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到京師-《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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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別處,白骨道人的真身繼續駕馭獨木舟,在拳意濃稠的天風云海中漂泊不定。
披發、光腳的陳平安欺身而近,飄然落在獨木舟之上。
三十六。
一艘獨木舟與那神臺下場類似,被撕扯成兩截。
白骨道人身上那件黃色法袍已經粉碎殆盡,懸空而停,伸手抓住船頭在內的半截獨木舟。
站在另外半截獨木舟之上的一襲青衫,瞬間七竅流血,十一境武夫的體魄,竟然臉上也出現了數以百計的細微裂紋,右手青筋血肉翻轉,絞在一起,觸目驚心。
見個姓陳的,好像被這一拳給打懵了,抬起那條胳膊,正在低頭看去。
白骨道人心中暢快,大笑不已,“只會擺弄拳腳的匹夫,滋味如何?還敢不敢遞出第三拳……”
陳平安抬起頭,一雙眼眸,死死盯住那個神通不弱的白骨道人,有意思,竟能均攤拳意。
再無先前做掉白骨道人便能撈回本的盤算和雜念,甚至連殺心都無,只是轉為一種更為純粹的……猙獰和熱烈。
一拳遞出于天地間,就該身前無敵手!
既然你剛好在眼前,哪有不出拳之理?
老子倒要看看是你藏藏掖掖的十四境修士體魄更牢固,還是十一境武夫的體魄更加扛揍!
七十二!
拳意滿青天。
白骨道人心急如焚,不可理喻的莽夫,這廝瘋了,當真瘋了。
一拳過后,天地清明。
披頭散發的陳平安懸在高空,一身拳罡便是凡俗也能肉眼可見,如日中天。
他斜眼望向天幕一處,扯了扯嘴角,白玉京的龐鼎老賊,可曾看清楚了?
————
陳平安倒是沒有誤認為白骨道人就此隕落,這幾位不速之客,丟出長戟入海的無名道人,還有作為狐族共主的青丘舊主,他們都是跌了境的。表面上看,白骨道人亦是如此,但是陳平安相信自己的直覺。
不必山主提醒,或是白景催促。
獨自走在大驪京城外邊官道上的老聾兒,主動出劍了。
而且是同時祭出那兩把大道相克的本命飛劍。
其實老聾兒心知肚明,陳山主早先幾拳如演練,分別示以大道左旋、右旋,既是給那位古巫看的人間嶄新武學,更是給他這位次席供奉看的……一條劍道。
天地間難道還有比大道旋轉更加唯一的存在嗎?既然可以,劍修甘棠的兩把本命飛劍,豈會沒有機會從相克轉為相生?
即便如此,心領神會,對陳平安頗為感激,可老聾兒當時還是不愿意遞劍。
吾心豈能不自由。
老聾兒就像一個有潔癖的,他想要自己為自己找到一個純粹的理由,可以很大,可以極小。
由自己的劍心讓道號龍聲的蠻荒劍修甘棠,傾力與強敵遞出一劍。
約莫是第一次同時遞出兩把飛劍的緣故,劍光流轉,總給旁觀者一種略顯生澀的感覺。
兩條劍光所至的地界,一片黑,一片白,如云海似雨幕,黑云如龍爪,白雨如棋子。
老聾兒一步縮地山河,揀選了京畿某地的一座小山坡,駕馭兩把飛劍,在天空縱橫交錯。
果然不出所料,只是祭出飛劍而已,就會折自身道行,不過老聾兒反而異常劍心清澈。
一袖子將那雪白飛劍打落回地面,再以半截獨木舟敲打如墨蛟翻空的第二把飛劍。
老聾兒腳下的山坡瞬間如爛泥散開,站在凹陷的土坑里邊,重新駕馭飛劍殺敵,不忘抬頭說道:“落魄山次席供奉,跳魚山傳道人,劍修甘棠,與這位前輩隨便抖摟幾手劍術。”
再度被迫現出身影的白骨道人,不斷將那兩把如附骨之疽的飛劍打退,它咬牙道:“一個個的,憑恃些許拳法劍術,一意孤行,那就怨不得本座大開殺戒了?!?
它俯瞰那道路上的芥子身影,又他娘的是個劍修。
先捅了本座一劍,再擱這兒報身份、道號和山頭?
這場從天而降的“熱鬧”,除了青丘舊主這撥入局的,還有一批或公然現身、或遮掩蹤跡暫作壁上觀的。
京城內的封姨和蘇勘兩位遠古神靈,身在螺螄殼道場卻遞出一劍的小陌,往死里攮那狐媚子一通的白景,站在京畿崖畔、隨意攥劍在手的劉叉,在城外官道旁邊等待消息的老聾兒,同樣是飛升境的劍仙徐君,以及剛剛躋身仙人境的竹素。
當然還有陳平安和曹慈,這兩位十一境武夫。
陳平安轉頭望向青玄洞那邊,瞧見那兩道身影,有些意外。
竟然是鄭居中,也無法判斷是真身,抑或是陽神、陰神蒞臨此地。
他身邊跟隨著那位白帝城閽者,越女劍術一脈的鄭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外天幕那邊又有動靜。
白骨道人瞬間道心大震,察覺到了一股再熟悉不過的大道氣息。
它心如刀絞,呆呆抬頭只見天幕那邊,有一尊形容模糊、虛無縹緲的高大道士法相,身后寶相如一輪明月,真身并未跨越天下,只是陰神遠游出竅,單以一身強橫道力強行“渡水”。
顯而易見,這位老道士與白玉京和中土文廟都沒有提前打招呼。
白骨道人驚恐不已,果然是那個臭牛鼻子,落寶灘碧霄洞主!
那道人一揮袖子,將白玉京覬覦此地的視線給隨意打散。
再無任何藏拙的想法了,憑借遠古天庭神通、暫時維持十四境不墜的三院法主,再次遙遙望向一地,片刻之后,它憤憤然,就要遠遁。
只見從那輪熒熒皎然的明月中,緩緩探出一只潔白如玉的巨手來。
那巨手主人,單說一個字而已,語氣中充滿譏諷之意的嗓音,霎時間響徹云霄,“跑?”
青丘舊主先收攏陰神,再撤掉圍住京城的真身,重新變作一位身姿婀娜的美婦人。
謝狗調侃道:“阿紫姐姐,作何感想?”
她倍感無奈,如今人間,好像真不是萬年之前的景象了,總覺天地狹窄。
她以心聲問道:“剛到的那位,是何方神圣?”
謝狗笑道:“他啊,大魔頭,頂聰明的人物?!?
青丘舊主疑惑道:“他來這邊作甚?”
謝狗撇撇嘴,“我腦子又不靈光的嘍,咋會曉得他的想法。”
不再追問,青丘舊主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那只繡袋,摸出一顆喜糖,放入嘴中嚼了起來,望向懸在天上的那座雪白神臺,一襲青衫坐在邊緣地界,意態閑適,男子正在束發作髻。
他們好不容易逃出光陰牢籠,重見天日,恢復了自由身,這一遭寶瓶洲之行,各有所求,見一不見一,好像都沒有那么重要了。到京師,朝天闕,見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