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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東風無力 落英無意-《自在暗香》

    林淳風垂頭喪氣地回到了醉月閣,他姐姐此時剛將水仙打發走,看到他這副模樣,便知事情未辦妥。正想向他發難,怎料卻被他抱先一步質問道:“姐,我不是說了,讓你一定要留住姐夫,戍時之前萬不可去雪梅軒,可他怎么酉時就出現在那了,煮熟的鴨子飛了不說,還平白無故惹他懷疑。”“傲山他今日一整日都在外頭,我怎知他一回來,便心急如焚跑去雪梅軒了呢”,林微月沒好氣地說道,“再說了,你不是也比約定時間去得早了么,還特意打發水仙來我這,真搞不懂你那般猴急作甚。”“可惡!他居然敢威脅我,難道以為我林淳風是被嚇大的么!”林淳風邊忿忿地說道,邊發狠似地一記重拳砸在墻上。他怒發沖冠的模樣讓他姐姐心中充滿了不安:“傲山威脅你什么了?他可有對我也起疑心呀?”“你肚子里如今懷的可是一張護身符,他敢拿你怎樣,真是膽小如鼠!當初要不是我勸你放手一博,估計你還在咱鄉下窩著呢!”他的口無遮攔不禁讓林微月有些惱羞成怒:“甭把自己吹噓得那么厲害,之前不是說等你將她迷奸之后,再讓我算準時機帶傲山過去捉奸在床,然后你就一口咬定是她水性楊花先勾搭的你,你不過是一時把持不住而已。這看似天衣無縫的計劃結果怎樣了呢?”“我還真就不信這個邪了,既然軟的不行,便只好來硬的了。”“你又想整啥幺蛾子?”“沒什么,你不用管。”林淳風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剩下他姐姐立在原地唉聲嘆氣。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進入盛夏時節,天氣日漸炎熱,卻無法阻擋好友相聚的步伐。除了每月逢六的日子,傾雪和浮羽會去寒江樓與孤隱品茗論道,彈琴作畫,暢談一番之外,其余光景,她倆不是我來造訪你,便是你來拜會我,每日必在一處共進晚膳。之后或去往綠竹林,聆聽竹林微風;或信步來至暗香林,感受綠意蔥蘢。二人的相處總是那般心照不宣,早在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知曉對方的念頭,無需過多的言語。這日黃昏的竹里館內,傾雪一見到浮羽,便俏皮地笑說道:“我有一禮相贈,你猜猜是什么?”浮羽往她手上看了看,并未瞧見任何物件,便隨口猜道:“是扇子么?”“什么海棠扇,梅花扇我之前都已贈予過了,早就無甚新穎之處啦。”“嗯……那應該就是字畫了吧?”傾雪聽了忙擺擺手,不無謙遜地說道:“說笑說笑,那不是關公面前耍大刀,自不量力嘛?”“難道是”,浮羽轉念一想說道,“你親手所作的詩么?”傾雪點了點頭感嘆道:“果不其然,知我者莫若浮羽也。”說罷她從袖中掏出一張綠梅小箋,展開看時只見上面寫道:“無心效訪伯牙子期,一曲有誤偶爾相顧;高山流水覓得知音,雪軒竹館朝夕相伴。高談闊論獲益良多,志同道合意趣相投;未曾結義心已拜契,既有金蘭何需蕭郎。”浮羽輕聲讀罷之后,已是心有觸動,眼角泛著皎皎淚光,卻又不勝欣喜地笑說道:“原來你同我一般無二,重視這份姐妹情的程度,超越了其他俗世之情。”“因為有你,時光才不再冗長,日子才不再難熬,只要有你與我同甘共苦,即便少了那郎情妾意與夫唱婦隨,亦是無妨。”傾雪懇切地緩緩說道。浮羽聽了不禁熱切地拉著她的雙手喚道:“好妹妹。”“我的好姐姐。”傾雪亦親熱地喚道。兩人只覺心中流淌著一股熱流,讓人感動非常,情難自已。

