚼著嚼著眼淚就淌了下來,先是滴在飯里面,后又吃進了口中,那滋味像打翻了調味瓶一般五味雜陳,難以言說……
轉眼到了四月十八,千帆納妾之日。浮云山莊內再一次啰鼓宣天,人聲鼎沸,這世上從不缺熱鬧,因為人們通常都耐不住寂寞,害怕孤獨。傾雪卻不怕,她不僅慢慢接受了孤獨,更發自內心地愛上了它,她甚至覺得寂寞而不迷惘,孤獨而不空虛,恰是一個女子最有氣質的模樣。此刻,她對著那副見證信誓旦旦的簪子,那塊刻畫心有靈犀的玉佩,以及那方沾滿相思血淚的絲帕,傷情不已,極盡哀思:“初相遇一見傾心,詩情畫意,從此后千千心結,悲喜交織;憶往昔緣斷情續,山盟海誓,轉眼間彩云凝愁,飄忽易散;漏聲長寒梅卻成,去歲之花,一聲嘆飛雪獨自,固守清歡。”她一遍遍地輕撫著這幾樣物件,眼中滿是不舍之情,接著又在絲帕上題道:千千心結,彩云凝愁;寒梅飛雪,固守清歡。題罷,不禁含淚輕聲喃喃道:“恍然一夢亦好,情緣似水也罷,還是很感激你給過最真的癡情,最多的感動,在我生命留下了最深的印記,足以叫我往后余生反復回味。”
最后,她將這些信物都收在錦盒內鎖進了箱奩中,踱步到床邊緩緩坐了下來,長嘆一聲后便直挺挺地往后躺倒在那,任由自己淚濕香腮,黯然神傷,只為祭奠不堪追憶的過往。卻忽聞得推門聲響起,便忙不迭鉆進被窩里,臉朝里邊裝作已然入睡。不明就里的傲山,坐在床頭輕輕推她并喚道:“傾雪……今晚怎么睡得這般早啊?”“今日忽覺身子有些不適”,傾雪無精打采地答道,“要不你還是到別處去歇息吧。”傲山摸了摸她的額頭,感覺并無異樣,便陰陽怪氣地說道:“究竟是身子不適還是心中不快啊?”“為何你總要這般諸多猜疑?”“誰叫你這陣子對我都是淡淡的,怎不叫人心生疑慮?”傲山有些忿忿地說道。傾雪聽了便轉過臉來,委婉地對他說道:“是這樣么,我竟未曾留意……那我今后一定對你多加關懷。”傲山用手撫了撫她的青絲,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后便釋懷地說道:“行,那我走了,你好好歇息吧。”傾雪目送著他起身離去的背影,在他臨出門對自己回眸一笑之際,回贈給他一個淺淺的笑靨。
竹里館內,浮羽正在對月彈琴,燭火映照之下的她,眉尖若蹙,心事滿懷,全然未發現傲山早已悄悄站在她身后。一曲彈罷她低聲吟道:“莫把幺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凝殘月。”聽到此處,傲山滿是期待地柔聲問道:“琴聲這般哀怨,你是在怨我對你冷落已久么?”突然聽到他的聲音,浮羽不免嚇了一跳,但她很快鎮定了心神,回過頭對他坦誠地說道:“你誤會了,我從未因此事怨過你,畢竟我自己也有錯處。但看到你和傾雪終能重修舊好,著實令我頗感欣慰。”聽到此處,他語帶譏諷地說道:“你如此高風亮節,究竟是因為與她姐妹情深,還是說對我根本毫不在意?”“自然是因為我與傾雪一向志趣相投,彼此惺惺相惜。”浮羽極力辯解道。“是么,原來這世間有一種惺惺相惜,可珍貴到割愛見遺;有一種姐妹情深,能夠超越夫妻恩情。”傲山冷著臉說道。聞聽此言,浮羽便心知傲山并不相信她的那一套說詞,也是,她自己又何嘗相信呢,傲山見她半日不吭聲,不禁大失所望地嘆了口氣,了然于胸地說道:“算了,我還是不妨礙你繼續高風亮節了!”說罷,他拂袖揚長而去。而默默不語的浮羽見狀,卻是淡然一笑,頓覺如釋重負。
于是乎,傲山一臉悶悶不樂地來到了醉月閣。幸好這一位對他倒是無任歡迎,滿臉堆笑不說,還十分殷勤體貼,又是吩咐丫鬟端來水果糕點,又是親自替他捶腿捏肩的,終于讓他陰沉的臉上有了幾分和顏悅色。“你如今已經越發顯懷,就無需做這些個瑣碎事了,免得累著自己。”林微月一邊繼續替他捏肩一邊笑說道:“哪里便這般嬌氣了,再說侍候自己的夫君,我樂意之至呢。”傲山點頭贊許道:“這便是你的好處了,不驕矜亦不自命清高。”林微月轉念一想,便細聲細氣地說道:“我怎有資格像二位姐姐那樣,仗著天生麗質便不免有些自命清高,我只知女子無才便是德,成日家捧著書看作甚,倒生出多少不該有的妄想來,為人妻妾者,頭等要事就是侍候好自已的夫君,其余都是徒然!”聞聽此言,有些啼笑皆非的傲山,只得整衍地說道:“看書有看書的樂趣,自然了,無才亦有無才的德行。”
