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紅月之下,修士們看見了荀自在的到來。 有人從頭到尾漠不關心,只掃過一眼就閉目養神。 有人看戲津津有味,看熱鬧不嫌事大。 有人看不慣今夜發生的一切,眉頭擰成結,手里摸著劍柄。 還有人么…… 嘆了口氣。 好響亮的一聲嘆氣,分明是故意要讓人注意。 北斗掌門上上下下拋著鎮星印,意興索然。 山海一般的壓力從他的每一個舉動中投映而出,呼嘯而去。 又被一道雪白劍光擋下。 劍氣高昂,龍影盤踞;劍修頭戴翠冠,而冠上已經有了細微的裂痕。 他的臉頰也有細微的血痕。 盡管同樣是玄德境……但一個初初晉階,一個接近圓滿,實力相差仍若天塹。 若非劍修戰力極強,也許衛枕流早已敗退。 現在還能對峙,全因他劍心通明,能以劍意溝通天地、以天地之威加諸己身。 饒是如此,相較掌門的云淡風輕,他仍顯得狼狽不少。 只能動用修仙者的力量……對他而言,確實有些吃虧了。 掌門也知道其中內情,露出了一個頗為惡劣的笑容。但他再看看下方的荀自在,又變得意興闌珊起來。 “唉,我原本還想,如果是荀自在來替代阿昭,就不會有這么多不必要的波折?!闭崎T垮下嘴角,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仙鶴羽毛,“結果一個個地都不按常理出牌。虧明師妹還和我夸口,說荀自在對戒律堂和北斗忠心耿耿?!? 掌門口中的“明師妹”,就是隱元峰峰主、戒律堂堂主,同時也是執雨等人的師父。 更是荀自在雙面間諜的知情人之一。 衛枕流看著這位掌門的神情變換。假如換作最初,他會對這個人感到極度的失望和憤慨,但現在既然他已經了解對方的做派,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片平靜。 如果一個人無法讓你有絲毫動容,那你當然不會在意他想什么、說什么和做什么。 唯一能夠牽動他心弦的人在他身后。 所以他會站在這里,握住長劍。 “在掌門師叔眼里,師妹、我,又或是荀師兄,大約都只是棋子。師叔是執棋人,才會苦惱棋子不按自己的想法前行?!? 衛枕流語氣溫和。他對所有無關緊要的說話,都是這么溫和。 “但師叔忘記了,我們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情感,更有自己的道心?!? 他直視掌門,眼中血色暗涌:“也許師叔的道心在大義一方,但我們的道心……首先在身邊重要之人身上?!? 他為了師妹。 荀師兄為了柯流霜。 師妹為了她無辜橫死的親人。 一個人如果不得不犧牲身邊的人,那天下太平又有何用? 而如果每個人都能珍視身邊的人,又何須單獨一人為天下犧牲? 衛枕流心平氣和:“人人為己而不傷人,才是真正大善。便是浩蕩蒼天、無情大道,也是以天下萬物為芻狗,不偏向任何一方。掌門師叔支持謝九,卻是大大干涉人道,有違天道自然之本義?!? 掌門盤腿坐在仙鶴背上,長發垂落在紅月的光輝里,臉上似笑非笑:“你覺得……你比我懂‘何為道’?” ——就憑你的“少魔君”身份? 衛枕流聽出來了這言下之意。 他平靜回答:“求道問心,不問前程來路?!? 掌門沒有再說話。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角一時上揚,很快又落下。 “這句話我聽過的?!彼鋈徽f了這么一句。 又站起身,看了看那頭的謝九和沈佛心。也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那雙淡青色的眼里一片玄奧流轉,如星軌交錯。 “也許你說得有理。但是……我知道真正的天道有什么樣的意志?!? 掌門赤足站立,長發微動。他淡青色的眼眸變得一片冰冷,除了星軌流轉再無其他。 他舉起手。 夜風忽盛,將他霧灰色的廣袖吹得飽滿鼓動。 衣袖越來越鼓。 也越來越廣。 掌門沒了笑,沒了興味盎然或意興闌珊。只有一片無情無意無喜無怒。 “袖里乾坤大。” 觀戰的修士低語: ——竟連袖里乾坤都用出來了。 ——王伯章也認真了。 ——說來王掌門也似是世家子出身……平京王氏? ——修仙斷塵緣,他早就斷了千年了。 袖里乾坤,傳聞中的上古神通,可容天地日月。 衛枕流神情變得更加鄭重。 雪白的劍光重重凝實,漸漸有如真正的白色長龍,連龍軀上的鱗片也清晰可見。 劍修一劍破萬法,要斬破眼前種種迷障。 但如果斬不破,劍修便會受到反噬。 而袖里乾坤……就是難以被斬斷的一招。 袖中既可容天地,又何妨再容一劍? 然而這時,卻有人冷哼一聲。 一道淡紫劍光迅疾如雷。 飄飛的衣袖頓了頓,忽然退去些許。 