    這日午后的寒江樓內,傾雪與浮羽正在觀賞孤隱作畫,只見行云流水般的畫卷之上,畫著一處杳無人煙的孤山野島,幽靜而深遠,飄渺又空幻,孤山的上方飄浮著幾朵彩云,那淡淡的煙霞紫,清雅的藍,素潔的白映襯得景致更為悠游自在。“彩云驚歲晚,繚繞孤山頭。散作五般色,凝為一段愁。”浮羽看了不禁有感而發。一旁的傾雪接著和道:“影雖沉澗底,形在天際游。風動必飛去,不應長此留。”孤隱聽罷抬頭笑說道:“想不到這幅畫還未畫完,你倆已經為它題好詩了呢。”浮羽輕聲說道:“我倆不過就是在拿前人的詩作瞎賣弄而已,怎比你全憑自己辛苦創作,叫人望塵莫及呢。”“可不是嘛”,傾雪細細端詳著畫卷柔聲問道,“我有些不解,此畫已經如此精妙,還有何處未曾畫完?”孤隱淺笑著問浮羽:“你覺著呢?”“我猜”,浮羽低頭看著畫,若有所思地說道,“是少了一帆輕舟和些許飛雪吧。”孤隱不由自主點頭感嘆道:“萬兩黃金容易得,人間知己最難尋。此生我何其有幸,得遇您二位知己。”聽到此處,傾雪不禁又想起千帆來,她輕嘆了一口氣,心緒凄迷地緩緩說道:“曾經的心有靈犀,已變成心碎無痕;過往的雙飛知己,不覺間形同陌路。除了回憶,竟是一無所有;何來永恒,生命太過無常。”

    此言一出,不禁讓孤隱和浮羽都陷入了沉思,好半日才緩過神來,浮羽輕輕摟過她的肩,默默給予安慰。傾雪搖了搖頭,歉然地說道:“我不該說此頹喪之語,掃了你們的興致。”“知交之間,何需抱歉。”孤隱坦然地說道。言談間,孤隱的畫作也已完成,添上了輕舟和飛雪的小島更覺靈動超逸,渾然天成。“真想隱居在此,做個山中高士,只是該給它想個名號才好。”傾雪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詢他二人的看法。“不如就叫‘云雪孤帆’可好?”孤隱和浮羽異口同聲地說道。接著兩人不禁又相視而笑,孤隱看著她笑靨如花的模樣,早已心動神馳,頓時呆若木雞,浮羽見狀不禁羞澀地低下頭去。一旁的傾雪則忍不住打趣孤隱:“怎么,你日日對著浮羽的畫像還覺看不夠么?”“我的畫像?”浮羽有些迷惑。孤隱急忙慌亂地掩飾道:“并無畫像,未害相思……”越是描補越讓人覺得啼笑皆非。傾雪見他這般窘迫,忙識趣地說道:“說了這半日話,倒是有些渴了,我去找些水果來吧。”“我隨你去。”浮羽邊說邊跟在她身側,傾雪忙微笑著制止她:“你要吃什么,我去拿便是,又何必這般勞師動眾的呢。”說罷便對孤隱眨了眨眼,然后快步走了出去。浮羽還想同她出去,卻被孤隱輕輕拉住,帶她來到書桌前,從書柜里拿出一幅畫卷放在桌上慢慢展開,浮羽見到畫中之人與自己如此神似,不禁心中動容,淚眼朦朧,沉吟著說道:“或許我不配得到你的眷顧與青睞。”

