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落雕-《紹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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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室一聲不吭,居然直接馳到吳玠身前,雙方兩面主帥,在拼盡了所有的兵馬和操作后,鬼使神差一般只能用這種方式來繼續這場關系著兩國國運的戰爭。
但是,雙方都是黃臉,都是主帥,卻不代表兩人個人的馬上功夫也是一般……實際上,二人甫一交手,吳玠便心中暗驚,而交戰十余合后,這有勇有謀的吳大便已經雙臂發麻。
二十合后,吳大便已經知曉,再打下去,自己必死無疑——這個女真大將,或者說老將都可以,居然如此強橫!
而此時,曲端、劉晏的合兵尚未突破婁室身后騎兵,田師中的長斧兵也未能速速穿過亂兵趕到身前。
所以,吳玠心知肚明,若是眾目睽睽之下死在這里,反而要讓全局直接崩潰,倒是逃了,還有一絲的可能性去護衛官家,或者組織部隊反撲。
于是乎,眾目睽睽之下,吳玠幾乎是咬著嘴唇打馬而走。
已經亂作一團的宋軍營前戰場上幾乎是轟然一聲,原本勉強止住的秦鳳路兵馬徹底潰散,而隨即熙河路兵馬也完全失控。
局勢似乎徹底無救。
但是,下一刻,吳玠卻又反身回來,便是整個戰場也都忽然全線失控……雖然營前山下的戰場還是一團糟,但周圍尚有建制的宋軍卻幾乎各部齊齊往大營方向而來,而山下的金軍也各自失色。
因為就在吳玠敗退的一瞬間,那面龍纛直接從山麓上向下壓了下來。
戰事已經逼近到了大營跟前不遠的地方,上面看下面看的清楚,下面看上面也清楚……不止是龍纛向下壓來,一支格外精銳的步兵甲士部隊幾乎是搶在龍纛之前奮力向下壓來。
這是一種跟之前吳玠采用的一般無二的戰術,都是在沒轍的情況下,試圖用自己的威望和旗幟來盡量聚攏部隊,阻止潰散部隊、頂住婁室的突進。但毫無疑問,有些人用起來效果更好。
實際上,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戰術,當這面龍纛接著吳玠的敗退往下壓的時候,戰場上大部分尚有理性的人就已經意識到,這場堯山下的戰斗,金軍不可能全勝了,宋軍也不可能再輸。
韓常就是這種理性的人。
而他身側的完顏兀術卻已經徹底喪失了理性,這位金國四太子頭暈目眩,卻又死死盯住那面龍纛不停,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與挫敗感,混雜著驚惶與疑懼,讓他的腦子混沌一片。
一時間,這位四太子只有一個念頭,山動了!
他有一種被泰山壓頂的感覺!
真的是壓過來了,隨著龍纛向下出營,對這邊戰局兩眼一抹黑的劉錡棄掉泥淖中的獵物,不顧一切帶著能帶的兵馬艱難出沼而來;塬上王彥部看到這一幕,也是直接向下,但眼見著韓世忠部的三千帶著銅面的騎兵先行越過塬下,卻又選擇回身直沖拔離速;熙河路的兵馬背靠山腳,在劉錫的狼狽組織下重新試圖抵抗;整個戰場外圍的宋軍潰軍都在往此處匯集,便是李世輔也放棄了尋找父親尸首,領著身邊殘余的千余黨項輕騎而來。
而很快,察覺到什么的秦鳳路、熙河路潰軍也注意到從山上往下沖來的龍纛,這兩支軍隊雖然整體上依然無組織,但卻放棄了從轉身沖擊營寨的念頭,部隊開始陷入到一種前后兩面不敢去,左右兩面被堵塞的奇怪混亂狀態。
金軍最大的殺手,失效了。
不過,很清醒意識到自己戰略失效的婁室一聲不吭看著那面越來越近的龍纛,卻忽然輕笑了出來……他知道,眼下自己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直接轉身向北,匯合完顏剖叔與蒲查胡盞,再繞那片塬坡接應拔離速一起撤離,然后在即將到來的秋雨綿綿中病死榻上……所以,他不會選這個的,因為若想選這個,一開始就不會打這一仗的。
那么只有另外一條了,再度迎上去,然后無論得手與否,都被四面八方壓來的宋軍,給弄死在這面龍纛下。
這是一條死路!
