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倚河(續)-《紹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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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日,宋軍沿河行軍足足六十余里,方才從容停駐,此時,他們距離興慶府直線距離其實已經不過四十來里,即便是按照順河而下再掉頭這個轉彎的路程,那也不過是五十多里……無論如何,再怎么計算,宋軍都可以在明晚歇息一夜后,于后日,也就是四月初十這一天正式發動對興慶府的攻擊。
這比原定的時間足足提前了兩日,而兩日,在眼下這個局勢下,很可能便是決定一個國家生死的時間差。
與此同時,宋軍主力步騎皆存,輜重皆在,堪稱毫無損失。
平心而論,這一日,西夏梁王嵬名安惠不是沒有盡力而為,他讓小股部落輕騎繼續去騷擾,讓羊皮筏子載著士卒從河上進行迎擊,但兩者在宋軍更強大的弩箭下全都白給……以重甲著稱的女真人都對宋軍的弓弩發怵,何況是此時倉促召集下缺乏甲胄的部落兵?
當然了,安惠自己對此早有預料,經歷了昨天的臨陣觀察后,這名戰爭經歷豐富的西夏老臣根本沒指望過這種行動能起到什么實際性效果,那些人根本就是被逼著用生命盡可能的做點騷擾而已。而這位西夏國中目前軍事經驗最豐富的、地位僅次于國主的宗室老臣,一開始就把心思放到了兩件事情上……一個是盡可能的征調、集合各部落的部眾,越多越好;另一個就是提前越過了宋軍,來到了幾乎算是挨著黃河的靜州,然后強行帶走了此地的蕃軍、民夫,解除了此地防御,并將府庫中的財帛、寺廟中的金貨給拋灑到了靜州城東的路上。
但是很可惜,宋軍根本沒有去動靜州,傍晚時分,兩三萬宋軍主力步騎來到靜州城下,面對著敞開的城門、就在夕陽下熠熠生輝的金帛,卻沒有哪個軍陣脫出陣列,反而是全軍過城而不入,直接繼續向前。
這讓嵬名安惠心中的恐懼感到達了一個頂峰。
畢竟,黨項從來都不是一個純粹的游牧民族,西夏也不是李元昊在世時國主在哪里哪里就是國家的那種情形了。近百年的時間里,這個黨項人建立的國家終究還是抵擋不住漢文化的強烈侵染,官制基本上開始仿照宋朝,漢禮逐漸壓倒了開國時強行豎立的蕃禮,儒學成為顯學,盡管還保留了相當具有民族特色的語言習俗軍制,但主體上的文化依然漸漸偏向了漢制。
種種文化滋養,再加上銀川平原的富饒又讓這個國家漸漸的形成了自己的核心農業區域,所以終究是形成了一個牢固的首都概念——李乾順已經很多年沒有走出過興慶府了。
這些道理,嵬名安惠當然說不出來,棄靜州而不入的宋軍上下也未必說的出來,但他們卻都在另一個層面心中通透!
他們非常清楚,西夏的根基就在賀蘭山與黃河之間的西套地區,就是這塊興靈之地,而這塊地方的心臟就是興慶府……拿下這座城市,此時誰也不敢說西夏就會亡國,但這個國家一定會立即休克!
一句話,興慶府的得失已經有了足夠多的意義。
為此,嵬名安惠不惜將心腹城市之一的靜州放空做誘餌,以圖稍微阻攔一下宋軍的步伐,而宋軍的高級軍官們不惜臨陣斬殺多名去撿漏的士卒與低級軍官,也要一路向北,以求盡量確保后日能發動對興慶府的攻擊。
而不管怎么說,在這場遲滯行動中,西夏人又一次失敗了。
“梁王做的是對的。”
靜州城西北十里處的一處野地里,篝火映襯之下,在數名金甲武士與部族首領的環繞之下,伴隨著遠處的鼓聲隆隆,一名坐在篝火旁、戴著金色高冠的黨項貴人聽完匯報,抬起滿是皺紋的臉,一聲嘆氣,卻正是年近五旬的西夏國主李乾順。“若是朕在這里,也會拿靜州做餌。”
篝火另一側,幾名靜州本地的官吏、部落頭人明顯黯然下來,直接隱身到了暮色之中,而頭發已經花白的嵬名安惠坐在一旁,聞言心中不安之意卻并沒有任何減少。
猶豫了一下后,他更是直接越過了靜州問題,問到了關鍵:
“陛下,明日若再不阻攔,宋軍便可在興慶府正東河畔扎營,彼處距離興慶府不過二十余里,距離城外宮殿不過十余里……”
“這便是朕親自過來找梁王的緣故。”李乾順眉頭依舊沒有展開。“梁王,朕這三日寢食難安,想了又想,你說,咱們手上的輕騎可以守城嗎?大股輕騎不去野戰,反而守城,不是自取其短嗎?”