    “你是指你如今的身份么,我從不介意,因為我知一切并非你所愿,你心里從來沒有他的位置。”孤隱急切地說道。“心里有或是沒有,并無本質區別,關鍵在于要是他不肯放手,那么我和傾雪,此生都只能困在這個牢籠不得脫身。”浮羽黯然神傷地說道。“浮羽,只需你的首肯,我便去求父親,求他成全你我”,孤隱緊握著她的手,眼含熱淚地說道,“只要余生有你相伴,無論要我放棄什么,我都絕不皺下眉頭。”聽到此處,浮羽禁不住淚水漣漣,悲喜交加,喜的是孤隱竟有如此大的決心,悲的是自己卻只能辜負他的一片真情。她將手從孤隱溫潤如玉的雙手中抽回,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不想有損你的清譽,令你遭人垢病,飽受非議,更不想……”孤隱打斷她堅定地說道:“我自己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便足矣,旁人的異樣眼光和閑言碎語,并不會驚擾我分毫!”“就算傲山真的迫于父親的威嚴,答應給我自由之身”,浮羽清醒地說道,“但是以他的秉性,必然會遷怒于傾雪,讓她受盡磋磨度日如年,此等后果我根本連想都不敢想,你又豈能真的忍心!”

    “傾雪的安危,自會有二哥全力相護。”“是么”,浮羽不禁質疑道,“今時今日的他還會護著傾雪,顧惜傾雪么?”“以我對二哥的了解,我敢打賭他絕對會!”孤隱懇切地說道。“賭?你是在拿傾雪的否泰,拿她余生的悲歡,來賭屬于你我的來日方長,終成眷屬么?這般殘忍的事,我自問做不到!”“如此說來,你我二人便只能咫尺天涯,日日飽受相思之苦么?”孤隱看著她,無奈又不甘地問道。“總之,要我獨善其身,棄傾雪于不顧就絕無可能!”浮羽不假思索地說道。因實在不知該如何回應孤隱的款款深情,她便想盡快離去。怎料剛一轉身,便看到手端果品的傾雪,正含淚站在自己身后,一臉的動容與感慨。只見她將果品輕輕放下后,拉起浮羽的手,淚中帶笑地說道:“其實,你不用替我擔憂,傲山他未必像你說的那樣不通情理,再怎么樣都會顧念夫妻恩義,我也會護得自己周全,只要你與孤隱能夠幸福就好。”聞聽此言,一旁的孤隱心中滿是愧疚與悲戚,仰著臉龐強忍眼中淚水。浮羽更是連連搖頭,疼惜不已地說道:“你我既是心已拜契的金蘭姐妹,又怎能不共同進退,相依為命呢?!”聽到此處,傾雪忍不住伏在她的肩頭失聲痛哭。孤隱見狀不禁悲憤地一拳砸在幾案上,感同身受地說道:“那些個陳規陋俗著實是可惡至極,為何身為女子定要活得如此卑微,半點都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簡直荒謬絕倫……”

    翌日晚間的竹里館內,浮羽正對著孤隱贈予的那幅《云雪孤帆》暗自出神。凝望著那座幽靜飄渺的孤山和綺麗多姿的彩云,她一時感觸良多,不禁自言自語道:“與你徜徉天地,流連山水之間,乃是此生心之所想,夢之所盼。只可惜我終究無法成為沙鷗,只是一片渺小的羽葉,在你的心頭輕輕掠過,悠悠蕩蕩如浮夢一場。我眼中的你,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孤山,那般隱世無爭,淡泊名利,令人欽佩莫名,可望而不可及!”說著說著,心頭酸澀的她早已是淚眼婆娑。“怪不得隔三岔五便往寒江樓跑呢,原來你早就對孤隱存了一段心事。”此時,傲山那惱羞成怒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后響起。浮羽珍重地將畫卷收起之后,才不慌不忙地回頭說道:“縱使大權在握的你,能夠禁錮我的身體;但我心中所思所想,你卻始終無法操控。”“如若我讓你喪失尊嚴,健康,甚至生命,那么你心中的所思所想,又將于何處安放呢?”傲山略帶威脅的話語并未讓她深感不安,反而一臉淡然地說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好一句‘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你這是打算參破世情,不染浮沉了么?”“你若有一絲悲憫之心,便會成全我的超脫意。”“休要跟我顧左右而言它”,傲山直視著她咄咄逼人地高聲問道,“我問你,究竟是幾時開始與三弟有染的?”