但是,死路不是敗路,此戰從軍事上他可以輸,可從大金國和他婁室而言卻未必不能勝!
耳聽著身后已經有弓弦聲作響了,情知道是因為戰場陷入混亂,曲端與劉晏得以進一步逼近的婁室忽然轉身,直接提槍向最近的一團宋軍發起沖擊!他的部屬在愣了片刻,迅速追隨上了自家都統。
宋金雙方都發了瘋一般在這營門前不遠處的戰場上奮力,但婁室卻如離弦之箭一般所向披靡,其人持大槍秉騎兵橫行亂軍之中,遇到宋軍試圖匯集便引越來越少的身后部眾直接突擊。
肆意橫行之間,其人宛若回到了黃龍府一戰,酣暢淋漓,死而無憾。
吳玠當然知道他在做什么,也在試圖阻攔,但是陷入就地混亂的戰場不僅讓完顏婁室喪失了驅趕敗兵的能力,也讓宋軍喪失了匯集起來阻攔對方的能力。
一刻鐘后,龍纛出營,龍纛之前乃是率先突出的楊沂中,龍纛之下,赫然是全副披掛的趙官家,便是王淵、林景默也各自披甲隨從,這位官家接到吳玠讓他撤離的傳訊后,反而決心一動,卻是直接至此……這是可以理解的,事到如今,也毫無疑問是個成功的抉擇。
但問題在于,完顏婁室并未撤走,反而尚在此處。
而婁室等的便是這個機會,其人遙見龍纛之下有一騎士居中,旁邊明顯有老將與文臣陪侍,便即刻放棄對宋軍壓制,轉身率剩余全部力量直撲龍纛!
身后諸路宋軍一起反撲,劉晏部、曲端部、吳玠、田師中,包括外圍張憲,還有部分醒悟過來的熙河路殘部、秦鳳路殘部,盡數往龍纛下進發,但很顯然,完顏婁室更快一步。
楊沂中初出營門,當此突擊,一時失措,居然讓部分女真騎兵直接突到龍纛前百余步距離,然后方才方才指揮密集的御前班直奮力纏上。
且說,趙玖一開始便知道是怎么一會事——他遭遇了斬首攻擊!這是他下來之前便預想到的事情。
對此,上過數次戰場的他并未過于慌張,而來到營門前戰場上立下龍纛知州,楊沂中在前方組織抵抗,王淵也從容指揮部分御前班直到龍纛下密集匯合,形成一個幾乎密不透風的防御圈。
但很快,金軍騎兵便告訴了王都統,沒什么防御是絕對的,尤其是面對騎兵——金軍騎士開始借著馬勢將自己整個身體、整個戰馬軀體硬生生砸入還有些茫然與恍惚的御前班直陣中!
防御圈瞬間被扯開空隙,而完顏婁室和他那面已經滿是箭矢孔洞的五色捧日旗也很快出現在了趙玖的視野內。
趙玖不知道對方是怎么在如此密集的軍陣前一路突到這里的,這點也已經無關緊要,問題在于對方依然勢不可擋,無論是誰上前阻攔,似乎幾乎都不是他和他親軍的一合之敵,而這位之前打垮了不知道多少宋軍的金將名將正靠著胯下戰馬維持著短程突刺……更可怕的是,他身后還有一支數量達到,或者說已經減少到只有數百的金軍騎兵部隊。
這是致命的。
楊沂中不顧一切沖了過去,但只是兩三回合,這名御前班直統制官便被刺中肩膀,跌落馬下,然后被下屬狼狽拖走。
而此時,更讓人驚恐的事情發生了,臨到相距百來步的時候,完顏婁室并沒有繼續突擊,他身后數百部屬也忽然散去大半朝四面涌去……然后,這名女真名將從身后馬屁股上取下了一張女真大弓,架上了一支女真重箭,對著百十步外的趙玖彎弓搭箭。
趙玖渾身寒毛炸起,卻是在數名近臣的驚呼下不躲不避,反而也是彎弓搭箭!
