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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著，尾指輕輕劃向他下頜。

    容楚忽然衣袖一拂，身子平移，連同他的輪椅，平平向外移出三尺。

    嘩啦一聲響，因為他被宗政惠擠在殿角，案幾離膝蓋很近，此刻突然平移，不可避免帶動案幾，小幾翻倒，幾上杯盤碗碟沉重地滾下去。

    宗政惠一聲驚叫，裙角被案幾絆住，身子后栽，桌上一個沉重的高腳八寸瓷煲，正砸向她的小腿，瓷煲里還燙著的湯水，眼看就要潑到她腿面。

    宗政惠尖叫，“救命！”

    青色人影一閃，李秋容已經(jīng)撲了過來，一手扶住宗政惠，抬起頭，眼神里怒色一閃。

    容楚此時也回頭，身子將起未起，眼神冷厲，李秋容看定他，怒喝：“晉國公，你大膽，竟然敢沖撞鳳駕！來人呀，給我拿下！”話音未落，已經(jīng)撲到容楚身邊，抬腳對他身下輪椅一踢。

    啪地一聲，輪椅給他這含怒的一腳踢散，片片碎裂。容楚飛身而起，李秋容更不停留，出掌成爪，抓向他后心。

    容楚半空轉(zhuǎn)身，衣袖一卷，砰一聲悶響，兩人掌力對上，李秋容向后退一步，容楚身子斜飛向殿外，落在殿門之側(cè)，他一條腿不敢用力，身子微斜靠著殿門，輕咳一聲，又一聲。

    看樣子已經(jīng)受了點內(nèi)傷。剛才那位置，他人在半空，倉促出掌，位置角度都對他不利。

    李秋容不依不饒，把太后交給內(nèi)殿趕過來的驚慌失措的內(nèi)侍，再次飛身而上，掌風(fēng)呼嘯，直撲容楚頭臉，“狂徒！還不跪地請罪！”

    他再三相逼，出手狠毒，招呼的都是要害，容楚看來也惱了，冷喝一聲，“來人，將這發(fā)瘋的老閹貨給我拿下！”

    殿外的皇帝親衛(wèi)早已被驚動，撲了過來，步聲雜沓，直奔李秋容。

    “晉國公！你敢拿我！”李秋容怒喝。

    “刺殺朝廷重臣，我如何不敢拿你！”容楚聲音冷峭，“拿下！不得傷他！”

    里頭宗政惠尖叫，“容楚！你這狂徒，你敢動我的人……”容楚充耳不聞。

    皇帝親衛(wèi)撲過來，這都是三公親選的護衛(wèi)高手，一個沖在最前面的年輕親衛(wèi)，忽然一拳打破回廊上的雕花木窗，一把抓住一塊尖利的木條，拿在手中。

    容楚一怔。

    宮內(nèi)有規(guī)矩，親衛(wèi)隨身護衛(wèi)皇帝，以及隨皇帝拜見太后時，不能隨身帶兵刃。當(dāng)然這條規(guī)定，遵守不遵守，要看皇帝的戒心如何。但最起碼，今晚景泰藍在太后這里，這些隨身親衛(wèi)，必然悄悄攜帶了兵刃，但輕易也不會把武器亮出來，更不會輕易動手。

    此刻容楚看見那個武功最高的頭領(lǐng)，一拳破窗，以窗條做武器，已經(jīng)覺得有點不對。

    再看那首領(lǐng)身后，其余護衛(wèi)，紛紛伸手探背。

    容楚一抬眼，正看見這些人的神情。

    面色蒼白，眉宇發(fā)青，眼睛卻滿滿紅絲，神色有點麻木，麻木間卻又隱隱閃現(xiàn)瘋狂之態(tài)。

    容楚眉毛一挑。

    果然中毒了！

    “停手！”他立即下令。

    但已經(jīng)遲了，嗆啷連響，其余中毒更深的護衛(wèi)，都忘記了此刻武器不能輕露這一條，接連拔刀。

    刀光雪亮，映亮殿宇，也映亮了殿中人的神情。

    李秋容隱隱冷笑，宗政惠滿臉驚慌不斷尖叫，但眼角也隱隱有得意之態(tài)。

    她不能不得意，今日這好計。

    殿內(nèi)燃香無毒，但李秋容的掌心有毒，那毒被他的掌力迫出，混入煙氣，慢慢從香爐里散發(fā)，飄向殿外。

    她要毒的不是容楚，她知道很難讓容楚著道，她要毒的，就是殿外的這些護衛(wèi)。

    這也不是普通的毒，把脈把不出，只會讓人行事放縱瘋狂，忘記約束，她這毒千金求來，在當(dāng)初的后宮的歲月里，曾成功幫她整倒了無數(shù)受寵的妃子。

    此刻這毒混在煙氣里，用量輕微，更加難以察覺。那些被稀釋的毒煙，每個人吸入一點，不會太過分瘋狂，那樣會引人懷疑，只會有一點放縱，正是她需要的分寸。

    這些人會忘記規(guī)矩約束，拿出武器，追砍她的人，破壞殿宇，把這里搞得一團糟。

    而這些人，是皇帝親衛(wèi)，以及承御殿的宮衛(wèi)。

    這樣她可以以不信任承御殿防衛(wèi)為由，堅決要求搬出，回到景陽殿。還可以治容楚的罪，還可以暗示朝臣，陛下對她的仁孝都是假象——他進她的殿，卻令護衛(wèi)暗中帶刀。