她話鋒一轉輕聲問道:“對了,適才你進門時一臉郁郁之色,究竟是哪位姐姐沖撞了你,惹你不痛快啦?”傲山搖搖頭無心作答。“是不是云姐姐呀”,林微月眼珠子轉了轉便推測道,“你之前冷落了她那么久,她定是對你口出怨言了吧?”“怪便怪在,她非但并未口出怨言,還對我和傾雪重修舊好頗感欣慰,與她同為妾室的你,會否覺得她很是高風亮節?”慣于察言觀色的林微月,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失落和質疑,便一臉哀怨地說道:“那我與她相比就太心胸狹窄了!因為我只想與你雙宿雙棲,不想你身邊有這么多鶯鶯燕燕圍繞,夫君,我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傲山見狀一把樓過她,得意地說道:“你的小家子氣也是出于對我的在意嘛。”“為人妻妾者,最緊張最在意的不就是自己的夫君嘛,如若連自己的夫君都不甚在意的話,莫非是……心里有了別人不成?”此言一出,傲山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臉色也隨之一變,而他懷中的那位,嘴角則流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竊喜。
這邊廂,本該在摘星閣陪伴美妾的千帆,卻一心記掛著傾雪,于是半含醉意的他,竟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雪梅軒。誰曾想剛進到院內,便見有一男子,正鬼鬼祟祟地扒著廂房的窗戶朝里窺視。千帆頓時酒醒了一大半,急忙喝問道:“何人如此狂妄,竟敢在此窺視?”那男子不防頭被嚇了一大跳,慌得忙將手放開,回頭看去見是千帆,才不以為然地笑說道:“喲,這不是咱們的新官人嘛。”千帆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才沒好氣地說道:“你是那個……林微月的胞弟吧。”“在下乃林淳風。”“在此蛇入鼠出,究竟想要作甚?”“不作甚,飯后消食到處閑逛。”“無稽之談!閑逛也不該逛到此處來呀?”“那,那何以你來得,我卻來不得”,他轉念一想便又倒打一耙地說道,“不對呀,新婚之夜你不陪著你的小妾,反倒跑來咱們大房這里作甚,難道是想覬覦自己的大嫂么?”“你休要大放厥詞,惡人先告狀!”千帆只覺氣不打一處來,便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揮拳相向,眼看自己要吃大虧,林淳風只得大聲討饒道:“何必就惱羞成怒,君子動口不動手嘛!”
兩人鬧出這么大動靜,終于驚動了房內翻來覆去睡不深的傾雪,于是便起身將房門打開,站在門口向外查看。只見她身披雪青色的軟煙羅,一頭青絲如瀑布般垂直傾瀉,眉眼之間淡淡愁容在月光的映照下更顯凄美無比,讓站在她面前的林淳風,不禁看得垂涎三尺。而傾雪卻絲毫未留意他,在打開房門那一瞬,眼里便只看到了千帆,起初是一臉震驚,再是有些欣喜,最后又故作平靜,但兩行清淚卻不自覺地從臉上滑落下來。林淳風趁著千帆只顧癡癡凝望傾雪之際早已掙脫開來,上前腆著臉嬉笑著對傾雪說道:“美人,好端端地你怎么哭了呀,真是叫人我見猶憐!”說著還順手在傾雪臉上摸了一把,他猛然間的動作,頓時令那兩位有情人都猝不及防。“你……”傾雪手指著他,氣得身子微微發顫。千帆也恨不得出手教訓他一頓,但考慮到事情一旦鬧大,傾雪又該如何自處,便不得不息事寧人地說道:“我看他定是剛才夜宴時喝多了,才會這般不知輕重,你放心,我即刻帶他離開你的視線,今后都不讓他再靠近雪梅軒。”千帆邊說邊強拽著他轉身離開,走出沒幾步又不舍地回頭看去,但見傾雪依舊站在門口,目光之中分明有一絲依戀,千帆見狀不禁對她莞爾一笑,怎料她卻突然轉過身去,將房門無情地關上,只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背靠著門的傾雪只覺心碎欲裂,禁不住淚流滿面地喃喃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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