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蛟山】殘軀焚-《二哈和他的白貓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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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千來以來, 英豪輩出,而如今能列在“仙君譜”上的, 只有十個人,南宮長英是其中之一。
從前, 墨燃并不以為然, 他曾經用一根小指頭就碾碎了儒風七十二城, 他只覺得這仙城里窩藏著數以百計的廢物膿包,刀還未架到脖子上就開始喊疼, 劍還沒劈下去就開始求饒。
正如上輩子葉忘昔臨死前所說的, 煌煌儒風七十城,寧無一個是男兒。
在墨燃眼里,儒風門是一盤散沙, 而聚攏了這一盤散沙的南宮長英,又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血跡斑駁,百年基業在瞬間被后來者夷為平地, 到處都是死尸, 烏鴉啄著死人的肚腸。當年的踏仙帝君拾級而上,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推開了先賢堂的大門——
他披著及地的黑色斗篷,穿過掛著儒風歷代掌門、長老肖像畫的長廊,最終停在了先賢堂的盡頭。
踏仙君仰起臉, 斗篷加身,帽兜之下,瞧不清他整一張臉, 只能看到他蒼白的下巴,弧度凌厲囂張,微微抬起,用審奪的姿態,打量著那尊比真人更高的雕像。
那是尊白玉靈石所雕的塑像,雕的是一位寬袍廣袖的年輕仙君,憑虛御風,持弓而立,匠人工筆遒勁,巧奪天工,用鰈晶石鑲嵌眼珠,浣晶砂涂抹衣冠,泛著血腥味的晨曦從雕像后的鏤花天窗灑落,令他瞧上去就像沐浸著九天神光的謫仙。
踏仙君帽兜下的那半張臉,忽然展露了個笑容,露出森森白齒,甜蜜酒窩。
他整理衣冠,長作一揖,而后抬起那張清俊的臉龐,笑盈盈地說:“久仰啦,南宮仙長。”
雕像自然不會說話,只有那雙黑色晶石流曳著光澤,像是在凝視著來人。
踏仙君也當真是無聊極了,沒人理睬他,他也依舊能自得其樂地做戲良久:“晚輩墨微雨,今日有幸拜會,南宮仙長當真好神氣啊。”
他嘻嘻哈哈,熱熱鬧鬧地一個人講了很久,活人對著雕像發神經。
“我見過了你的玄玄玄玄……”他掰著手指,然后嘆了口氣,“算不清了,誰知道是你的第幾代侄子,見過了你的不知道第幾代外甥,你座下的不知道第幾代徒弟。”
然后他粲然一笑:“不過如今他們都成了我的刀下鬼啦,所以仙長您若還未投胎,大約也已經見過他們了。”
“可惜沒有瞧見您的玄玄玄玄玄孫子。那家伙在城破之前就逃啦,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多少有些遺憾。”
他又開開心心,皮里陽秋地與那雕像親昵至極地聊了一會兒天,然后道:“對了,我聽說南宮仙長當年也是一代人杰,眾望所歸,走到哪里都有人誓死效忠追隨,甚至還有擁蹙仙長稱帝的。”
墨燃笑瞇瞇道:“那豈不就和我今日一樣威風?所以我來這趟,前頭說的都是廢話,我只是有個疑問——不知南宮仙長當年為何不拒而不登基呢?”
他頓了頓,又往前走了幾步,這時候他的視線落在了南宮長英雕塑后面立著的警言碑上,其實這個碑那么大,他一早就瞧見了,只是一直刻意略過。
石碑是南宮長英九十六歲那年,用劍鑿刻下的,當初樸實無華,但后來又被子嗣添了金粉熒彩,如今瞧來倒是熠熠生輝,字字千金。
墨燃盯著看了一會兒,笑道:“哦,我明白了。‘貪怨誑殺淫盜掠,是我儒風君子七不可為?’仙長真是好風骨。”
他負手而立,繼續道:“可是仙長皓白一世,清譽加身,又對后世諄諄教誨,至死方休,但我很好奇,仙長有沒有料想過有朝一日,儒風門會變成今天這個局面?”
他說到這里,抿了抿唇,似乎在想一個合適的措辭來形容,而后他想到了,于是他撫掌笑道:“一窩碩鼠?”
他說完,哈哈笑了起來,笑容痛快又恣意,純澈又邪獰,久久回蕩在空寂肅穆的先賢堂,聲如裂帛,像要撕碎那一張張微微隨風擺動的畫軸,撕碎歷代儒風門英杰的肖像……
那笑聲最后停泊擱淺在了南宮長英冰冷的雕塑前,戛然而止。
墨燃不再笑了,他收斂了笑容,面上緩緩凝起一層冰。
他漆黑的眼睛盯著對面吳帶當風的前朝先賢,盯著當年那個與他一樣,同樣可以號令天下,踏盡諸仙的人。
好像時空在此交匯,兩個時代的第一仙君在歲月的洪流里對峙著。
最后,墨燃輕聲說:“南宮長英,你的儒風門是一潭臟水,我不信你會干凈。”
他驀地揮袖轉身,大步走出先賢堂,忽然起了一陣狂風,吹落了斗篷的帽兜,終于露出踏仙帝君那張近趨瘋狂的臉。
他有著世上首屈一指的英俊容貌,是當之無愧的美男子,可這張臉上,卻盤踞著世間無二的兇狠毒辣眼神,猶如食腐兀鷲。
黑色的衣袍猶如濃云翻墨,沿著長階滾滾而下。
他是人間的厲鬼,紅塵的修羅,他舉目望去,到處是儒風弟子的死尸,缺胳膊斷腿的,踏仙君不接受降兵,除了那個姓宋的女人尚可留著,其余人,趕盡殺絕。
那一刻,墨燃心中生起殘忍至極的快意,他看著天邊絢爛的朝霞,旭日刺破云層,一道刺眼的金光照在他血色淺淡的臉龐上。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手在袖中捏緊,因為狂喜與激動而微微戰栗。
他原是那樣一個命如草芥之人,年幼時曾在臨沂地界討食要飯,曾親眼見到母親活活餓死,他連個裹尸的草席都沒有。那時候他請求一個儒風門的修士,能不能給他置辦一具棺材,最薄最差的就好,但是那個人對他無不譏謔地說了一句話——
那個修士說:“什么人就該配什么棺,命中三尺,你難求一丈。”
他沒有辦法,于是想把母親就地掩埋,但臨沂管制森嚴,最近的一個亂葬崗在岱城之外,翻過兩座小丘才能抵達。
他就拖著母親的尸體,一路受著嫌惡的、鄙薄的、驚訝的、同情的目光,但是沒有人幫他,他走了十四天,一個小孩拖著一具女人的尸體,十四天。
十四天。一個愿意幫助他的人都沒有。
他一開始還會跪在路邊懇求,懇求過路君子、馬夫、農人,能不能用木板車帶他和阿娘一程。
可是誰會愿意把一具素不相識的尸身往自己的車上放呢?
后來他也不懇求了,只是咬著牙,拖曳著母親,一步一步地走著。
尸身僵硬了,又軟化,開始腐爛了,有惡臭和尸液滲出,過路人無不對他退避三尺,掩鼻急趨。
第十四天,他終于走到了亂葬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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