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表決(2合1)-《紹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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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臣有一事要說與官家及殿中文武,有一問要問與諸位相公與胡尚書。”王庶拱手而對。“請官家允諾。”
“叫卿來便是要卿等暢所欲言。”御座中的趙玖當即抬手示意。
“是。”刑部尚書王庶俯首一禮,然后轉身環顧一圈,正色開口。“諸位相公、同僚,下官有一言相告,昔日下官主陜北大局時,曾親耳聞得訊息……西夏國主李乾順當然的確曾向粘罕納賄,求周邊宋遼故土與他,而粘罕也的確有將陰山左近遼國故土贈與西夏之論……換言之,此事絕不是空穴來風!耶律余睹便是喪家之犬,卻不代表他的言語不該重視。”
趙鼎、劉汲二人各自肅然,殿中許多人也都嚴肅起來。
且說,此事明顯屬于軍國大事,且更重軍略,而王庶身為刑部主官,且有修訂、發布《刑統》的正經事情要做,照理說不該喚他來此參與這個會議的,但官家還是喚他至此,其他人也沒有提出異議,無外乎是看在此人曾一度主陜北軍政大局的份上,希望他提供相關情報、訊息與看法。
而現在王庶明確的以陜北問題專家兼重臣的身份提供了看法,那就不得不進一步考慮西夏人真的卷入陜北的可能性了。
“便是如此,我等亦可深溝高壘,備糧礪兵,以不變應萬變。”嚴肅的氣氛之下,胡世將懇切回應,堅持了自己的立場。
“只深溝高壘,備糧礪兵怎么行?為何不將保安軍與定邊軍一并送出去,做個添頭?”剛剛從京東回來的御營騎軍曲端終于忍不住了
聽到曲端開口,本要駁斥胡世將的王庶一時胸口發悶,居然說不出話來,倒是胡世將顯得有些理解不能,然后認真相詢:
“曲都統何意?”
“這不是女真人要給西夏人送禮嗎?”曲端站在傍晚時分大殿的陰影中冷笑以對。“咱們順便將保安軍和定邊軍也送出去,做個添頭,也不好弱了聲勢……顯得沒了大國體統。”
胡世將終于會意對方是在惡意嘲諷,也是強壓怒氣相對:“曲都統,這是在說國家大事!”
“我也在說國家大事。”曲端昂然應聲。“保安軍、定邊軍,還有慶州北三寨,其實與延安的勾連更方便些,既然要深溝高壘,要省錢糧,如何不能送出去了事?司馬相公不也送過嗎?其實要我說,胡尚書還是不懂關西地理,要想省糧食、省力氣,懷德軍、鎮戎軍、西安州、會州都該送出去。若是還想更省事,蘭州以西,整個河湟也可送出去!若是還覺得費糧食,整個關西也送出去,只守潼關、大散關等關隘,豈不是更妥當?”
胡世將怔了一怔,繼而怒氣上涌,便要回身彈劾此人,便是李光也終于要出手了。
而就在這時,首相趙鼎與樞相張浚齊齊搶先一步,先后呵斥:“曲端,這是文德殿大堂,你若再有荒悖之論,即刻滾出去!”
“曲端!讓你來是好好議事的,不是這般說荒悖言語的!”
“好讓兩位相公知道!”被兩個大相公當面呵斥,曲端卻絲毫不懼,而是繼續在堂中大聲相對。“于我等關西人而言,放西夏入延安,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荒悖之論!”
殿中一時寂靜,許多人心中一驚,而曲端卻在那里繼續咆哮殿堂:
“相公、尚書們說的這般開心,可曾趁著太陽未落回頭看一看殿中這么多西人面目是紅是白?當面問一問我們這些關西人是怎么想的?!今日不說什么可連耶律大石破西夏,也不說西夏阻我騎軍拉攏蕃騎,只說延安一府,之前金人勢大,活女兵重,我等無奈,倒也罷了,可如何讓能什么西夏狗取了?!我們關西人居然怕西夏人嗎?依我說,胡尚書自是常州人,兵糧不足,讓常州加賦便是,加賦不夠預借便是,尋常州借個百年賦稅,還怕沒錢糧?憑什么就要坐視延安如貨物一般被人傳遞?常州人是人,延安人便不是人嗎?!”