一名神情嚴厲、留著粗獷胡須的大漢扛著一把寬闊的巨劍,擋在了北斗掌門的去路前。 “李驚壑?”掌門吐出一個名字。 衛枕流稍稍一怔:“千峰上人?” 千峰上人李驚壑,劍宗宗主,玄德后階修為,也是天下有名的大修士。 李驚壑扛著劍,不耐道:“聽了半天,我決定了。我就看不慣王伯章你這裝逼的樣子。和你比起來,我覺得衛枕流這小子更順眼,還有底下那個小謝,她更順眼。” 王掌門眉毛一揚:“要打一場?” “打個屁,我倆打起來,這平京城也別要了,我倆也坐在原地等著被天道降雷劈死吧?!崩铙@壑翻了個白眼,粗粗一揮大劍,劍尖又平穩如停在草尖的蝴蝶,“但是你也別想再摻和別人的恩怨。” 他背后,衛枕流瞟了一眼下方,趁機微微抬手…… “好了,你小子既然都是玄德境了,也就別摻和了?!? 李驚壑劍鋒一轉,指著白衣劍修。他打量青年幾眼,滿臉心氣不順,怪聲怪氣:“怎么別人家的小子十多年修成玄德境,還有個掌門搞東搞西?你們北斗不要干脆給我們劍宗得了……就怕把我那兒的一群傻小子氣得排隊跳海?!? 他在半空盤腿坐下。身下只有風和云氣,他卻像坐在平穩的地面上。 “行了,都在這兒等著吧。”李驚壑嘿嘿一笑,“怪不得都說三足鼎立最穩當?!? “至于你們其他人……” 千峰上人看向其他修士,若有所思。 躍躍欲試。 手里的巨劍也躍躍欲試。 坐著敲打敲打小輩是不是也不錯? 其余修士被玄德大能看得汗毛倒豎,紛紛表態: “我等也不摻和?!? “我等也有事要做?!? “上人請見,我等一直在維護平京城,防止凡人受到波及。” 確實,云端上的修士們都紛紛丟出法器,幫忙將有凡人的地方保護起來。 并且有意無意地……都沒有“順手”屏蔽來自下京區的聲音。 …… 沈佛心收回目光。 “無量壽佛?!狈鹦薮鼓恳髡b,移步后退,“愿力乃佛修根基。我無意涉入兩位施主的恩怨。就是天一珠……謝施主想要,便拿去吧?!? 他的說法讓謝九皺了皺眉。 兩人對視一眼,卻只從對方眼里看見了和自己相似的冷然。 謝蘊昭心中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只面對謝九一個人,她的把握當然更大。 她看向謝九:“你的外援來不了了。要么你干脆直接認輸,好好站在那兒讓我捅一劍吧?” 謝九沉默地看著她。他手指微動,險些去按一按自己的心口,卻又立刻打消了這個主意。 一旁的荀自在突然說:“謝師妹,衛師弟也被攔住了。所以你的外援也沒了。” 謝蘊昭梗了一下。 她扭過頭,嚴肅問:“你到底哪邊的?” 荀自在沉思片刻,不確定道:“半黑半白?” “半?” “可不就是……‘半’嗎?!? 荀自在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還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 他還站在白沙劍上。 影子也被紅月投映在白沙劍上。 白沙劍浮在謝蘊昭和另兩人之間。 威風凜凜的天犬懸浮在一旁,頭頂坐著個謝師妹。 “荀師兄,你過來吧。”謝師妹拍了拍狗頭,“剛才是我一個菜鳥對敵兩位大能,現在好了,是兩只菜鳥了。我說你沒事跑進來做什么?要當證人不能外頭喊一聲?你以為我還能給你上個證人保護措施???” “呃……聽不大懂?!? 荀自在撓撓頭。 他心里覺得謝師妹和天犬……這個場景有點好笑。天犬是上古兇獸,而“兇者,不祥也”,因而天犬是不詳的、容易招致災禍的存在。 兇獸并非由天生血脈傳承誕生,而大多是凡物遭遇悲慘、產生了深深的怨念和不甘,因緣巧合之下,才能孕育出兇獸。 謝師妹帶的雖然是只凡犬……可從小養到大,哪兒來的悲慘啊?別是上輩子帶來的吧。 看那只狗子還在跟謝師妹搖尾巴,眼睛里的單純傻氣也跟小奶狗一模一樣,就知道這個“兇”不大靠譜了。 “不知道我會不會變成兇獸?”荀自在發揮了書呆子的特長之一——胡思亂想,“應該不會,首先我不是凡犬,其次我也不好怨恨別人,只能怨恨自己蠢?!? 他一面想,一面又嘆了口氣。 一面嘆氣,又一面邁出一步。 他今天嘆氣的次數大約有些多,但他決定原諒自己。 因為一個人決定干點什么大事之后,想到最后迎來的結局,總不免多嘆幾聲氣。 悍不畏死…… 也不能不允許人嘆氣吧? “荀師兄?”謝蘊昭忽覺不大妙,站了起來,手里還緊緊握著天一珠,“你為何不過來?” “唉,唉,唉……” 荀自在想:因為我要忙著多嘆幾次氣。 每嘆氣一次,就踏出一步。 每踏出一步,他背后的影子就變長一分,也變高一分。 他沒有走向謝蘊昭,反而走向了謝九。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