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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精修) 人如玉,琢而得之-《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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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夜白說不出話,他只看著陣法里的秦衍。

    他一身白衣,手死死捏著那把他送他的枕雪。

    哪怕此刻大約已經(jīng)是痛到極致,他還是保持著一貫冷靜的姿態(tài)。

    傅長陵說的過往在他眼前清晰展現(xiàn),可他識(shí)海之中卻仿佛有種無形的力量,死死抗拒著那些片段的沖撞。

    理智與感情一次次撞擊在一起,無端的信仰和曾經(jīng)的摯誠狠狠沖撞。

    他的手捏得過于緊,在劍柄上生生逼出血來。

    他的血和傅長陵的血在陣法中交匯,傅長陵意識(shí)接近模糊,可他知道,他的清醒著,他得去幫秦衍。

    他知道,如今他的陣法與江夜白的咒術(shù)在秦衍識(shí)海中對(duì)抗,他晚的任何一刻,對(duì)于秦衍來說,都是人間地獄。

    傅長陵喘息著,他撐著自己,努力抬頭。

    他眼前早被鮮血模糊,目及之處,只有一襲白衣。

    那是他的終點(diǎn),他的宿命,他的歸途。

    于是哪怕他周身早已無力,一切都已朝著他遠(yuǎn)去,他還是撐著所有力氣,支撐起早已虛脫的身體,一點(diǎn)一點(diǎn)爬向前方那個(gè)人。

    “你曾為我入金光塔受入骨長釘……”

    他低啞出聲,想起當(dāng)年秦衍于浮屠墻上受刑時(shí)的模樣。他仰頭相望,秦衍低頭俯視,似如神佛。

    “你曾為我在萬骨崖戰(zhàn)十萬陰魂……”

    傅長陵的手撐著自己,艱難挪移,他身體所過之處,便是血痕如龍蛇,蜿蜒向前。

    他眼前越來越模糊,可腦海里的模樣,卻越來越清晰,那是秦衍坐在萬骨崖中,身飼萬鬼,手捻蓮花。

    “你曾為我于輪回橋候一夜風(fēng)雨……”

    雨水大顆大顆砸在傅長陵身上,傅長陵眼前浮現(xiàn)的,是當(dāng)年輪回橋前,青年執(zhí)傘而立,而后他轉(zhuǎn)過頭來,便是兩世相思隔云煙而望,似如鏡花水月,轉(zhuǎn)瞬成空。

    “你也曾為我在無垢宮,點(diǎn)十年禪燈。”

    傅長陵說著,爬到秦衍腳下。

    秦衍愣愣看著傅長陵,傅長陵眼前的血水浸過他的手掌,他眼里只有當(dāng)年從秦衍神識(shí)之中看到的景象。

    無垢宮一片陰暗之中,唯有那一盞青銅禪燈點(diǎn)亮黑夜。秦衍摩挲著四角青龍含珠青銅燈,平靜出聲:“我不求他感激,我只求他活著。”

    “我之情愛,與他無關(guān)。”

    我之情愛,與他無關(guān)。

    傅長陵想到這句話,感覺在極端的痛苦之下,涌現(xiàn)出來的,巨大的幸福。

    他這說來可笑又荒唐的一生,這樣本該痛苦的一句話,竟也顯出了幾分美好。

    畢竟,無論如何——

    傅長陵抬起頭來,流著淚注視著秦衍,似如哭一般笑起來:“秦衍,是你先愛我的。”

    是你先愛我的。

    是你耗費(fèi)了一生,在暗處默默愛著這個(gè)人。

    不言語,不傾訴,不抱怨,不憎恨。

    哪怕最終手剖情根,無疾而終,卻都遮掩不了那漫長三十年時(shí)光里,無論生死愛恨,無論大義小節(jié),都泯滅不了的一份可憐又可悲,弱小又堅(jiān)韌的感情。

