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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六章-《在你眉梢點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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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末一場倒春寒,金陵竟落微雪。

    這日,程昶剛起身,一股寒氣便順著窗隙涌來,逼得他籠緊衣衫。

    他這幾日身子都不大好,有些疲乏無力的感覺,請太醫來看過,只說是操勞所致,開了些不大起作用的安神藥方。

    程昶愛惜身體,左右忠勇侯的案子已結了,他便沒去衙門,成日在王府養著,直到昨兒個半夜,衛玠忽然派人傳信,說明隱寺的案子有眉目了,請他過去皇城司一趟。

    程昶用過早膳,孫海平伺候他吃完藥,見外間雪未止,又翻出一身鴉青絨氅為他披上,他看程昶臉色蒼白至極,不由道:“小王爺,要不您歇一日再去吧。”

    程昶一搖頭,他做事不愛拖沓,何況明隱寺的血案是關乎他性命的大事,“先去問問情況。”

    皇城司在綏宮西門外,離琮親王府有些距離,驅車一個來時辰,等到了衙司,正午已過了。

    程昶讓武衛候在衙外,獨自撐了傘,往衙署里頭走。

    衛玠一雙長腿擱在一張高桌上,正枕著手臂,等在外衙。

    他一見程昶,“喲”了一聲道:“怎么臉色不好?云家那小丫頭走了,你犯相思癥啊?”

    程昶聽他插科打諢,沒理他。

    衛玠也沒多說,引著程昶往內衙里去,等過了通道,他說道:“老狐貍不信任我,這兩日讓宣稚負責調換皇城司和殿前司的人手,外衙里沒幾個信得過的,煩死了。”

    程昶說:“你就沒趁機往殿前司安插你的人?”

    衛玠嚇了一跳,連忙四下看了看,煞有介事:“這你也能想到?了不起。小心點,別讓老狐貍的人聽到了。”

    然后他語鋒一轉,長嘆一聲:“我告訴你,我可能犯了大忌了。”

    程昶問:“什么忌?”

    “你前幾日不是讓我順著方家這條線,查一查當年明隱寺的血案?我就順便查了查方家至今還活著的幾個人,那個方府小姐,就是云洛的遺孀,不簡單。”

    “方芙蘭?”

    “對。方遠山被斬后,方府一家子不是被充軍就是被流放了,結果你猜這個方氏為什么能留在金陵?”

    “聽說是宣威將軍歸朝,拿軍功求陛下赦免了她的罪。”

    “那是后頭的事。我是問,當時方府被發落后,一家子都離開了金陵,這個方氏,為什么沒跟著一起走?”衛玠道。

    不等程昶答,他就接著說道:“當時方遠山被斬,方家的人逃的逃,散的散,方家夫人隔日就自縊了,后來朝廷發落的旨意下來,只有方氏一人留在府中。刑部想著左右一個女子罷了,只派了兩名衙差到府上拿人。結果你猜怎么著?這兩名衙差當夜就暴斃了,聽說是七竅流血死的,尸體就在方府。”

    程昶一愣:“這么大的事,后來怎么沒聽說?”

    “有人幫忙善后了唄。”衛玠道,“到底是誰善的后,我還沒來得及查,反正那兩個衙差死了,方氏沒走成,這才有機會進宮向皇貴妃求情。”

    程昶頓住步子:“你查查陵王。”

    “你懷疑他?”衛玠愣道,“前幾次殺你的人不是老四嗎?”

    程昶沒答。

    縱然目下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鄆王,他對陵王總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那日他帶著雪團兒去秦淮水邊找線索,雪團兒最后奔向了方芙蘭。

    雖然方芙蘭解釋說,她與雪團兒相熟,是因為曾在皇貴妃宮里見過它,但程昶一直不大信她——僅見過幾回,雪團兒就能在秦淮來往行人中認出她?

    不過方芙蘭這番話,倒是無意中點撥了程昶。

    雪團兒曾是皇貴妃飼養的貓,而陵王,不正是皇貴妃之子?

    程昶沒與衛玠解釋太多,他找回之前的話頭,問:“你不過是查了查方芙蘭,有什么好犯忌諱的?”

    “我說的犯忌,不是指這事。”衛玠道,“方遠山被抄斬的真相不好查,我才轉頭從方家其他人身上找線索,查到方芙蘭,就是個碰巧。”

    “明隱寺的血案,是老狐貍的私隱,我找當年跟明隱寺有關的人問了一圈兒,對了,還包括你,除了打聽到血案當時,寺里頭死了個女人,連根蜘蛛絲兒都沒摸著。結果昨天晚上,周才英,就是小時候跟你挺熟的那個周家五哥兒,忽然來找我,說他其實知道死的那個女人是誰。”

    “誰?”

    “宛嬪。”衛玠道。他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補了一句,“聽說老狐貍還是太子時,兩人就好上了。”

    程昶有點納悶:“你們這兒,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不很正常么?”

