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大梁嘉永四年,平京世家與白蓮會勾結之密謀敗露,因當晚有天犬呼喚紅月,故史稱“紅月之變”。 傳聞群仙降臨便是為了替天行道,當晚便將作亂惡首誅殺殆盡。余黨也投入大牢,等待發落。 第二日,宮門打開,皇帝降下旨意,將此前由王謝等世家把控的官爵盡數收回。 沈佛心入宮面見帝后,并推辭了正式的國師任命,拒絕接管平京大陣。 謝九稱病不出,又言須替父贖罪,戴孝三年,且終生不再出仕。只有傳言猜測,認為現在外頭盡是謝九郎的負面傳聞,皇帝也不好重用他,所以他才低調蟄伏,暫避風頭。 世家元氣大傷,皇帝便出面與仙道盟簽訂盟約,約定十年內,修仙者未經邀請不得進入平京城。另外,大梁國將以一百萬靈石購買修仙界靈谷、靈植。 此前由王玄等世家代表控制的玄甲軍,也悉數由御林軍收編,由皇室培養的修士統一領導。 至此,紅月之變的最大受益人成了劉氏皇朝。皇帝不僅趁機將權力收歸中央,提拔人才占領重要職位,更擬定旨意,打算廢除九品中正制,推行科舉制。 世家才反應過來,皇帝籌謀科舉制已有多年,只是苦于世家掣肘,不得不隱忍下來。 科舉制不僅為寒門學子開啟了一條全新的晉升之路,更是新設了“女官”職位,宣布天下有才能的女性也可通過苦讀和考試,擔任治國要職。 據說,這是因為皇帝感慨于“紅月之變”由女性修士一力開啟,又見修仙界多有才華橫溢之女仙,便下定決心“天下英才無分男女老少,盡可入吾彀中”。 一系列雷霆舉措,大大推翻了天下對皇帝“優柔念舊”的印象;“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故事也再度四處流傳。 甚至有人猜測,謝九郎與沈小國師謀劃的變革背后,是皇帝的授意。 但真相究竟如何,只有當事人才知曉。或許……到了后世,也有人能從出土的史料中窺得一二真相。 而在嘉永四年這一年里,更多的人都只擁有猜測,和對未來變革的隱約感觸、期待。 其中就包括趙冰嬋。 她已經恢復了女裝打扮,正獨自站在天牢門外。因她滿面沉思,趙勇和冬槿都只守在她身后,不去打擾。 片刻后,獄吏打開大門,引出一位藏青色衣袍的青年人。 七月上午的陽光照得他瞇了瞇眼。從潮濕陰郁的天牢走出,他的眼睛一時適應不了外面強烈的陽光,以及撲面的熱浪。 趙冰嬋走上前。 “林少爺……還是,我該叫你衛六郎?” 衛六郎在一片蟬鳴聲中聽見了這個熟悉的聲音。他看清趙冰嬋后,張口想說什么,卻又一時無言。 兩人注視彼此,陷入沉默。 還是趙冰嬋先開口:“想去街上走走嗎?” 衛六郎起先搖頭,想了想,卻又點頭。 “去承云樓里坐一會兒吧。” 等他意識到自己聲音里透出濃濃的疲憊和沙啞時,他已經和趙冰嬋走在街邊的樹蔭里,并在不久后來到了位于中京區的承云樓。 二樓臨窗雅座,街上蟬鳴不息。店家奢侈地端出冰盆,又在閑聊中透露出這是今夏最后幾天用冰的日子。 七月流火,再過不久,這個夏天就要結束了。 衛六郎點了櫻桃饆饠、烤鹿肉和素心莼菜湯,還加了一道應季的拌秋葵。 “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你喜歡吃這幾道。”衛六郎說。 他又問趙冰嬋還有沒有什么想點的,她說沒有。 兩人又沉默了。 趙冰嬋打量著衛六郎。 短短半月里,他消瘦不少,和善的圓臉上也有顴骨突出,眼睛就顯得很大,深邃卻又透露出一絲蒼涼。 衛六郎忽然說:“對不住。” 趙冰嬋知道他說什么。 “無事。我也沒有告訴你我真正的身份。”她說,“衛廷尉……如何了?” 