    一箭三雕。

    而之前所謂和容楚談判，不過是為了吸引他注意，好讓他不發(fā)現(xiàn)這煙氣已經(jīng)換了方向罷了。

    呵呵，智慧天縱的容楚，從來都是她在他手中吃虧，如今可輪到她反攻一回！

    她唇角一抹上翹的弧度控制不住，笑意蔓延到眼角，因為她已經(jīng)看見一個侍衛(wèi)，不聽容楚號令，拔刀狠狠砍下——

    “咔嚓”一聲，殿門裂開，刀痕宛然。

    宗政惠笑得更開心。

    有這么一刀就夠了。

    宮內(nèi)沒有刺客，是不該出現(xiàn)這樣的刀痕的，她身邊的近侍在進宮時都經(jīng)過搜檢，沒有帶武器。

    這刀痕，就是她被迫害的證據(jù)。

    “住手！”容楚怒喝。聲音沉雄，震得整座大殿都似在嗡嗡作響。

    親衛(wèi)們有一霎的遲疑，李秋容卻忽然撲了過來，衣袖橫甩如鋼板，勁風(fēng)直沖著容楚那條傷腿。

    他一出手，立時刺激了那批護衛(wèi)，這群人立即舉刀追殺李秋容，李秋容不敢把他們往殿內(nèi)帶，怕他們誤傷宗政惠，便帶著他們竄入回廊。

    回廊里頓時刀光凌厲，呼嘯不絕，那長而窄的空間，很容易便被武器招呼到墻壁窗欄，李秋容身形靈活，在刀光中左右騰挪，那些緊追著他的刀，就不斷劈在墻壁上、橫欄上、花窗上、花盆上……咔嚓碎裂聲不絕，整座精美回廊，瞬間支離破碎，不成模樣，如劫后的戰(zhàn)場。

    殿內(nèi)宮人尖叫，瑟瑟走避，宗政惠也在尖叫，卻穩(wěn)穩(wěn)立于殿中，一動不動，只微微仰首，半闔眼眸，叫。

    她唇角一抹笑容，眼眸閃閃生厲光，金紅色的長長裙裾拖曳于華堂，似大片大片深厚的血泊。

    殿內(nèi)忽然起了幽幽的風(fēng)。

    砰一聲響，外頭的宮衛(wèi)聽見聲響，也沖了進來。這些人一旦踏進殿門外長廊的地域，便被那煙氣籠罩，雖然長廊窗戶多半被劈散，煙氣已經(jīng)泄露了不少，但這些人還是腦中一暈，隨即便覺得有騰騰的憤怒升起，忍不住想發(fā)泄，想殺人，想破壞，想將眼前的一切東西，都碎成齏粉。

    他們也跟著沖上回廊，追殺著在回廊里鬼魅般竄來竄去的李秋容。

    回廊很快被劈得四分五裂，大片大片的月光灑了進來，李秋容的影子像黑色的風(fēng)，在雪亮的刀影下回旋，容楚的影子則是白色的風(fēng)，在刀影之上飛掠，幾次試圖抓住李秋容，但他和李秋容不同，李秋容可以不顧那些護衛(wèi)生死，故意引他們刀尖相撞自相殘殺，容楚卻還要避開刀鋒，分開亂撞的人，安定那些越砍越瘋的人，好幾次，他的手指已經(jīng)觸及了李秋容的衣角，卻因為下一瞬護衛(wèi)的險情，而不得分神去救。

    宗政惠隔著被砍碎的窗戶，看著回廊里的一切，眼睛睜得很大——認(rèn)識容楚這么多年，她還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模樣，她得好好欣賞。

    不過越看，她卻越是心動。她不得不承認(rèn)，容楚即使在這樣被動狼狽情形下，依舊風(fēng)神不減，依舊不急不躁，他外頭的錦袍被撕裂，他干脆脫下扔了，里頭是一件絲質(zhì)的白色長衣，在雪亮飛舞的刀光中也如雪飛舞，又或者是一陣風(fēng)，浮沉飛掠。他發(fā)絲微亂，卻由此添一分狷狂瀟灑之態(tài)，修長雪白的手指如撥弦，那些狂烈的刀，便在他指下服膺，散開團團如白菊。

    流風(fēng)回雪，斯人傾城，或者說的就是這般的姿態(tài)了。

    宗政惠看得癡迷，忍不住前行，一步步到了殿口，她倒也記得自己的安全，抓過一個宮女，命她擋在自己身前。

    眼看容楚飛掠過人群，護衛(wèi)們一個個在他手下軟倒，這混亂的場景快要結(jié)束，宗政惠的笑容愈大——真真是她要的最好的結(jié)果嗎，瞧這慘遭蹂躪的長廊和殿門，要說沒有經(jīng)歷過一場慘烈的刺殺，誰信？

    明日，會有很多人的鮮血，漫過這宮門的臺階，給承御殿來一次徹底的洗禮。

    李秋容也停了腳步，越過那些軟倒的人群，站在了長廊的另一端，臉上還是木木的沒有表情，剛才的憤怒也不見了。

    容楚靠在長廊的另一側(cè)一截殘破的欄桿邊，單手撐著窗臺，看著狼藉的長廊，同樣面無表情。

    格格格格笑聲響起，宗政惠邁步而出，看著一地昏倒的護衛(wèi)，捂住心口，夸張地瞪大眼睛，“刺客……好多刺客！”

    容楚不答，抬眼看她，眼底忽然也慢慢現(xiàn)出笑意，微抬下頜，淡淡道：“太后今日真是讓微臣刮目相看。”

    “你還是先好好看看自己吧，看看該怎么應(yīng)對這一劫。”宗政惠微笑看著他，“以往我受制于你，不過是誰愛誰輸。今日我動了真格，給你瞧瞧，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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