    跟一個嬪妾好上怎么了?昭元帝畢竟是皇帝,他喜歡誰不喜歡誰還要經旁人許可么?

    衛玠沉浸在自己將要說出口的事實里,一時沒在意程昶口中的“你們這兒”是何意,他道:“我這么跟你說吧,這個宛嬪,其實不該叫宛嬪,她比老狐貍還長八歲,曾經是先帝的寵妃,該叫宛太嬪。”

    程昶:“……”

    行吧,古代天家倫常比較混亂,這樣的事,歷朝歷代都有,他可以理解。

    衛玠道:“其實我追查明隱寺的血案,只是想早點兒找到失蹤的五殿下,畢竟老三老四太不是東西,由他們承大統,那完了,社稷毀了。哪知道這么一查,居然查到了老狐貍自己身上,難怪老狐貍當時只讓我找人,不跟我說當年明隱寺究竟發生了什么呢。”

    “我跟你說,老狐貍耳目靈通得緊,遲早能曉得我掀了他的老底兒,到時候他傳我去金鑾殿問罪,你可要救我。”

    程昶道:“知道。”

    二人說話間,來到內衙衛玠的值房前,守在值房外的武衛拱手拜道:“殿下,衛大人。”

    衛玠問:“人還老實么?”

    武衛道:“一直在里面呆著,沒什么動靜。”

    衛玠點了點頭,伸手推開了值房的門。

    值房里立著一個面色白皙,眉清目秀的男子,看年紀,約莫剛及冠不久,跟程昶差不多大。

    然而他一見程昶,竟是怔了怔,驀地別開目光,看向一旁。

    程昶從未見過這人,但猜也猜的到,他就是兒時與自己相熟的那位周家五哥兒,周才英。

    想來昨晚周才英找來皇城司后,衛玠怕自己單獨問話有疏漏,于是自作主張,把周才英拘在這兒,然后連夜派人去王府傳話,叫程昶過來的。

    程昶一直擔心有人拿他“失憶”做文章,設伏謀害他,所以自始至終,他除了對云浠和衛玠透露過片許實情,將自己的秘密遮掩得嚴嚴實實,眼下見了周才英,既是兒時舊友,他也不能裝作不相熟,提壺斟了盞茶遞給他,道:“說吧,當年明隱寺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周才英見程昶竟肯與自己說話,愣了一下。

    程昶看他這反應,也愣了一下。

    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對嗎?

    然而不等他細想,周才英已然從他手中接過茶盞,捧茶揖了揖,說道:“回殿下,當年明隱寺血案的事由,小人也記不太清,只記得血案發生前,明隱寺中一直住著兩個不明身份的人,一個婦人,一個孩童,是母子二人。”

    當朝沒有殉葬一說,先帝駕崩后,大多太妃太嬪都留住在了綏宮內,少數幾個自愿移往皇家寺院參佛,也都同住在明隱寺東闕所內。

    “明隱寺很大,幾乎占了平南山半座山,但這母子二人并不住在東闕所,而是住在半山腰一個隱秘的地方,且不常出戶,平日的起居,由寺里的一名老太監和他的小徒弟照顧。”

    程昶問:“既然這母子二人居住的地方隱秘,你為什么知道他們?”

    周才英略一怔:“不是殿下您帶著我們去見他們的嗎?”

    他解釋道:“有回太皇太后帶我們上寺里,殿下您說要溜出去獵兔子,您跑遠了,還受了傷,好在撞見了那孩童,他非但幫您止了傷,還背著您回來。后來再去明隱寺,您說您要報恩,就偷偷帶著我與凌兒妹妹去找那孩童。”

    程昶喝了口茶,淡淡道:“太久了,忘了。”

    周才英點點頭:“那時候年紀小,小人和凌兒妹妹也就隨您去見過那母子二人兩回,凌兒妹妹后來也將這事忘了。小人之所以記得,是因為小人的父親,彼時正在禮部當差,明隱寺的血案發生時,小人恰好隨父親上了寺中,當時寺里死了不少人,包括一些常住寺里的僧人與內侍官。”

    “小人記得那婦人的尸體被抬出來時,陛下剛好到了,他很傷心,管那婦人叫‘妱妱’,又讓禁衛去尋那個孩童,說是這孩童喚作‘旭兒’。可旭兒失蹤了,誰都沒能找到。”

    “其實‘妱妱’究竟是誰,‘旭兒’究竟是誰,小人當時太小,并沒有留意,直到后來,小人一家子被遣離金陵,小人聽到父親與母親說話,才得知‘妱妱’二字,正是當年先帝寵妃,宛嬪的閨名,而旭兒,其實是失蹤的五殿下程旭。”

    “父親說,他其實并沒有在差事上犯過糊涂,而是知道了陛下的秘辛,才被陛下遣離金陵的,因為當年先帝重病,宛嬪早在先帝崩逝前,就‘染疾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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