曾經的九卿之一,在外頭威風不已、在家里對老婆伏低做小的衛廷尉,因與謝彰等人牽扯過深,雖然在“紅月之變”里僥幸活了下來,卻被剝奪官職、投入大牢。 衛六郎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才低聲說:“我找遍了關系,但是連銀兩都沒人敢收……最后還是謝三爺出面,道父親任上盡職盡責,也為謝九郎出力甚多,只是被謝彰蒙蔽,所以會盡力保下父親性命。不過,官職肯定別想要了。母親打算風頭過后就回交州去。” 衛家是交州地方上的世家。 趙冰嬋默默點頭。她并不了解那位衛廷尉,更不知道那個人在位高權重時曾輕慢地考慮要了她的性命。她只是覺得對衛六郎來說,父親性命能保,這終究該是一件好事。 她安慰道:“能活著就好,活著就有希望。” “是啊……”衛六郎喃喃道。 他心中的情感復雜遠超趙冰嬋。 因為趙冰嬋不知道的事,衛六郎都知道。 他知道父親背地里濫用過權力,知道他打算暗害趙冰嬋、只為讓他這個兒子和謝家聯姻,還知道兄長間接死于父親之手。 他原本懷著強烈的義憤去聲討父親,甚至打算和他決裂,哪怕自己一輩子當個普通平民也沒關系。 但頃刻之間,局勢翻覆,卑劣卻強勢的父親成了階下囚,還很可能性命不保。 他回想起大牢中瘦成一把骨頭的父親…… 衛六郎捂住臉,將嘆息壓在胸腔里。 那終究是養育教導他多年的父親。 他可以和父親的權勢割裂,但現在父親蒙難,他怎能棄之不顧? “等父親出來,我會隨他一同回交州。我是家中獨子,要照顧父母晚年。”他抬起眼,帶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期盼,深深凝望著趙冰嬋,“你呢?” 趙家也是交州世家。趙冰嬋來平京,原本是為了借衛家的勢力,懲治那些謀奪她家產的人。 現在衛廷尉雖然蒙難,但衛家勢力還在,依舊是交州第一大世家,也許…… 他在期盼什么?他不知道,或許也不敢知道。 在家人做出了卑劣之事后,他有什么資格? 對面端坐的少女有一雙清澈寧靜的眼睛。她的目光里似乎有了然,但更多卻似晴空萬里。 “我……”趙冰嬋抿唇一笑,“我要留在平京,考科舉。” 衛六郎一愣。他雖然聽說了科舉的消息,也知道今上開科取士的對象包括女子,卻從未將之與趙冰嬋聯系起來。 “你要考科舉?” “不錯,我要憑自己的能力當上官員。到時候,為母親討回公道也好,取回家產也好,我都能憑自己的實力做到。” 趙冰嬋托著腮,望向窗外天空。白云悠悠,晴空萬里,飛鳥在無垠的自由中飛翔。 “云……那個人讓我明白了,自己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從前我是閨中女兒,毫無作為,在家依靠父母,父母出了事便想上京依賴其他人。路上遇到意外,也全靠那個人照顧才能活下來。” 她說:“我不想這樣。既然現在有了女子作為的機會,我就一定要去爭取。自己的命運……就要自己把握在手中。” “那……”衛六郎頓了頓,聲音變輕,“嫁人呢?” 少女舀了一碗湯,小小地喝了一口,并為這份夏日美味而滿足地微笑。 “我沒什么考慮。也許會嫁人,也許不會嫁人。但無論如何,我首先要做好自己的事。”她用澄明的眼神望著青年,“這是我的選擇。就像你也有你的選擇一樣。” 衛六郎的雙手漸漸緊握。他感到有情緒在心臟中跳動,蠱惑全身的血液,生出一句很想說出的話;那話語就盤桓在他喉嚨中,想急切地吐露而出。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