    “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廂情愿罷了,又何來有染之說?”“哦~你并沒有在極力袒護他么?”“是我在癡心妄想,與旁人一概無關,信與不信都隨你。”見她這般神態自若,傲山倒也信了七八分,慢慢向她走了過來,一邊摟住她的峰腰,一邊笑嘻嘻地說道:“你愿意與為夫我好好溫存一番的話,我便信你了。”浮羽不由自主將臉扭向一邊,微皺著眉頭說道:“抱歉,我今日……”“身子不爽嘛”,傲山將手松了開來,忍無可忍地大吼道,“云浮羽,我聽夠你的托詞,受夠你的清冷了!整日一副眼高于頂的樣子,你以為你誰啊?你不過就是你哥拿來討好我的一件商品,比起賤婢也好不到哪去,告訴你,我要你躺就躺,站就站,生就生,死就死,你根本無從選擇!”浮羽冷笑一聲毫不畏懼地說道:“你以為我會怕么?在我看來,要我費心取悅如此薄情寡義的你,才是比死更加可怕的事!”此言一出,傲山不禁氣得臉色發青,用顫抖的手指著浮羽,怒不可遏地說道:“好!你給我等著,我定必要讓你見識一番,什么才是比死更加可怕!”說罷他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浮羽則根本懶得理會,轉過身在床榻上坐了下來,隨手拿起一本書,便若無其事地翻看起來……

    余怒未消的傲山來至醉月閣,想向那位新寵尋求一絲慰藉,卻一眼看到林淳風正獨自坐在幾案前,對著幾碟小菜在那自斟自飲呢,嘴里還不時地哼上兩句,卻完全聽不出哼的是啥曲調。他見傲山從外頭走了進來,忙站起身恭敬地喚道:“姐夫,你是來找我姐的吧,她近日總覺困倦,這會已經睡下了呢。”“也難怪,她的肚子該有七個月了吧,正是最辛苦的時候。”傲山邊說邊在他身旁緩緩坐下。“有您這般心疼她,她又怎會覺得辛苦呢”,林淳風邊替他倒酒,邊覷著他的臉色問道,“姐夫,您頭先是打哪兒來,怎么看上去悶悶不樂的呢?”傲山看著他苦笑著說道:“還是像你這樣無牽無掛,孤家寡人的好啊,女人多了也挺鬧心。”“您這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呢”,他啜了一口酒感慨地說道,“試問天下間有哪個男人,不想夜夜嬌妻美妾陪伴在側,縱情聲色,享盡齊人之福啊。要是我也能得到一個‘雪美人’或者‘竹美人’就好了!”“還‘竹美人’呢,提起她我便一肚子的火。”傲山說罷,便仰著脖子猛灌下一大口酒。“可是她沖撞你了么?”

    “原先也不知怎的,很是欣賞她的冷傲,如今只覺寡淡無味,每次想要與她溫存一番,她卻總是推托身子不適,半點不將我這個夫君放在眼里,真是……氣煞我也!”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著,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能讓人忘卻憂愁,煩惱全消的解憂水。一旁的林淳風也不加勸阻,反倒是陪著喝了好些,接著便壯著酒膽混說道:“這不就成了那中看不中用的擺設啦!要不我時常說姐夫您心胸寬廣呢,換做別的男人,早就將她掃地出門了!”“將她掃地出門,倒是便宜了她!我偏要留下她用來慢慢折磨和羞辱,叫她好好領教一番不敬夫君的下場!”傲山陰沉著臉說道。聽到此處,林淳風立即火上澆油地說道:“正該如此!連我這個外人聽了都替姐夫你抱屈不已,日后但凡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吩咐便是,我定當鞍前馬后,在所不辭。”傲山見他言辭懇切,不禁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贊許地點了點頭。

