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西風吹散綺羅香-《出閨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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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楊嬸兒,她可是一點兒不敢開罪的。
畢竟,她曾經親眼瞧見過,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婦人,是如何一刀一個、連眼都不帶眨一下地,便將那些闖進來的黑衣人,殺了個精光。
只要一想起那滿院子的鮮血、殘肢與人頭,陸朝香就覺得后心發寒,嗓子眼兒發苦,恨不能再狠狠吐上幾回才罷。
是的,皇覺寺,確實遭過“賊”。
且還不止一撥。
細算來,從十年前郭婉入寺,至六年前蕭太后薨逝,整整四年光陰里,皇覺寺后的山小院兒,至少被“賊”光顧過五次。
而每一次,都是由這位楊嬸兒出手,將這些“賊”們送上往生路。
卻不知,后山懸崖下的那幾十具尸身,這十年來,是不是還能剩下兩根骨頭?
陸朝香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陸姑姑,咱們就在這里分開么?”耳畔忽地傳來慧能的聲音,陸朝香立時回過神。
罷,罷,這些陳年舊事,想來作甚?
自蕭太后薨逝,她們也算太太平平地活了過來,如今更是出寺在望,好日子還在后頭呢,又何必庸人自擾?
按下萬般思緒,陸朝香停步四顧,卻見她們正站在岔路口兒,東首便是皇覺寺的幾重大殿,往西則是那條夾道。
“噯,那就在這里分開罷。”陸朝香點了點頭,旋即又想起什么,板起了臉:“我可告訴你,東西必得好生送過去,但凡有一點兒閃失,莫說是主子了,便是我也饒不得你。”
見她疾言厲色地,慧能自不敢多言,只唯唯應是。
陸朝香還不放心,又仔細叮囑她幾句,方與她分開。
卻說慧能,這一路連新衣新鞋也不敢管了,只一徑攏緊袖口,將手縮在胸前,又將撐傘的手蓋在外頭,生怕那袖子里的帕子沾上半點兒雨星。
這段路頗遠,卻好在廊檐寬大,又皆是磚地,卻比后山好走得多,不消多時,已是山門在望。
那守門的老尼知道她的來歷,打老遠便笑得兩眼瞇成了縫兒,直沖她招手:“快著些,外頭怕等急了。”
這些人皆得郭婉看顧,自是盡心盡力,連帶著慧能也被當成了財神。
慧能忙加快腳步,行至老尼身邊時,順手便遞過去幾枚大錢。
皇覺寺又非紅塵之外的仙地,修孔方經、敬鄧通神者,大有人在。
那老尼眉花眼笑接過錢,將山門拉開一條縫兒,裝模作樣地合什道:“可憐兩位施主,淋了半天的雨。”
慧能朝她笑笑,抬腳跨出門檻。
門外石階下,正立著兩個人。
左首男子身形微躬、青衣小帽,一身家仆打扮。
不過,若細看去便會發現,他撐傘的手肌膚白嫩,拇指上的玉扳指更是水光瑩潤,一看便知,此等下仆,必出自豪門。
而在他身后不遠,則立著個穿玄青寬袍的披發男子。
那寬袍不過細布裁制,依大楚衣冠之制,這等服色,多為庶民穿戴。
只是,雖衣著樸素,且年歲稍長,這男子的眉目卻極是俊美,襯著頜下三綹長須,寬袍廣袖、長發當風,隱隱然竟有幾分飄渺出塵之意。
慧能只掃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低頭行至二人身前,當先向那青衣下仆合什道:“這位公公請了。”
此人正是東宮大監李朝平,深得太子殿下信重,慧能與他見過幾回,此時便以“公公”相稱。
李朝平忙亦躬腰,客氣地道:“小師父有禮。”
慧能側身避開,又還了一禮,方自袖中取出裹得整整齊齊的包袱皮兒,雙手呈上,一壁便將此前郭婉交代的話說了一遍。
李朝平倒也沒多問,接過東西道了聲謝,卻不及走,仍舊躬立著。