    秦衍看著腳下的人,他感覺有什么在他腦海里瘋狂涌動(dòng),他們好像被什么禁錮著,馬上就要破土而出。

    他提不起劍,挪不開步,他所有情緒,所有視線,都凝在傅長陵身上。

    “可我忘了。”他喃喃出聲,有些茫然。

    “你忘了,沒關(guān)系,”傅長陵聽到這話,他緩慢笑起來,“我沒忘。”

    說著,他顫抖著手,拿出當(dāng)年他給的玉佩,玉佩染血沾淚,他仰頭注視著他:“人如玉,當(dāng)琢而得之。”

    傅長陵說著,抬手剖向胸口。

    手指如刃,一如審命臺(tái)上,秦衍所做那樣。

    心尖精血順著指尖流下,落到陣法之上。

    渡劫期修士心頭精血,這世上最強(qiáng)不過的陣法催化之物。

    記憶如同滔天洪水,瞬間沖破了秦衍識(shí)海中最后一絲阻攔。

    秦衍呆呆看著玉佩,遙遠(yuǎn)的記憶迅速閃過。

    他仿佛是回到上一世,看見傅長陵躺在血水之中,一雙炙熱的眼全是憎恨看著他;

    又似乎是回到今生傅長陵進(jìn)入師門那一刻,跪在地上仰頭看他,滿懷期望。

    “刀琢斧鑿,”

    傅長陵的話和當(dāng)年秦衍的聲音交織:“生死百痛。”

    “方得玉成,繼而人成。”

    上一世將玉佩交到秦衍手中的歲晏魔君,與坐在鴻蒙天宮高座之上的白衣高徒身形相交。

    上一世磅礴大雨里滿懷恨意的華陽真君,與此刻細(xì)雨之中仰頭看他的黑衣青年面容相融。

    他們都仿佛是被時(shí)光的刻刀一刀一刀精雕細(xì)琢,才終于有了如今的模樣。

    生死百痛,繼而人成。

    “如今長陵玉成,”傅長陵音含哽咽,“師兄,可愿再得?”

    秦衍沒說話,他愣愣看著玉佩。傅長陵滿身鮮血,仰頭凝望著他。

    秦衍忍不住伸出手去,顫抖著手,觸碰在那玉佩之上。

    也就是那一刻,無數(shù)記憶和情緒順著玉佩翻涌而入。

    他仿佛是回到了那沖刷過他記憶的水柱之中,一睜眼,就看見那個(gè)黑衣青年仰望著他,朝他伸出手來。

    “傅……”秦衍喃喃出聲,“長……陵……”

    音落的那一刻,秦衍的眼淚順著面頰而下,直直墜落在玉佩之上,而后周邊靈氣翻涌,統(tǒng)統(tǒng)往他身上卷席而來。

    天地顫動(dòng),山河同鳴。

    華光沖天而起,秦衍半蹲下身,看著趴在地上,仰頭看著他的傅長陵。

    他感覺身體里仿佛是有了一棵樹,它生在心里,快速生根,發(fā)芽,一路飛快向上竄去。

    他注視著他。

    重生以來,秦衍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覺到無盡的悲喜交雜而入,感覺到難言的愛與動(dòng)容抵在胸腔之間,呼之欲出。

    他靜靜凝望著他,沙啞出聲:“你不當(dāng)來的。”

    他該在乾坤城,參悟天道,然后等到接近飛升之時(shí),拯救云澤。

    “我不來,”傅長陵笑起來,帶血的手撫上秦衍的面容,“你怎么辦?”

    “阿衍,我想當(dāng)一個(gè),自私一點(diǎn)的人。所有人都放棄你時(shí),”傅長陵聲含哽咽,“還有我在。”

    神佛不渡,此世有他。

    “秦衍,”傅長陵撐著自己起身,然后將人一把抱在懷里。他的血染紅了他的白衣,讓這白衣之上盛開出大朵大朵艷麗的花色。

    “有我在,我會(huì)永遠(yuǎn),永遠(yuǎn),保護(hù)你。”

    他護(hù)了一輩子的蒼生。

    如今,他想好好的,護(hù)一個(g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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