“臣也是這般想的……”梁王一聲嘆氣,繼而正色以對,卻明顯欲言又止。
“今日局面,皆在朕的無能與愚鈍之上,跟你們無關,只要能撐過去,什么言語都忠言。”李乾順看都不看嵬名安惠,只是聽聲音便知道對方意圖表達什么,卻是直接催促。“梁王若是有什么有用的言語,速速說來。”
“陛下。”嵬名安惠艱難對道。“興慶府多次整修、擴展,但都沒有十幾年前臣做太師那段時間修的多……那時候,國家難得安定,陛下興儒學、起漢禮,臣則擴展興慶府、修水利……臣不是在表功,而是在想說,臣親手修的興慶府,卻是老早知道,那座城破綻太多了!”
“朕如何不知道?”李乾順微微頷首。“朕親自下的旨,讓你在城北修了大寺廟,在城東修了開闊的宮殿,這兩處地方只能徒勞給宋軍當攻城階梯……但彼時誰能想到宋軍會到此處呢?自從立國以來,興慶府怕是就沒有被人碰過,承平百年,一點都不是虛妄之詞。”
言語至此,一個快五十,一個快六十的兩個糟老頭子,也是此刻西夏腹心之地地位最高的君臣二人,難得一起在篝火旁沉默了片刻。
且說,嵬名安惠稍微年長一些,李乾順稍微小一點,相差十來歲,而安惠輩分比李乾順高一輩,但二人的政治、軍事經歷基本重合……換言之,這對君臣一起經歷了太多事情。
從小梁后攻宋開始,嵬名安惠便嶄露頭角,掌握了一定軍權,然后契丹人毒殺小梁后,李乾順戰戰兢兢哭求契丹公主為后不成,只能將安惠奉為尚父、太師領樞密院,而安惠也以宗室大臣的身份在李乾順執政前期成了為百官之長兼權臣。
而后來,李乾順求來契丹公主,也在軍事上擊敗了宋人,又與大宋議和,使國家安穩下來,從低地位日益穩固,這位只比國主大了十來歲的尚父自然被漸漸削權。等到多年前,李乾順成功以成年的弟弟嵬名察哥代替了對方掌握軍隊,此人更是被徹底閑置……所謂東亞君臣戲碼,他們二人其實一個不缺……唯獨今日宋軍忽然一刀插入腹中,無名將可用,才倉促啟用這么一個老臣的。
不過,這些舊日恩怨,根本不會影響二人此時的精誠合作與無言默契,因為兩人都明白,大白高國真的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了。
想了一會,終究還是嵬名安惠打破了沉默:“陛下,臣的意思是,守城不如野戰,終究還是要在野地里試一試的。”
李乾順精神一振,他等的就是這么一句話……這個時候,把所有兵力帶入興慶府是一回事,拼命在城外阻擊是另外一回事……這個軍事加政治的賬,李乾順本人其實已經算的很清楚了,不然他也不會親自至此,而且剛剛言語也暗示的足夠多了,但他需要一個人站出來給他勇氣,并告訴他和周圍部落頭領,這么做是正確的。
“臣的理由有三個。”嵬名安惠在周圍金甲武士跟部分部族留守首領的注視下強打精神,于篝火畔奮力而言。“一個是陛下之前所言,咱們多是輕騎,從來沒聽過騎兵扔下戰馬去守城的;另一個是我剛剛說的,興慶府本身其實不好守……此地跟靈州不同,承平百年,破綻太多了;最后一個,咱們的皇宮、佛寺、皇陵全都在城外,皇宮干脆就在宋人進軍路上,城北大佛寺也挨著城墻,皇陵則在西面賀蘭山下……宋軍攻過來,咱們是自己燒了宮殿,還是讓宋人去燒?一旦燒起來,城內軍心士氣怎么維護?而最怕的卻是宋人非但不燒,反而借著宮寺的地勢、材料,趁勢攻城,屆時又該如何?”
部族首領們終于開始出聲議論。
而片刻之后,李乾順忽然站起身來,當眾拔出佩刀,就在篝火旁朝著身前盛放食物飲水的木幾奮力劈下……一刀下去,終究是年長氣衰,卻是無法一刀兩斷,只是將刀子砍入幾案之內卡住……但也足夠了。
畢竟,李乾順做了四五十年的大白高國國主,不需要這些東西來激勵士氣,他的言語與命令便足夠了。
這一刀,只是在表示決心罷了。
“朕意已決。”一刀下去,李乾順順勢撒手,就在篝火旁扶著刀鞘環顧左右。“就依梁王所言,明日合全軍十萬,與宋人在河畔決一生死,絕不使宋人進至興慶府下!哪個部族若不聽軍令,朕便讓他滅族亡種,有如此案!”
此言一出,梁王嵬名安惠直接跪地叩首,口稱得令,其余部族頭領也都伏地叩首,繼而起身呼喝怪叫起來,與遠處鼓聲下的怪叫聲隱隱呼應。
軍中士氣,隨著這個在位快五十年的大白高國天子親臨并作出決斷,到底是一時振奮起來。
而決議既下,眾人也各自散去,以備明日大戰。
不過,這其中梁王嵬名安惠走了數步,卻又在黑暗處被李乾順上前拽住,前者回過頭來,只見后者低聲相對:“梁王!”
“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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