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他試圖重新看書。但過了一會兒,他又將書扣在桌上。 他試著拿起棋子,然而這一項持續了幾十年的活動,此刻也顯得索然無味。 謝九坐在原地,環“視”四周,略覺疑惑:他分明在這院中待了一整天,為何現在變得如此靜不下心? 他曾認為急躁是庸人才具備的天賦,而他自己最不缺少的就是無窮的冷靜和耐心——甚至于,他也僅僅只有這一樣東西。 如果一個人只擁有為數不多的一點特質,那他必然能將這特質發揮到極致。 那么,一項被發揮到極致并持續了許多年的特質,忽然之間失靈了,這會是因為什么? 謝九想不出所以然,便皺著眉重新拿起書,翻了一頁。說不定是剛才那一首詩寫得太無聊,才令他感到乏味。 翻過頁,新的這一首……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他默然片刻,干脆把書丟到一旁,面無表情地想:他果然永遠看不懂這些情情愛愛、幽幽怨怨的詩句。 叩叩。 有人敲門。 謝九“看”過去,剛才舒展的眉頭再度微微皺起。 他什么都沒說,只是靜靜地坐著。 果然,即便沒有得到回應,門外的人也推門而入。 來人有二。為首的中年人腳踏木屐、身著天青色大袖長衣,羽扇綸巾、美須飄然,正是平京中最推崇的名士模樣。 中年人身后跟著一名瘦弱的青年。他身穿淡紫衣袍,長發半盤,始終低著頭,身周散發著安靜陰郁的氣息。 謝九站起身,聲音變得更加冷淡:“父親。” 如果說他在許云留面前的冷淡只是夏日里的清風,那么此刻,他已成了深冬高山上的萬載玄冰,寒冷不化,又帶著似有若無的俯視意味。 然而在來人眼中,這樣的謝九……才是真正的謝九。 被稱為“父親”的中年人沒有絲毫不快,仍舊保持著那世外仙人般的神仙風度。他淡笑著看看四周,又看向院中的嫡子:“難為你每年都能找到清靜的地方躲懶。” 謝九沒有回答。他只是滿面漠然地等待謝彰說出真實的來意。 謝彰——謝九父親的名字,也是謝家家主的名字。 謝彰也深知這個兒子的性格,便說:“十一郎。” “是,叔父。” 陰郁瘦弱的青年走上前來,微微抬起頭,又飛快重新低下去,似乎很害怕自己這副模樣被謝九看見。 “阿兄……” 他面色蒼白,下頷單薄,淺淡的眉毛下是纖弱俊秀的五官。 倘若有人能仔細審視他的臉,并充分發揮想象力,在這張臉上涂抹脂粉、加深光影,或許會發現……這位謝十一郎幾乎與謝妙然長得一模一樣。 謝九看他一眼,又看向謝彰:“你又讓妙然扮作男子?” 謝彰臉色陰沉一瞬,復又微笑道:“十一郎本就是男子。若非你縱容,我打死他也得把他的怪癖掰正回來。” 溫和灑脫的語氣,說出的卻是霸道專橫的內容。 謝妙然……謝十一郎身體微微一抖,更深地把頭埋下去。他好像厭惡自己這個模樣到了極點,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不讓人看到絲毫。 如果叫那些曾經見過謝妙然、乃至暗戀過她的人知道,謝妙然的真身竟然是一名男子,想必會驚嚇得連下巴也掉下來。 謝十一郎是謝彰親弟弟的遺腹子,也是唯一的嫡子。謝家對外說他體弱多病,常年靜養,不見外人。 而謝妙然則是謝彰的庶女,常常言笑晏晏四處走動,暗中為謝家打點見不得人的事。 誰能想到這兩個人竟然會是同一人? 謝九不需要想。他本就知道這件事。 因而他也十分平靜:“你要做什么?” 謝彰說:“王家的王留死了。” 謝九說:“不錯。” 謝彰笑了笑:“他是王六唯一的嫡子。” 謝九說:“與我何干。” “你這孩子。”謝彰嘆了口氣,無奈又好笑,就像成熟的家長面對自家優秀卻淘氣的孩子時一樣,“王六寵愛這個嫡子到了極點,前段時間才為他謀劃了靈根,還從我這里求了引魂香。不出七日,王留及其妖仆被人斬殺在自家家中,你說王六咽不咽得下這口氣?” “咽得下如何,咽不下又如何?” 謝九的冷淡似乎永遠不會融化。 “當然是很如何的。”謝彰耐心地解釋,“九郎,平京世家愿尊我謝家為首,也愿意配合將你推上年輕一代第一人的位置。你道這是為了什么?” 謝九不說話,謝彰也不惱,轉頭問謝十一:“十一郎,你說。” 十一郎下頷緊繃,低著頭小聲道:“因為……” “抬起頭,大聲回答。”謝彰冷了臉,“這副上不得臺面的樣子丟了我謝家的臉。” 謝十一又渾身一抖,忙抬起頭,說:“因為阿兄天資絕頂,年紀輕輕就已是神游修士,還能卜得天機。” 謝彰這才又微微一笑:“也對,也不對。” 他以欣賞一件絕佳的藝術品般的目光看著謝九。 “世家愿意聽我們的話,是因為我們有足夠的名聲和地位,能為他們承擔災禍、謀得好處。同樣,他們愿意配合將我的兒子推上首位,也是因為他具備足夠的能力,可以帶領世家通往更廣闊的世界,獲得更多的利益。” 謝彰悠悠搖著羽扇。 “但如果他們發現,九郎不能平息他們的災禍、帶來足夠的好處,他們就會想換一個人。而嫡枝血脈的安穩,恰恰是世家最看重的好處;損失嫡枝血脈,就是最不能忍受的災禍。” 謝九仍舊沒有反應,謝十一卻急了,鼓起勇氣問:“換一個人?可有誰……” “沈佛心。” 這個名字讓謝九耳朵微微一動。他看向父親,以一種略有奇異的口吻反問:“沈佛心?” “沈家想讓沈佛心取代你的地位,想了很多年了。只是沈佛心在外修佛,才讓他們無奈退讓。”謝彰語重心長,“九郎,你是我謝家寶樹,代表了我謝家的態度。這種時候,你必然要站出來。” 謝九淡淡道:“你可以直接說要讓我做什么,而不是說這些廢話。” 世家重禮,更重孝。若被其他人聽得謝九這話,非得罵他“忤逆不孝”,可謝彰仍舊不急不惱,只無奈地、縱容地笑了笑。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