慧能便又轉行至那布衣披發的男子身前,輕聲道:“苦竹先生,夫人正病著,今兒也不能見您了。”
那被喚作苦竹先生的男子聞言,神情悵悵。
良久后,他方嘆了口氣,唇邊浮起一個苦笑:“有勞小師父了。”
“不敢,都是貧尼當做的。”慧能的語氣不自覺放柔了幾分。
這位苦竹先生,便是山下“苦竹齋”的主人。
五年前,皇覺寺山下官道左近,忽地開了一間茶館兒,名喚“苦竹齋”,那茶館的東家,便是這位苦竹先生。
慧能隱約聽人說,這苦竹齋其實是韓家出錢修的,而這位苦竹先生,便是郭夫人的生父——原附馬爺——郭準。
十年前,長公主并興濟伯都犯了事兒,附馬爺郭準犯下了“罔顧國朝、一心為私”之罪,被流配至漠北,時間為五年。
算算日子,那苦竹齋現身之時,正是郭準五年刑滿之日,時間上倒也真合得上。
只是,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卻并無實證。
“煩請這位小師父,將這兩罐新茶轉呈郭夫人。”苦竹先生和聲說道,回手自身后負著的布囊里取出兩只瓷罐,交予了慧能。
慧能忙接過,再等片刻,見無余事,便向二人合什一禮,方自去了。
便在轉身的瞬間,她瞥眼見遠處角門閃過一角青裙,情知那是陸朝香,想必回寺后,她會在路中相候,二人再一同返轉后山。
“呼啦啦”,一陣風陡然拂來,掠過重又緊閉的山門,卷起滿地黃葉,又被大雨澆落。
山寺寂寥,滿階濕漬,等在階下的兩個人,各自轉身,向山下行去,途中未交一語。
耐人尋味的是,這整段路上,李朝平始終落后苦竹先生數步,躬腰俯首,狀極恭謹。
直待行至石階盡頭,遠處風雨之中,影影綽綽現出一輛馬車的身影,李朝平方才搶前幾步,一躬到地:“先生慢走,奴婢不送了。”
苦竹先生腳步微頓,卻不曾回頭,只背對著他舉了舉手,和聲道:“有勞李大監,您也慢行。”
溫潤猶似少年的語聲,卻仿佛經不得這雨橫風狂,甫一離唇,便即散去,如同從不曾出現過。
望著傘外綿綿不息的秋雨,苦竹先生輕輕地嘆了口氣
或許,他這半生起落,亦如這一道微弱的聲息,不過是萬丈紅塵中的一片飄萍,來或者去、生或者逝,皆為夢幻泡影。
然而,無論如何,他到底還是守在了她的身旁,而不是像許多年前那樣,負了她,又負了她的娘親。
“豁啷”,又一陣疾風忽至,那踽踽獨行于山道的身影,亦仿似隨了這風、這雨、這滿天滿地的蕭瑟,漸行漸遠,漸至無蹤。
苦竹齋,長長久久地開了下去。
而它守望著的山寺,亦在那一程又一程的春風秋雨中,漸漸蒼老、漸漸頹敗、漸漸空寂了它的庭院。
海棠開了又謝,梧桐綠了又枯。
許多年后,當人們談論起載入史冊的“孝文皇后”,談論起她充滿傳奇的一生時,便總會論一論那間喚作苦竹齋的茶館,憶及那個孤獨了一生的老人,感慨于他“不肯受國丈”,只肯以庶民身份下葬的平生。
而后,人們便會更加感佩于孝文皇后“視百姓如父母,是為大孝”的高風亮節,將其與探案如神、創辦泉城女校并大楚女醫館、醫病更醫世的“神探夫人”,并列為大楚最偉大的女性。
而在泉城女校百年校慶之時,出自當代女雕刻家、女畫家裴令儀之手的兩尊女子銅像,就此聳立在了了校園紀念堂。
這兩尊全身像,正是女校的第一任校長——神探夫人,與女校的第一任校董——孝文皇后。
據稱,她們生前是一對至交好友,雖后來各自婚嫁,無緣再聚,可是,她們卻在各自的領域互為支撐,為大楚后來的百年盛世,做出的杰出的貢獻。
其中,孝文皇后的塑像取坐姿,她身著華美的皇后大衫,雙目微垂,似正在仔細聆聽著什么。
而神探夫人的塑像則為站姿。這位據傳是神箭手的校長,身負長弓、手執教鞭,雙目平視。在她衣帶下方,垂落著一枚金牌,那金牌上的“神探”字樣,即便隔得很遠,亦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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