    這一日恰是七月初八,浮羽之芳辰。三個知己于前幾日就已約定今朝要共聚寒江樓替浮羽慶賀生辰。因此一大早,傾雪便趕往竹里館,替浮羽描眉畫眼,傅粉施朱,又替她選了一套宮粉色的衣裙,很是明媚鮮亮,弄得浮羽有些不大習慣,又拗不過傾雪的堅持,只好從頭到腳都任由她擺布。兩人有說有笑地來到了寒江樓,發現孤隱早已等侯在院門口,一見著浮羽便朝她拱手笑說道:“生辰快樂!浮羽,祝你容顏不老,健康永葆;智慧不減,憂慮全消。”“說得好”,傾雪先是擊掌稱贊后又轉頭對她恭祝道,“我便祝你得償所愿,美夢成真;幸福與我,伴你永久。”聽到此處,浮羽先是噗呲一笑,后又對著她微微頷首,一切的默契盡在不言中。三人來至偏廳,孤隱讓浮羽先行入座,又柔聲對她說道:“浮羽,你先坐這歇息一會,我和傾雪去廚房打點一下。”浮羽站起身說道:“讓我幫你們吧。”傾雪扶她重新坐下后笑著說道:“都說了今日不準你勞心勞力,只需好好受用即可。”“正是,等下二哥也會過來,你倆可先對弈一局。”聞聽此言,傾雪不禁有些喜出望外:“他……也會過來么?”孤隱點頭答道:“昨個黃昏在暗香林遇到他,我順口提了一句生辰之事,他便說今日定會過來替浮羽好好慶賀一番。”傾雪輕輕點了點頭,面上裝作波瀾不驚,實則早已心潮起伏……

    小廚房內,傾雪和孤隱先將點心一一揉搓成形,又往表皮上涂上糖油和奶酥,最后再放入蒸屜里蒸。此時,傾雪看到孤隱的鼻尖和下巴處都沾上了面粉,不禁打趣他道:“呀,這是哪里跑來的花臉貓。”“沾到哪了?”孤隱一邊笑問一邊擦拭,卻總也找不對地方。傾雪見狀忍不住上前用絲帕替他擦拭,孤隱則嘴角含笑地凝視著她,眼神明凈而又透亮,似那清澈見底的溪澗,一時之間令傾雪有些出神,便慌忙松開手,低頭轉身去洗菜擇菜了。“千帆,他近來可好么……總覺得有許久都未曾見到他了。”傾雪一邊切著菜,一邊故作隨意地問道。“巧了,你倆問我的話竟都一模一樣,這不是心有靈犀,還能是什么?”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傾雪“哎呀”一聲叫了起來,原來她在心神恍惚之下,竟不慎切到了自己手指。孤隱見狀趕緊沖過去急切地說道:“讓我瞧瞧。”他抓著傾雪的手指細細察看,只見傷口雖然不深,但她柔嫩的手指上卻鮮血直流,著實令人觸目驚心。情急之下,孤隱未作他想便直接用嘴去吮吸她的指尖傷口,好讓血盡快止住。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以至于傾雪都來不及拒絕,只是一臉怔怔地望著他,不知怎的,眼前就起了一層薄霧,迷迷蒙蒙,咸咸澀澀。這一幕恰好被剛走進來的千帆撞見,他禁不住失意寥落地說道:“看樣子,我來得有些不是時候。”聞聽此言,二人趕緊各自分開,又同時向他看去,一時之間,卻都不知該如何來回應他的猜忌。