屏息凝神,算好距離,如平日射獵一般微微抬高箭矢,然后迅速同樣瞄準了對方……對弓箭極為熟悉的趙官家知道,自己這種弓彎弓更快,更容易瞄準。
婁室對著趙玖的弓箭咧嘴一笑,從容調整,而箭術公認高超的趙官家隨著對方一笑心下一慌,卻是先行一箭射出。
箭矢猝然飛出,直接射偏了許多,而婁室手中弓箭并無有絲毫影響。
一時間,這位官家如墜冰窟。
但也就是在此時,一支箭從一張趙玖無比熟悉的弓上射出,從后方正中婁室臂膀!
婁室馬上一個搖晃,手中重箭偏出。
群情振奮。
可下一瞬間,婁室卻又當眾折斷了自己這個左臂上的箭矢,只是瞥了眼自己側后方的曲大,便扔下弓箭,重換大槍,然后奮力向前。
其部僅剩的數十親衛故技重施,豁出性命與坐騎來為主將砸開通路。
非只如此,剛剛一幕,已經讓許多班直看呆,居然讓婁室借此時機突入更深層班直陣中,距離趙玖不過幾十步。
趙官家試圖再度彎弓,卻雙手已顫。
須知道,眼下戰場是亂做一團,金軍騎兵、宋軍步卒,都只是分股作戰,咫尺之間,人可敵國!
“不要慌,哪個是婁室,指給俺!”
曲端再度彎弓,幾度想要射擊,可婁室既然換槍馳騁,他卻根本無法瞄準,也是驚惶難制。但就在此時,一騎自后方奔來,銅面鐵盔,手持硬弓,只聽聲音,曲大便知是誰,然后便匆匆棄弓指向婁室。
來人正是扔下在后方激戰的部屬,直接躍馬來援的官家腰膽韓世忠,而韓良臣遠遠便注意到這邊不妥,卻是雙手操弓而來,此時見到曲端指點,只兩腿一夾,胯下戰馬便一聲嘶鳴驟然停步,并抬腿立起半個馬身。
而韓世忠只在停下的馬上轉過腰身來,便奮力開弓一箭,箭如流星正中婁室胯下馬首!
婁室胯下戰馬未及嘶鳴便轟然倒塌,連帶著婁室整個掀翻!
兩側班直,身后女真騎兵,還有周圍混戰的其他各部宋軍紛紛朝著此處涌來。
趙玖看的清楚,班直與周圍婁室親軍亂戰之時,婁室本已經勉力站起,卻不料一名年輕小將從曲端身后馳馬而來,一箭正中婁室腋下,使得婁室再度跌坐。
見此形狀,本欲去扶婁室的旗手扔下那面五色捧日旗,轉身與來將作戰阻攔,而當此之時,又一名持長斧的宋軍都頭直接趁隙趨步來到已經不能輕易起身的婁室身前,便直接抬斧一劈,婁室往腰間去握什么,只是握了個空,然后大斧直接落下,砍中婁室臂膀。
完顏婁室當場先落一臂。
周圍一陣狂呼,說不清是歡呼還是驚喝。
而那宋軍都頭斧頭不停,回身砸飛一名金軍,復又轉身繼續一斧,直接了當斫下婁室首級。
既取得婁室性命,此都頭扔下大斧,拎起婁室首級,高高舉起,卻是對著趙玖喊出了一個讓這位官家恍惚失神的名字:“張永珍!官家!俺今日……”
未及說完,震耳欲聾的戰場之中,一名金軍騎兵不知何時早已經靠近,卻正是剛剛棄掉旗幟的那旗手,他不顧身后尚有追兵,直接從馬上跳下、爬來,然后撿起地上長斧,直接從那名只顧對趙玖說什么的宋軍都頭脖頸后方奮力橫劈下去!
