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他有時會夢到少年時。 那時他們都青春正好,他是九千家的繼承人,她是家道中落、寄養在他家的大小姐。 但每次他這么調侃時,她都會羞惱起來,說她已經不是什么大小姐。 “我感激伯父的恩情,但我留在九千家并不是為了做大小姐,而是學習經商,將來恢復我任家門庭。” 她板著臉說話時,卻仍有鮮花一般的明媚。 后來他才想明白,他不過是故意逗她作惱,好看她微紅著臉訓斥他,眼睛卻又盛著一整個四季的日光。 他們青梅竹馬,他們一同長大。 他拿了琴跑到她的院子外,在那棵梧桐樹下彈琴,唱《鳳求凰》。 她扔了個空盆出來,好險沒砸著他的頭。 后來父親歸家,聽聞了這事,拿著荊條抽了他一頓。 他蔫巴巴地趴在床上,看窗外夕暉漸沉,沮喪地想,大約她真是對他無意的。 然而那一天明月如水,滿院清輝,她悄悄拿了藥來,紅著眼睛、帶著哭腔道歉,說并不是真心想叫他挨打。 他受了傷、身上痛得很,心里卻高興極了,簡直要發狂。 高興到了極點,他又嘴賤地唱:“鳳兮鳳兮歸故鄉……” 她瞪他一眼,抬手狠狠戳了一下他背上的傷口,痛得他差點大叫起來。 但他們在月光中對視了半天,卻又齊齊笑了起來。 那……事情是為了什么變成后來那樣? 錦書一封,淚痕兩行。 ——“皚如山上雪,皎如云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在他們年少時,曾一同讀書。讀的是詩還是無聊的話本?他已經忘了。 但他總是記得她說過的一句話,并在之后很多次重復想起。 她說過:“好似越是說愿如何如何、不要如何如何,就意味著這愿望一定不會實現,而不想要的事情一定會發生。” 他笑說:“湘君未免太悲觀。” 她在梧桐樹漏下的日光里對他微笑,容顏清麗而又帶了一絲艷色,好似無暇珍珠上那一圈彩色的光暈。 湘君輕輕笑著,說:“是么?” 是么? 他現在會在夜里頌念佛經,那些年少時一眼都不曾看過的晦澀經文。檀香繚繞,風雨晦暗,窗外的梧桐樹急促地搖動,像隨時會折斷。 ——越是祈愿保有的,越會失去;越是不樂見發生的,越是必然發生。 是么? 他想:的確如此。 佛說: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水少魚,斯有何樂? 檀香氤氳中,有人從門外走入,腳步悄然無聲。 僧人袈裟垂落,滿面疤痕掩去了真實容貌,只一雙眼睛優美清澈如平湖。 “九千施主,令郎編排的《鳳求凰》快要開始,你是否要前往一觀?” 九千家主捻動佛珠。 佛珠有一百零八顆,意味著人生在世共計一百零八種煩惱。當將這些煩惱統統斬斷后,人便能得到真正的清凈無暇。 然而斬卻一百零八種煩惱,總有一樣是他揮之不去的。否則,他多年來何以苦苦索求? 勘得破生死,也勘不破情字。 他并未抬頭,淡淡道:“不看也罷。” 臺上種種,都是虛假。 唯有他心中所念,才是真實。 他問:“我這里還差一個人,法師可有什么建議?” 沈佛心說:“隨緣即可。” 他說:“我瞧好了一人,卻只怕不夠像湘君。” 對方說:“九千施主的信念足夠堅定即可。” 他沉默片刻:“法師說的是。” “待到花會落幕那一天……” …… 有的地方清寂無言,有的地方卻熱鬧不已。 扶風城里一日比一日熱鬧。 前有新奇有趣的《新梁祝》,后有哀怨動人的《鳳求凰》。 人們圍在臺邊,聽琴曲錚然,看那名紅衣美人泣血控訴。 ——“一別之后,二地相懸。只說是三四月,誰又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 ——“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為男!” 兩人本是青梅竹馬、少年夫妻,朝夕相伴、鶼鰈情深。 男子在外經商、生意越做越大;女子打理內宅、照顧人情,處處都井井有條。 夫妻恩愛十五載,卻只孕有一子。漸漸人人便勸男子納妾,多生幾個孩兒,便是個女孩兒也好啊,未來也好叫大公子有個幫襯。 男子起初沒有這個心思,可眼見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二人膝下仍是只有一子,他心中也焦慮起來。 更何況,除了“子嗣單薄”這一冠冕堂皇的理由外,男子心中……也的確有些厭倦了。 他們不滿九歲時就認識,十八歲成親,朝夕相處已足足有二十四年。 便是再如何國色天香的美人,也看厭了。 男子又是腰纏萬貫的大商人,有財有權,每每出去應酬都伴著花團錦簇;他身邊來往的人,也都家有嬌妻美妾,有的還在外金屋藏嬌。 種種心思夾纏在一起,最后,男子便提出了納妾。 女子百般苦勸,又哀傷地唱一曲“百思想,千系念,萬般無奈把郎怨” 二人大吵一架。 在男子眼中,女子頭一回顯得蠻橫無理。 不歡而散后,男子出門借酒澆愁,借著醉意,同某家討好他的女郎春風一度。 男子酒醒后嚇了一跳。他雖然同發妻爭執,卻也不愿在她反對的情形下納了誰。 然而雖然他著意掩飾,這事最后還是被女子知曉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