    正當他們三人尷尬地彼此互望之時,浮羽及時出現替他們解了圍,她邊走進廚房邊笑著說道:“依我說,你來得卻正是時候呢。”“此話何意?”千帆看向她不解地問道。“孤隱他并不擅長做主食,傾雪又不當心切到了手指,因此我的那碗長壽面,可不就得指望你了么?”她的豁達大方,不免令千帆倍感自慚形穢,于是他釋懷地微微一笑,走向傾雪關切地問道:“讓我看看你手上的傷口。”說著便打算去拉她的手,傾雪卻疏離地往一旁躲開了,只淡淡地說道:“無甚大礙,勞您費心。”千帆只得垂下雙手,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你放心,我會幫她好好包扎傷口的,那這兒就全權交給你們兄弟二人啰。”浮羽邊說邊拉著傾雪走了出去。到了外面,傾雪小心翼翼地問道:“浮羽,你多早晚來到的?”浮羽聽了則停下腳步,看著她單刀直入地說道:“其實,你究竟想問什么?”“我……”傾雪低下了頭一時語塞。“你不可不必耿耿于懷,我絕對相信你,也相信孤隱。”“你總能這般善解人意,春風化雨。”傾雪頓覺如釋重負地對她笑說道。“只是有時我不禁會想”,浮羽邊向前走邊自顧自地說道,“如若當初在十里桃林,你邂逅的那個人是孤隱,結局應該就會皆大歡喜了吧!”聽到此處,傾雪不禁詫異萬分地呆立當場:這個問題她倒是從未設想過,仿佛在她崎嶇的人生旅途中,任何事都不可能那般順遂,挫折總是一次次地磨練著她,直到她身上傷痕累累,心里千瘡百孔……

    待到四人用罷午膳之后,孤隱提議吟詩,但有一要求,只可吟與揚州有關的詩句。千帆當仁不讓,率先吟道:“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傾雪緊隨其后吟道:“墨云拖雨過西樓。水東流,晚煙收。柳外殘陽,回照動簾鉤。今夜巫山真個好,花未落,酒新篘。”千帆凝望著她脈脈和道:“美人微笑轉星眸。月花羞,捧金甌。歌扇縈風,吹散一春愁。試問江南諸伴侶,誰似我,醉揚州。”浮羽若有所思地吟道:“檐牙漂渺小倡樓,涼月掛銀鉤。聒席笙歌,透簾燈火,風景似揚州。”坐在她對面的孤隱,看著她和道:“當時面色欺春雪,曾伴美人游。今日重來,更無人問,獨自倚闌愁。”許是此詩意境過于凄清,一時之間四人都默默無言,面帶惆悵。為了緩解屋內凝重的氛圍,傾雪看向浮羽笑說道:“竟有這么多位詩仙詩圣,對揚州極盡贊美之詞,可見你的家鄉果真是個人間天堂。”“只可惜有生之年,我怕是再也回不去了。”浮羽不無傷感地說道。“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你一定能再重返家鄉”,孤隱轉念一想又笑說道,“許久未曾欣賞到你翩翩起舞的身姿了,不知,我們幾個今日是否有幸大飽眼福呢?”傾雪聽了不禁笑著附和道:“這個提議甚好,總算不至枉費,我今日將她打扮得這般明艷動人。”“獨舞未免孤寂,不如你陪我一起跳吧”,浮羽邊起身去拉她邊說道,“正好讓我趁此時機,驗收一下自己的教學成果。”聞聽此言,傾雪不禁羞紅了臉推托道:“不可,不可,學藝未精的我,豈敢與你這位高手同臺獻技。”“強將手下無弱兵,相信你的舞姿定能讓我們眼前一亮!這樣吧,我們兄弟倆一琴一笛在一旁替你們伴奏,可好?”千帆鼓舞她道,孤隱也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如此一來,傾雪可謂盛情難卻,只得硬著頭皮上了。好在有浮羽這位強將的帶領,她總算不至于慌亂出錯,而浮羽見她初次在人前獻舞不免有些緊張,便不時向她投去嘉許肯定的目光,漸漸地她便放松了身心,享受著翩翩飛舞與自由自在的感覺。她身穿一襲羽藍色的衣裙,恰與浮羽一身粉裙交相輝映,琴笛配樂之中,裙裾飄揚的姐妹花,舞得搖曳生姿,令人賞心悅目,嘆為觀止。待到一曲舞罷,千帆不禁站起身擊掌贊嘆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傾雪,你就像座蘊含無數寶藏的金礦,只要深入挖掘,總能驚喜不斷。”此言一出,孤隱和浮羽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傾雪紅著臉嗔怪地說道:“知道你家是開采金礦的,但你眼里也不必盡是寶藏吧,我倒寧愿你把我比作一冊詩書,耐人尋味的同時還能溫故而知新。”“你批評得極是”,看到她又恢復了以往的開朗俏皮,千帆忍不住開懷大笑道,“看來我這個凡夫俗子,確實不如荷花仙子你高雅呢。”“荷花仙子?這么有趣的名號是從何得來啊,不妨說與我們聽聽。”孤隱好奇地問道。千帆卻不由自主想起了在廚房發生的那一幕,便故意昂著頭自滿地說道:“這是專屬于我與傾雪之間的意趣,怎可與旁人說道呢。”“好不幼稚!”傾雪聽了只覺既好氣又好笑,瞥了他一眼便說道。“你對我有失公允……”千帆還想替自己辨解兩句,浮羽卻突然說道:“天色不早了,我和傾雪是時候該告辭了。”孤隱心中縱有萬般不舍,也只得強顏歡笑回應道:“那,我送送你們吧。”