一斧之后,婁室首級墜落,趙玖沒有再去看,倒是那名宋軍都頭的首級在空中與頭盔分離,露出只有一支耳朵、帶著喜色的面孔。
但是趙玖不記得這個特征明顯的人到底是誰。
婁室的旗手又被班直迅速擊殺,婁室的首級又被那名追來的年輕小將搶到,然后被以長槍高高挑起。然而,營前的金軍中軍騎兵沒有潰散,反而瞬間殺性大起,數以千計的女真騎兵不計生死奮力搏殺,甚至還有再度試圖攻擊龍纛,奪回首級。
但很快,隨著東面與韓世忠援軍纏斗的另一支騎兵主動向北聯合那支合扎猛安沖破張憲部背嵬軍,脫離戰場,另一支合扎猛安也驚惶東走,引起韓世忠的注意與堵截……總之,營前的金軍終于還是漸漸陷入到了撤離與一定潰散之中。
這一戰,他們贏了。
“官家!”
小林學士忽然開口。
“什么?”
試圖在前方尋找什么的趙玖茫然應聲。
“這只是擊潰戰,打的激烈,可女真人多馬,他們一旦逃走,咱們追不上!”小林學士哆嗦提醒。“而且完顏活女一定在北面接應著呢!”
“我知道。”趙玖語氣茫然。“我都知道。”
“但是有一部可以嘗試圍殺!”小林學士繼續哆嗦提醒。“讓韓太尉不要去追那些正在逃走的騎兵,不要理會塬上部隊,讓他和張憲的騎兵往東面去,兜住五龍山、兜住北洛水、兜住梁山,把完顏兀術和韓常,還有那個赤盞什么留下!足足一萬余騎!”
趙玖陡然反應過來,立即以目視王淵。
王淵醒悟,即刻代為傳令!
一個時辰之后,傍晚時分,太陽降落,雨水依然未降……金軍早已經大部逃散,完顏兀術與韓常及其部屬四散東走,但宋軍騎兵卻早早尊令,斷五龍山、北洛水、梁山之縫隙,使之不能北走。
而韓世忠追殺赤盞合襲,確定兀術部金軍全潰以后,卻是將本部背嵬軍交給成閔去追擊堵截,選擇直接轉身來見趙官家,其余各部主帥、軍官騎兵也都紛紛仿效,眾將一時匯集于遍地尸骸傷員的營門前龍纛下。
而此時,趙玖依然勒馬矗立龍纛之下,久久不動,面無表情。
吳玠、曲端、劉錫、劉錡、王德、王彥,各自聚攏,這些人之下,更有無數軍將近臣,卻無一人敢上前相對。
“官家!”韓世忠到底是有些膽量的,更兼武將之首,故在片刻之后,小心上前詢問。“金軍敗走,臣等已派各部騎兵盡量去截斷兀術部隊北走之路,戰場也在打掃,不知道可還有什么軍令?”
趙玖回過神來,望著周邊遍地尸骸,聽著身后營中哀嚎不斷,又盯著身前諸將沉默了許久,卻才在落日余暉中忽然開口:“有!”
韓世忠以下,諸將轟然一片,各自紛紛出列拱手。
“替朕射下來!”趙玖面色不變,也不去望上,只是以手指天。
眾人順勢望去,只見天上云彩漸漸厚重不提,而其中一只不知是不是失了主人的海東青正在戰場上空盤旋不定。
下一瞬間,韓世忠、吳玠以下,無數軍將,乃至于一旁隨侍軍士各自轟然,然后所有人幾乎一起彎弓,各自朝那只海東青射出箭來。
箭矢密集,其中數支把那支海東青扎的如刺猬一般,直接將它從空中扯落,而其余箭矢卻在須臾之后,如雨如雷,釘落地面。
而就在這些箭矢落地的同時,頂著最后一絲余暉,頭頂厚云悶雷滾滾,然后豆大的雨滴終于落地。
趙玖全程都未看那只海東青,此時更是直接勒馬轉入營中。
ps: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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