一陣咆哮,胡世將氣的面色通紅,但偏偏卻強行忍住,便是幾位相公,一位御史中丞也都無言……因為,就在曲端一人咆哮之時,殿中許多西軍出身將領,自王德以下,張景、喬仲福早已經領著許多人向曲端身后匯集,便是素來沒了心氣的御營都統王淵此時也拉長著臉往曲端那里挪了兩步。
換言之,曲端言語看似荒唐,但內里卻是不能忽視的意見——關西出身之人,尤其是關西出身的武將,堅決不能容忍延安被世仇西夏人所控制。
“嚎完了嗎?!”
就在這時,趙官家終于冷冷出聲。“說話不能好好說?非得這般陰陽怪氣?”
“臣慚愧……”曲端頭皮一麻,趕緊從陰影中走出來,恭敬行禮。“但臣實在是氣憤難忍。”
“嚎完了就且等著,剛剛沒問你不是不問你,而是沒輪到你。”趙玖沒有理會對方,只是復又看向了王庶。“王尚書不是還要問一問什么嗎?”
“臣已經無須問了。”王庶如只是看了眼身側曲端,便如吃了蒼蠅一般無奈。“臣剛剛正是想問胡尚書,他的言語固然有些道理,卻可想過我們關西士民是如何看西夏人的?延安是關西重鎮、大鎮,是陜北數郡核心,在金人手中那是之前金人勢大,是活女兵重,確實一時半會沒法取,可若是金人要走,將地方與西夏,而朝廷卻要坐視……只怕關西人心會不穩。”
“你與曲端此時對延安一事倒是終于一致了。”趙玖終于哂笑,復又去看胡世將。“胡尚書,你也莫要生氣,咱們居廟堂以功利論事,是對的。但心里總得明白,咱們從中樞一個大略下去,便是千萬士民的身家、性命,總得有取舍……那句話怎么說來者?亂世大局一塵埃,落于凡人之肩,便是山巒之重,指不定既要粉身碎骨……今日這事,無外乎是權衡利弊罷了,若真是不行、不足,便是曲都統再嚷嚷也只是亂嚎罷了。”
“臣不是亂嚎。”胡世將剛要應聲,曲端復又搶先開口。“官家,若金人真要棄延安,引西夏人過去,臣愿為先鋒,收復延安……延安地理在我,人心在我,西軍士卒也斷沒有在此戰中不奮死的道理。”
趙玖只是胡亂頷首。
而接下來,被喚來的文武官員大略依次出言,但說來說去,卻還是各持己見。而且,因為宰執們的定調與曲端、王庶、胡世將三個大員的沖突,事情的核心論點卻是集中到了兩個問題上。
一個是耶律余睹帶來的消息真假之論,也就是金人會不會真把延安送給西夏,雙方是議論不停的。
另一個,則是一旦假設金人真就把延安給了西夏人,然后西夏人真就加入了戰局,文武之間、中樞與西人出身的軍官之間,卻又立場分明……中樞和文臣真的不想再與一個大國開戰,而且很可能是大兵團決戰,那樣消耗太大,得不償失,而武臣,尤其是有關西背景的武臣,卻個個態度明確,一旦西夏人過來,決不能忍!
前者理性,后者感性,沒人有問題,屬于結構性矛盾。
少數如楊沂中這種關西人選擇理性防備的,也都不足以改變雙方相持的平衡。
趙玖聽了許久的意見,一直沒有表態,而天色卻漸漸黑了下來,于是爭論稍停,班直和內侍們進來點燈。
第一個燭火架點燃,依然按規矩只放了一根蠟燭,一根蠟燭照亮了殿中一小片區域,趙官家看到火光下一個熟悉的面孔,心中微動,然后直接點名:“胡參軍,卿家似乎一直未言,不知是怎么看此事的?”
胡閎休有些措手不及,然后趕緊出列,卻發現中間一片漆黑,一時進退不能。
“就在燈下說吧。”趙玖也有些疲憊了。
“謝過官家。”胡閎休小心以對,然后匆匆一禮,便趕緊出言。“臣以為此事的要點并不在于余睹的言語可不可信,也不在于咱們內里怎么想……”
趙玖當即啞然……其余人也哄然起來,這么說,豈不是其余人白白說了一個黃昏?