    一行四人走至院門口,千帆見孤隱似乎還有話要對浮羽說,便向他微微一笑說道:“我來護送傾雪回去,浮羽便交托給你啦。”傾雪隨即會意地跟著千帆轉身走了開去。孤隱注視著浮羽,覺得心里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憋了半日遂輕聲道:“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浮羽亦若有所思地淺吟道:“時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長恨離亭,淚滴春衫酒易醒。”兩人就這般飽含深情的彼此對望著,望得久了只覺心中惆悵不已,然而卻又甘之如飴。而千帆與傾雪則不知不覺走到了暗香林,千帆停住腳步,望著傾雪對她柔聲道:“有段時日未在這兒遇到你了,是不是你故意避開我,不想看見我?”“就算遇到了見著了又怎樣,還不是只會徒惹傷心。”傾雪低著頭含淚說道。“傾雪,請你相信,我真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無法訴之于口的情由”,千帆握著她的雙手,無比懇切地說道,“但我必定會盡快踐行對你的承諾,一刻都不敢忘懷。”傾雪緩緩抬起了頭,一臉憂傷地問道:“盡快是多快呢,三年五載亦或……遙遙無期?”“怎會遙遙無期,最多再等個一二年,我便可以帶上景軒,和你永遠離開這里。”“此話說得甚是輕巧”,傾雪不無哀怨地說道,“于我而言,失去你的每時每刻都像是在度日如年!況且我還要對著他極盡敷衍之能事,這個中滋味你又豈能體會?”