“這說話還不如我好聽呢!”
一個熟悉的聲音更是直接在暗中出聲嘲諷。
“官家。”胡閎休聽到這些反應,趕緊解釋。“臣也不是說不要去考慮余睹可信與否,或者不理會咱們內中分歧……”
“你還不如不說!”
哄然直接變成了哄笑,之前那人更是嘲諷不停。
“不要緊,好好說,慢慢說。”趙玖雖然也覺得有些可氣可笑,但還是保持了優容,因為他也是剛剛亮燈時想起來,此人是汪相公的底子,既有資歷也有功勞的,卻還是一直是個參軍,自己也常常使喚,所以其實心里有些想提拔使用的意思。“卿到底是何意思?”
“臣的意思是……”胡閎休懇切相對。“不要空猜余睹是否可信,也不要空想女真人是否會送出延安,更不要空想西夏人是否會會受延安,而是要將這些事情,層層備案,層層包裹,然后從最外頭一層剝開,才能居高臨下,從容應對。”
一片寂靜之中,趙玖若有所思:“最外層是什么?”
“是北遼余孽!”胡閎休拱手以對。“若北遼余孽確系有西夏那般軍事實力,那耶律大石確系是個梟雄,又確系有復仇之念,那管他女真人轉不轉延安,西夏人收不收,為什么不能直接連遼制夏呢?況且,咱們不是一直想著戰馬被西夏與金人隔絕制約嗎?若能破夏,則騎兵無憂。”
“西夏人根基深厚,百年都未打下來,哪里是這么好打的?”一陣沉默中,趙鼎忽然拂袖,但他馬上意識到,百年都沒打下來正是因為西夏身后一直有個穩定盟友大遼,全方位護住了西夏身后,于是當即補充。“說到底,我記得前年是聽過耶律大石消息的,只在漠北活動,兵馬不過一兩萬,怎么可能一年之間便有了與西夏相抗衡的實力?而且漠北與西夏這里隔著千里大漠,如何能真的夾擊?”
“那自然可以退一步,去想沒有北遼襄助的事情……但總該按照有北遼大軍的假設去聯絡一番吧?”胡閎休趕緊爭辯。“耶律大石有沒有成氣候,不是我們在這里想著沒有就沒有,想著有就有的,他就在那邊,到他身前看一看便知道;至于他能不能從西夏身后過來,更是當地地理決定的,不是我們言語決定的……”
聽到這里,趙鼎終于喟然一聲。
這一聲嘆氣之后,胡閎休當然一時畏縮,但殿中許多精明人物卻已經醒悟。
且說,胡閎休的方法論當然是最好的,最正確的,這點沒什么可說的,就該這么辦……但這個偏技術性的軍事官僚卻根本沒意識到,有時候邏輯完全正確未必就是政治上的正確。
真當這些相公、尚書、都統、統制,都是傻子嗎?
當胡閎休將自己的方法論擺出來以后,這些人其實很快就在心里計算清楚了。但是問題在于,今天的爭執本質上不是在爭執該怎么做,而是在爭執接下來一段時間內是把事情的重心放在軍事活動上還是在財政活動上。
是典型的保守與冒進之爭。
白馬-紹興之事,朝廷剔除了大量的保守派,確定了以后繼續作戰的大路線,或者說趙玖當日的根本目的就是這個,而不是什么二圣。但說實話,保守派未必就是錯的,只是路線不同而已,而且保守這種事情是相對而言的,除非只剩一個人,你永遠不會缺乏保守派。
所以,即便是當時那種全面的、基本路線上的保守派被大規模剔除,眼下依然會有淺層與既定方略的搖擺,依然會有爭執。
趙鼎、劉汲、胡世將,乃至于楊沂中這些人,并不是在惡意阻撓,也不是在裝糊涂,而是在表態;同樣的道理,張浚、陳規、王庶、曲端這些人也不是在惡意挑釁,或者故意人身攻擊,他們也是在表態。
政治表決,才是和平時代常規狀態下,解決政治分歧、影響決策的最有效和最直接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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