    千帆用力點了點頭,不無認同地說道:“你的煩難,委屈與掙扎我都懂,因為,這也是我每日的經歷與感受,只不過從未對人提及而已,我的心跟你一樣相思泛濫,憂郁成疾,早已是無藥可愈。”說著他便將癡癡凝視著自己的傾雪一把攬入胸懷之中。緊緊相擁的兩人不禁都激動得輕輕顫抖,正想好好傾訴衷腸之時,身后卻偏偏傳來盼兒那尖銳刺耳的聲音:“誰在那兒?喲,怎么是大嫂你啊,可把我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是哪個不知羞恥的野丫頭,躲在這個僻靜之處跟男人偷偷私會呢!”聞聽此言,千帆立即護在傾雪面前,急切的替她辯解道:“一切責任在我,與她毫不相干,你莫出口傷人!”“二爺,瞧您這話說得”,盼兒轉念一想之后,立馬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我豈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之人呢。”千帆皺著眉冷著臉道:“這個時候你不幫著照顧景軒,跑來此處作甚?”“有件喜事,奴家想要迫不及待地告知您咧。”盼兒不無得意地說道。“是么。”千帆只淡淡地應了一聲,盼兒聽了不由一臉尷尬地呆立原地。傾雪見狀則輕聲說道:“你倆慢慢閑話家常,我先行一步。”說罷便打算邁步離去,免得留在這兒礙手礙腳。不料盼兒卻故意往她面前一站,挑釁地說道:“大嫂,你這般急欲離去作甚,難道就不想聽聽,我們二房究竟有何喜事發生么?”“不想,請你讓開。”盼兒無視她的抗拒之色,繼續擋住她的去路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居然不想聽么,可我卻偏偏要說與你聽!”“休要胡攪蠻纏。”千帆邊說邊準備將盼兒拽走,可盼兒卻有恃無恐地嬌嗔道:“二爺,奴家如今可是有身孕的人了呢,你怎好對我這般粗聲粗氣。”

    “真的么?”千帆忍不住激動地問道。“從前幾日起,就一直覺得身上懶懶的不想動,也無甚食欲,這不,今日夫人就替我找了大夫來瞧,原來竟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呢”,她一邊覷著傾雪的臉色,一邊得意忘形地笑說道,“大嫂,你難道不替我高興么?”“恭喜你,千帆,你很快又將喜獲麟兒了。”傾雪望著千帆,冷冷地說道。千帆亦望著她,嘴巴微微張了張,可終究未出聲,垂首默然不語。盼兒見此情形只覺氣上心頭,便對傾雪冷嘲熱諷道:“大嫂這話一聽就并非出自真心,畢竟像你這種一世無兒無女,注定無子送終之人,又豈會真心替我們高興!呵,你說說你,明明身為大房正妻,卻是要家世無家世,要子嗣無子嗣,想來也是前路堪憂,連我亦不得不替你發愁呢。”“是該發愁,不過是我替你發愁才對。難道你竟不知,身為二房妾室一旦懷孕生子,便是厄運降臨的開端么?”此言一出,盼兒不禁如泥雕木塑一般呆立當場,半晌過后才顫抖著聲調說道:“你……你竟敢詛咒我們二房。”“究竟是不是詛咒,不久就會見分曉。”說罷她懶得再與盼兒纏斗下去,看了千帆一眼之后,失望的轉身而去。但見千帆依舊一言不發地低著頭,分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盼兒本想跟他訴苦撒嬌,此刻也只得紅著眼圈,一臉委屈地默默凝視著他……

    回到雪梅軒之后,傾雪亦無心用晚膳,在琴案前緩緩坐了下來,為排解心中愁緒,便輕輕彈奏起《梅花三弄》,那旋律悠揚婉麗,曲趣清純剔透,極盡了春梅之美,更突顯出寒梅之傲。但聽她邊彈邊吟道:“錯把落英當有意,紅塵一夢笑誰癡”,頓了一頓之后禁不住感同身受地喃喃道,“究竟還有什么能逃得過世事的流動無常,心境的驟然變遷。不過只是,一時歡愉片刻熾熱,緣聚緣散正如云卷云舒;何苦強求不必執著,癡笑醉怨無非紅塵一夢,恍然成空。”雖然她不想再戚戚哀哀,卻依舊忍不住愁嘆傷情;亦不想又悲從中來,但還是禁不住淚濕香腮……窗外昏黃迷蒙的秋月照著她的側臉,美得哀婉凄涼又驚心動魄,叫人看了禁不住心生同情。

    雪浮心語:從來女子最怕將自己的癡心錯付,毀了姻緣,誤了終生。以為幸福只能從男子身上獲得,殊不知卻是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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